系铃人
我是铃,这不是我的名字,但我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是什么,我从有印象起,就独自一人行走于世间,我只知道自己的职责是帮助受“枢结”影响的人,替他们抹除“枢结”。
我记不住任何我帮助的人,而这世上也不会有任何人记得住我。
我就像平地上乍起的风,快速掠过这片原野,风起风落,什么都没有留下,却能带走弥散的尘埃。
但我归根到底只是个普通人,更是个殉道者。我不知道曾经的自己做出了怎样的约定而使我如今如此孑然一身地活着,我甚至不配被世界记住,不止人记不住我,其他的任何什么,都不记得我,或者说根本就是忽略我的存在。我很佩服前一个我,他有如此的勇气做出这样的选择,究竟是什么能让他甘愿承担被世界抛弃的后果。
我想了很久,真的很久,但我真的想不到,我没有前一个我的记忆,也不可能拥有很多的记忆,我清楚地知道我的记忆总会被抹除一些。有时我会站在湍流的人潮中发呆,纵使这密集的浪花没有一朵发现我这一粒沙尘,我只是想待在他们之间。其实看他们的走路姿势,他们打电话时对不同人的语气态度,他们听到笑话时露出的多彩的笑容,他们被生活困扰时展现出的无助和可怜,也算是常人无法可及的一件事,毕竟只有我可以肆无忌惮地观察他们,可以四处游荡记录下更多色彩的人,即便其中的一些人我会遗忘,但这事本身就很有意思,不是吗?
当然不是。
填充在人潮中并不能消解我的孤独,我很想开口跟他们讲话,当然我也可以这么做,只是没有任何意义,我一离开他们,他们就都会忘记我的存在,没有一个人记得我,也不会有人因想起我的话而产生各种情绪,我活成了这个世界的第三人称。
我已经在尝试排解这些负面的情绪,我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职责是什么,有的时候我也想要回归普通人的生活,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去,也不确定成为普通人后,掌控身体的是我还是前一个我。
祂将我唤作“系铃人”,我的铃铛,是吗?它的作用就是封印“枢结”,但铃铛没办法长时间封印它,我必须将它带回我的住所。
我的住所无处不在,只要我想,我可以打开任何一扇门回到我的小屋。它勉强可以叫做屋,里面只有一张桌子,桌子上会放着一本笔记本,上面有时会自己显现出一些文字,都是告诉我哪个地方出现了“枢结”。在桌子的后面,是一口井,一口青石筑的井。
我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也不想去知道,每次抓住“枢结”后,我都要把铃铛丢入井中,片刻之后它又会回到我手中。
这就是所谓的系铃人的工作。至于“枢结”到底会对人产生怎样的影响,它们会扎根在人的记忆中,扭曲、黑化受害者的记忆,让他们的客观感受与主观印象产生极大的偏差,这会导致人情绪上的爆发,有的人会陷入极度悲伤或愤怒中,有的可能会被多种的负面感受支配从而做出一些伤害自己或者伤害他人的事。总之“枢结”只会给你带来痛苦,它搅乱人的心理防线,以记忆为食,如果放任不管,最后脑海里只有扭曲黑暗的记忆,之后的下场就不言而喻了。
你说我像一个救世主?或许吧。
我从来不这么觉得,我觉得我像一只落单的雁,却被小雀崇拜。
上帝视角或许能看到更多隐藏的光芒和黑暗,但我不是真的上帝,我只是芸芸众生的一个,我从其中来,更想回其中去。
世界需要被粉饰,我倒成了粉刷匠,可,谁来问过我的意见?
你说我是原主人记忆被抹除后的产物,不能算做一个真正在人类社会中生活过的人?
我无言以对。
其实,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我渴望拿回属于我的记忆,但同时我也害怕,找回记忆后的那个人,还是我吗?我们共用着同一具身体,会有一个我拥有成为系铃人之前的所有记忆,另一个我拥有成为系铃人后的零散记忆。
但谁讲得清楚,自我的定义到底是由什么来评判?
最初的时候,我曾与一位老者交流过,我将我所知的和我所困惑的都告诉了他,他跟我说要知天命。
知天命?我不明白,作为一个残缺的人来说,应该永远不会知道什么叫知天命。
本就能够高飞的鸟当然可以对走地的鸡说要知天命。但从未落过地的鹏,又怎么会羡慕林间跳跃的麻雀?
我的愿望从未改变,系铃是职责而不是追求,我只想做回普通人,至少得让我可以被亲近的人记住啊!抱歉,我的情绪是有些激动了,毕竟你是我遇见的第一个不会遗忘我的人,我终于可以跟一个人说说话了。
不过,一会儿我解决完铃铛中的“枢结”后,我会遗忘你,但是没关系,我依然会十分高兴于你的特性,我们一定会聊得很快乐的。
不说了,铃铛困不住它很久。对了,我出来后,记得跟我说一声,铃,该起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