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我今因病魂颠倒,唯梦闲人不梦君
大理寺,寺正书房。
半晌时。
裴豫急匆匆处理完今日的文书,拿出那根打了绳结的棍子,把几个司直都叫了过来。
“诸位,你们都是经验老到的捕手,你们好好想一想,这种绳结,你们在哪里见过没有?”
裴豫把绳结给司直们看。
众司直不知裴豫用意,都仔细看了又看,想了又想,最后纷纷摇头。
“没见过……”
“这个绳结有什么特异之处吗?”
“这不就是寻常绳结吗?就是……绳环多了一些吧……”
“大人,你要想钻研绳结,得去找商贩,他们整日操弄绳子,什么样的绳结都见过。”
一群人七嘴八舌道。
裴豫有些气馁,但还是拿出一叠描摹了绳结图案的纸分发给几个司直,叫他们回去给问事们看,若有见过的,及时上报。
众司直领命散去,裴豫站起来舒展一下筋骨,便出了书房,往监牢走去。
他要去看看昨日进来的那一百多刑部的囚犯,别出什么岔子。
裴豫来到监牢,由掌管监牢囚犯的狱丞领着,去男监里巡视。
裴豫昨日已安排下属,把刑部囚犯分开,挑选原本大理寺内的老、弱犯人,分别关在同一监室内,以免发生殴斗伤了人。
此时,他在长长的监牢里走了一遍,见昨日进来的那些官员囚犯大多惊慌失色,魂不守舍,有一些还向裴豫喊冤。
不过大理寺并不负责这个谋反案的审理,裴豫也只能出言安慰这些昔日同僚,说陛下洞若观火,明察秋毫,若他们没有参与谋反,陛下必定会还他们自由。
裴豫走了一遍,将要出门时,看到了他的同乡,沈谈。
在监牢昏暗的灯火下,沈谈的脸色仍旧显得异常苍白。
他手脚都带着镣铐,坐在墙角,抬头闭着眼睛,手指在墙上随意画着什么,时不时咳嗽几声。
裴豫进来时,沈谈也没有睁眼看他。
裴豫心道,看他的样子,似乎身体很差,看来要去请尚药局的医师过来给他看一看,以免出事。
裴豫走了出去,和狱丞交代几句,便出了监牢院子。
他刚刚走出不远,忽然心中咯噔一下,停下了脚步。
他心中浮现起沈谈用手指在墙上写画的情景。
他手指画出的轨迹有些熟悉!
正是他昨夜画了无数遍,那个绳结的形状!
裴豫一时间惊讶地不知所措。
他在原地呆了片刻,快步走了回去。
狱丞本以为打发走了寺正,如释重负,但还没等喘口气,见寺正又大步走了回来,以为他发现了那些纰漏,顿时一身冷汗,慌忙迎接。
裴豫顾不上搭理狱丞,大步走进监牢,看守哪里敢拦,慌忙放行。
裴豫来到沈谈的监室前,仔细看着他在墙上涂画。
看了许久,他终于肯定,沈谈在墙上画的,千真万确就是那个绳结的图案!
裴豫平复心情,做了个盘算。
他对着身后紧紧跟随的狱丞哼了一声道:“狱丞,那个囚犯病成这般模样,你为何不上报?出了岔子,你担得起么?”
狱丞脸上变色,慌忙道:“大人,他只是有些咳嗽,并不是很厉害……”
“他叫什么名字?”裴豫道。
“回大人,这名囚犯姓沈名谈。”狱丞瑟瑟发抖道。
“你将他镣铐去了,带到我书房来,我派人去尚药局请医师来为他诊病。”
裴豫说完,拂袖而去。
裴豫回到书房,叫杂役送上两杯茶来,等着狱丞将沈谈带来。
过不多时,狱丞和两名狱卒带着沈谈来了裴豫书房外。
“你们先下去吧。”裴豫道。
狱丞以为裴豫要问沈谈在狱中种种细节,吓得几乎站不稳。
但裴豫要他们下去,他们能怎样?
书房里只剩裴豫和沈谈两人。
裴豫走过去关上门,对沈谈道:“沈先生,请坐下说话。”
他用的是河东方言。
沈谈微微一愣,随即苦笑道:“大人就是大理寺正裴又迟?
他回话用的也是河东方言。
“正是在下。”裴豫坐下来,示意沈谈喝茶。
“此番是乡党相见,还是官司相见?”沈谈坐下来看着裴豫道。
“若沈先生不把裴某当乡党,怕是就不会坐下了吧。”裴豫笑了笑道。
“待罪之身,有辱乡名,实在是惭愧,惭愧。”沈谈说着,咳嗽了两声。
“沈兄,你还撑得住么?”裴豫这时是真的有些担忧沈谈的身体。
“无妨,老毛病了。裴寺正,你将我叫来,不是为了乡党亲热吧?有什么事,你尽管直说。”沈谈道。
“既然如此,那裴某就直说了。刚才裴某见沈兄在监牢墙壁上用手指写写画画,不知是在书写什么?”裴豫道。
沈谈楞住了。
“你……问这个……?”沈谈一脸错愕。
“有什么不妥么?”裴豫见他神情怪异,也很奇怪。
“不,没有什么不妥。只是……”沈谈说着,闭上了眼,似乎在思考什么。
“我原以为你是孙相派来的说客。”沈谈睁开眼睛,道。
“孙相……?”裴豫疑惑道。
话刚一出口,他就明白过来。
孙相,即是尚书左仆射、当今宰相孙曦。
孙曦乃是皇帝的股肱腹心,此次平叛窦怀贞,也是孙曦的首功。
“你误会了,大理寺并不参与窦怀贞一案的审理,孙相要找说客,也不会找我这么一个迂腐司法官。”裴豫道。
“那,裴寺正为何会对我随手乱画的图形感兴趣?”沈谈道。
裴豫拿出一张纸推到沈谈面前,上面画着那个绳结的图案。
“这个图案或许是一桩杀人案的破案线索。”裴豫道,“沈兄,你若方便,就告知在下,你是在何处见过这个图案,又为何会在墙壁上画它?”
沈谈苦笑一声,道:“我若说我是在梦中见到的,你信是不信?”
裴豫皱眉道:“梦中……?这怎么可能……”
“我昨夜做了一个梦,梦到有人问我,有没有见过这种奇怪的绳结,知不知道它的来历……”
“绳结……”裴豫心中无比震惊。
沈谈一昨日一直关在监牢里,而且狱卒也没有见到自己从仵作家里拿来的绳结,他断然不会知道这个图案原本是个绳结!
裴豫拿出那个打着绳结的木棍,沈谈一看,也惊得说不出话来。
“你昨夜梦到的人,不会就是在下吧?”裴豫心中一万个不信邪。
“不,在梦中我看不清他的长相,不过他说话的口音是长安音,并不是河东方言。”沈谈道。
裴豫哑口无言。
他是审案破案的好手,但鬼神玄异梦谶等事,他是一概不信的。
但沈谈是从哪里得知这个绳结之事的?
他说是在梦里见到,裴豫即便不信,也无从反驳。
裴豫思索一会,便对沈谈道:“既然沈先生也不知道这个图案的含义,那在下就不强人所难了。沈兄在大理寺若有什么分内请求,只管叫狱丞告知在下即可。沈兄请回吧!”
说着,他?起身想要开门。
“裴寺正!”沈谈忽然站起来拦住裴豫道。
“沈兄有话便请讲。”裴豫道。
“我自知卷入这个案子,已无力脱身,必死无疑。但我女儿……芸娘,她什么也不知道,沈某斗胆……求你,你能不能……救她出去?”
沈谈脸色忽然通红,说话也颤抖了起来。
裴豫摇摇头道:“沈兄,谋反之人的家眷,按律当连坐,在下也没法子。”
裴豫叫来狱卒,把沈谈带回了监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