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见过么？仔细想想，在哪里见过！”裴豫大喜过望。

    可惜他没有亲眼见到尸体。

    否则，以他的谨慎，绝对不会放过凶手留下的任何蛛丝马迹。

    比如绳结。

    从打绳结的手法，大致可以推断出凶手平日是做什么的。

    即便是凶手用了一个平日不常用的绳结，也能看出他用力的大小，进而大致推断出他的身材力气。

    “在哪里……”仵作仰着头冥思苦想许久。

    “大人，实在是想不起来了！”仵作无可奈何道。

    “是你之前验过的尸体上见到的么？”裴豫道。

    “大人这么一说，好像是……也好像不是……”仵作挠挠头道。

    “好，既然如此，你去查你的验尸失格，自你做仵作以来所有的尸格全都查一遍，看有哪具尸体送来时身上是有绳结的。”裴豫道。

    仵作目瞪口呆。

    他已快五十岁，做仵作三十年，写过的尸格堆满几书架，这要都查一遍，得查到猴年马月去……

    “大人，尸格五年一清，眼下衙门案牍库里只有最近五年的。”县尉插话道。

    “哦……我把这个给忘了。”裴豫道，“五年就五年，我回大理寺之后会派人来协助，你们把案卷整理出来吧。”

    虽然裴豫要从尸格查起，但其实他也没抱多大希望。

    一来从绳结未必能查出凶手。

    二来仵作忘记了在哪里见过这种绳结，未必就是在尸体上见到的。

    裴豫想知道的都已问完，便向县令告辞，和书吏一起返回了大理寺。

    回到书房，裴豫把书吏记下来的破案记录仔细看了几遍。

    从县衙已查证的证据来看，确实不能确凿证实房乙就是凶手。

    那么接下来，他就要派出问事，去万寿村把记录上的事项一一核实一遍。

    还有县尉和捕快没有理会的疑点，也要仔细追查。

    房之逵的儿子是个哑巴。

    “大人，午饭已备妥了，请去会食吧。”杂役敲门进来道。

    大虞皇城内诸官署官员，每日由官署供给午饭，称之为会食。

    会食之后，官员如无要事，就可退署回家。各署留下一名官员宿在官署内以备紧急事务，称为宿直。

    依大虞律，大理寺宿直的官员是六名寺丞，大理寺正是无需宿直的。

    也就是说，会食之后，裴豫就可以回家去了。

    忙碌了半晌，裴豫的肚子早就咕咕叫了。

    他来到饭厅，见其他官员已都来了。

    大理寺卿邹宪和少卿王澜也来了。

    所有人都在等他。

    “又迟，你怎么又迟了？你在忙什么？”寺卿邹宪笑道。

    又迟，是裴豫的表字。

    “有一件案子，比较难办，拖的有些日子了。”裴豫道。

    而关于案件的细节，寺卿是没心思管的，裴豫不必说得详细。

    “邹大人和王大人今日怎么回来的这么迟？”裴豫道。

    会食，其目的也并非只是为了让官员吃一顿饭。

    会食的目的，还有主官召集下属议事下令的作用。

    邹宪和王澜二人在朝堂上所见所闻，朝廷的重大决策和事项，都是在会食时向下属传达。

    “唉，今日确实有大事！”邹宪叹了口气。

    第一，幽州节度使窦怀贞谋反，未遂，伏法。

    第二，朝廷发下新令，自今岁冬赋起，大虞关内诸州县税赋再加一成。

    邹宪说罢，众人议论纷纷。

    只不过这般军国大事，大理寺作为司法衙门，所涉不多。

    众人也只是议论一番而已。

    毕竟，官员都用功名在身，按律免除徭役赋税。

    而节度使谋反，大家似乎已见怪不怪。

    众人说话时，裴豫叫郭晖换了座位，小声告诉他，自己已在查房之逵的案子，他不用再管了。

    郭晖听罢，如释重负。

    会食过后，裴豫将主管调遣问事的官员司直叫到书房，把自己写好的房之逵案件详情交给他，命他即刻安排问事去办。

    纸上所列出的每一条，都要查个明明白白。

    即便是县衙已经查过的事项，也要再查一遍。

    司直领命走后，他才起身出了大理寺。

    城门口，吴彦已经牵着马等在路边了。

    和清晨一样，裴豫骑在马上，吴彦牵着马，往崇贤坊走去。

    从顺义门到崇贤坊西门，路上要经过西市。

    东西两市都是正午时才开市，恰好就是皇城各官署退署的时候。

    裴豫从门口看着西市里人来人往的热闹景象，忽然想到，要说打绳结，西市里每日都要搬运货物的商贩岂不是比任何人都精通？

    或许，仵作在房之逵儿子身上见过的绳结，是在某个商贩处见到的？

    不过他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也没去多想。

    回到家之后，他像往常一样，先回自己房间换衣服。

    春杏拿过衣服来，扭扭捏捏伺候裴豫脱下官服。

    裴豫好生奇怪，春杏这是怎么了？

    他看看春杏，正巧春杏也抬眼看向他，小丫头脸一下子就红了，慌忙扭过头去。

    “春杏，你怎么了，有什么事么？”裴豫忍不住问道。

    “老爷，我没事。花园里的大雁我养起来了。”春杏低着头道。

    裴豫不解，就为这只大雁，怎么含羞带臊的？

    不过这小丫头的心思他可没空去管。

    他换好衣服，匆匆来到妻子房间探望。

    以往时候，妻子或是做些针线活，或是看家里田庄的账本，或是和婢女闲聊，总之都不会闲着。

    但今天，妻子在床上正襟危坐，两个婢女都不在房里，顾氏似乎正专门等着裴豫过来。

    “咦？夫人，你这是在做什么？小喜和梅香呢？”裴豫坐到床边，疑惑道。

    “夫君，你今年四十了吧？”顾氏冷冷道。

    “是，四十了……”裴豫道。

    他忽然想到了春杏的奇怪举动，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夫君，若说律法，大虞比你精通的也没几个。我有一件事想问问你这个大理寺正，若平民家里，四十无子，妻子有病生育不得，该当如何啊？”顾氏看着裴豫道。

    裴豫挠挠头道：“当然是找医师诊病……”

    “要是妻子的病治不好，是不是准许娶个妾？”顾氏冷冷道。

    “是有这么一条，不过……”裴豫道。

    “不过什么？夫君，你是进士出身，四书五经都念过，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知道吧？”

    “是，是。”裴豫唯唯诺诺道，说着便给顾氏捶起腿来。

    “你的同僚，家里也都有一两个小妾吧？人家成婚早的，都抱孙子了吧？”顾氏接着道。

    “宋神医说有方药，特别对你的症，只是药材不大好找，我催过他许多次了，过几天应当会找齐吧，等你治好了病，你自己生个儿子……”裴豫笑道。

    “夫君，我三个哥哥从各地找了多少医师来，哪个比宋医师差了？别人家都是丈夫吵着娶小妾，妻子不同意，你倒好，我还得求着你！我就想不通了，你的脾气怎么这么怪！”顾氏生气道。

    “不如你的，我看不上，可不就难找么。”裴豫谄笑道。

    “坊里刘夫子家的二小姐，年方二八，知书达理，模样和天仙一样，要不我去说说，接回咱们家给你做小妾？”顾氏道。

    “刘二小姐啊，那可以……”裴豫道。

    “你倒是想得美！人家退掉尚书家公子的婚事，来给你做小妾！”顾氏气得笑了，嗔道。

    “万一她肯呢……”裴豫笑道。

    “刘二小姐我找不来，春杏我看也行。我听春杏说，咱们家花园里昨天来了一只大雁。这是好兆头，我看也不用再等了，今晚就叫春杏去你房里伺候吧。”顾氏道。

    “春杏啊！……”裴豫一脸失望，“夫人夫人，不要操之过急，要不这样，你既然非要我娶妾，我再推辞也不好，但夫君我近来有件要紧公事，等过了这阵子，我自己去寻一个回来，好么？”

    顾氏其实也知道裴豫看不上春杏，她盯着裴豫看了许久，狠狠道：“夫君，你说话算话。咱们住的宅子是我爹给我的，你要是生不出儿子来，我就把宅子给我娘家侄子！”

    裴豫慌忙点头应承。

    “夫君，对面坊里那个寡妇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