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笑归玩笑，李东来也不是说想占什么便宜，只不过就是想跟着凌锋而已。

    许多人大概在读书工作的时候交到过一些朋友，会发现自己不由自主地想跟他一起喝酒聊天，或者去会所。

    李东来大概就是这个感受，特别是凌锋现在的事业已经初露峥嵘的情况下，他怕自己再不主动一点，就跟不上凌锋的步子。

    这其实是一件好事。

    吃饭的时候，马东锡时不时地跟李东来喝酒，刚喝了两杯又开始斗嘴。

    只不过李东来的嘴笨，并不是社会青年滚刀肉的马东锡的对手。

    总是处在下风，凌锋也不参与。

    心想，以后要是两个儿子也像他们这样斗嘴，小日子也是挺美满的。

    “凌指导，傻笑什么？喝酒啊，我跟东来喝半天了，你也不表示表示。”

    马东锡催促着凌锋喝酒。

    凌锋摆摆手：“下午我要去海城了。”

    “一口气出了这么多的货，你也得去宁海、温市，金城把货款收回来。”

    “这年头，千万不要形成三角债务，资金回笼要快，谁拖欠款，货就不许发……”

    刚才还嬉皮笑脸的马东锡说变脸就变脸，把凌锋的话全都记在心里，又默默地念了几遍。

    这大概是军人的共同点。

    想想过去的军旅生涯也并不是一直都绷得像根弦，也会放松，也会玩笑，也有抽烟喝酒打牌的时候。

    可是当主官变了脸以后，这些兵油子就会在第一时间感受到气氛的不一样。

    这个时候他们不再弯腰驼背，也不再嘻哈打闹，更不会勾肩搭背，内务整理的规格会瞬间提升一个档次。

    这就是传说中的松中有紧，似松实紧。

    像李东来显然就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刚才还油嘴滑舌的马东锡连笑容都不见了。

    “还有件事情，你在离开前去办一办！”

    凌锋吩咐道：“那天，温淼带过来的两个人，一个齐华刚，一个曾宇。”

    “温淼有意在防着他们当中某一个人，具体是谁不好说！”

    “不过，两个都可以利用一下子。”

    “你可以跟他们吹吹牛逼把我们统战江南市场的计划透露一点点，把温淼在当中起到的作用夸大一点。”

    马东锡机灵鬼一样，这是凌指导要用离间计了。

    “放心，兄弟我出马，保证让他们相信温淼已经是我们这条船上的人。”

    凌锋摆了摆手：“不对，是我们上了温总这条船，一切都是温总的主意。”

    马东锡这才发现把主被动关系换了换，能起到的效果似乎要更猛一些。

    马东锡接了任务，也不喝酒了，三两口把饭刨了干净，然后赶紧去忙活。

    李东来对马东锡的执行力还有点不太理解，为什么一个看起来没正形的人，为什么可以说变就变，一切都来得是那么的触不及防。

    在回单位的路上，李东来忍不住地问：“锋哥，你为什么要让马东锡去干那种事情呢？”

    “这应该叫做造谣吧，对温淼的影响不好。”

    李东来在单位上被保护了太长时间，说到底也就是缺少了社会毒打。

    凌锋笑了笑：“在国营的厂子里呢，如果没有什么追求的话，一辈子可以过得平平淡淡。”

    “如果有想法，要往上爬，一不小心就会被搞得体无完肤，你才知道什么叫勾心斗角。”

    “离开国营大厂的圈子之后，也许你会明白两件事，一，钱，不好挣。二，有人的地方，就充满尔虞我诈。”

    李东来先愣了一下，这个社会有这么复杂吗？

    可是再一想，火车站的那些骗子、小偷和人贩子，这些不就是社会的阴暗面吗？

    凌锋看到李东来一副悟了的样子，拍了拍他的肩说道：“别想了，老老实实地搞你的机械，搞你的设备，以后有的是你的舞台。”

    什么意思？我就只配跟机器打交道？李东来有点懵。

    机械设备这些东西看上去由无数个零件组成的，复杂得一批，可实际上，它是死的，总有固定的组装模式，总能摸透它。

    而人呢？三百六十五天，天天看，少看一天说不定都会走眼。

    李东来不太适合跟复杂的人打交道。

    一个要去车间，一个要去机关，结果在分岔路上碰到了张彤。

    李东来都替凌锋感觉到尴尬，不自觉地偷偷看了看凌锋的表情，他很平淡，而更奇怪的是张彤在笑，一副忘记了这些天她的那些狰狞的样子？

    这个世界怎么了，明明已不死不休的两个人，怎么现在又像个没事人一样了？

    “凌锋，去上班了吗？”张彤温和地问。

    凌锋柔声地答：“是啊！”

    草……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李东来在烈日下显得有点慌张的样子。

    “凌锋，我……”

    正当凌锋准备离开的时候，张彤叫住他，终于是鼓起了勇气地说道：“以后我们不要再吵了好吗？”

    凌锋点点头：“好呀！”

    张彤微微一笑：“事情过去几个月了，我觉得我们都应该过自己的生活，毕竟夫妻一场，还是应该念着过去的好……”

    “对了，我工作调到厂里了，以后不会再回学校上课了。”

    一招臭棋，凌锋嘀咕了一句，不过嘴上说：“厂里挺好的。”

    张彤又说：“过两天，我爸过生日，我想请你到家里来吃饭，对了，你可以把你对象也带上。”

    “再说吧，如果有时间的话！”

    凌锋并没有把话说死。

    张彤还朝凌锋笑了笑，这才离开。

    李东来吞了吞口水：“锋哥，你和彤姐是鬼上身了吗？”

    凌锋不急着走给李东来散了支烟：“我今天就来教你辩别人和鬼！”

    点着烟，凌锋看着张彤迈着轻松的步伐远去，他笑问：“她弟弟半条命都没了，你觉得她对我笑得出来？”

    李东来摇头。

    “她因为我，在学校都不敢待了，调动到厂里，你觉得她对我笑得出来？”

    李东来还是摇头。

    “她都被熙熙骂作破鞋了，还笑得出来？”

    李东来依旧摇头。

    凌锋哼哼道：“所以嘛，她凭什么对我笑？她来这里只为两件事，炫耀工作调动的事。还有就是请我回家吃饭。”

    “工作调动的事不谈，只说吃饭，这肯定是老张的意思，为的是给他儿子擦屁股圆场，为下一次进厂或转正做准备……”

    “老张是一个能屈能伸的人，可是张彤不是，她这么殷勤主动来请我，还让我把对象带上，你猜是为什么？”

    李东来两眼放光：“为什么？”

    “肯定是在当天，她的那位从海外归国的相好回来了，这是迫不及待要找场呢！”

    卧草……李东来发现这逻辑无懈可击！

    凌锋挑了李东来一眼：“是不是发现还是机械简单一些？”

    李东来不可置否地点了点头。

    李东来突然发现，原来人可以是这么复杂的。

    温和的外表之下原来藏着那么多的潜台词。

    李东来觉得自己又增加了奇怪的知识。

    “锋哥，那你会去吗？”

    凌锋想了想：“我不太想去。”

    李东来点点头，心想，原来锋哥也会有自卑的时候。

    “不去也好，人家好歹是国外回来的大人物，你去了之后不就被比下去了吗？”

    李东来一本正经地点头：“避其锋芒是对的。”

    凌锋哼了哼：“我不去，不是因为怕假洋鬼子，而是怕假洋鬼子总觉得他的未来老婆是我过去的老婆心里难受。”

    “我们都助人为乐的老实人，我要是去了，不就给人家先入为主的印象了？”

    哼……李东来哼了一声，你不就是不想给人家扬眉吐气的机会吗？不过话说回来，锋哥的文化水平真的不够，什么叫先入为主，乱用成语，哼……

    凌锋很快就把张彤的事情抛在了脑后，不是因为一顿饭，而是往后两年，罐头厂不可能再招工。

    销售困境会越发的严重，背负的债务会压得全厂喘不过气的。

    政策到位会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只不过，现在谁又会真正的去在意繁华之下的危机呢？

    凌锋来到钱志斌的办公室。

    这位厂里的一把手正在翻着报纸，旁边还摆一杯刚泡的茶。

    “哟，小凌来了，进来坐！”

    凌锋问候了一声，摆摆手：“我就不坐了，过来是特地跟领导申请用一下车。”

    “要出去一趟，办点事！”

    “可能两天后回来。”

    钱志斌一副完全理解，并且处处替凌锋着想的样子，赶紧说：“这点小事，完全可以自己做主嘛，哪还用汇报。”

    “看看校办厂的生意，一天比一天红火，大车大车的东西运进了学校，然后又运出来，这么逛一圈，轻轻松松就创造了效益，搞得我好羡慕啊！”

    钱志斌这逼又在阴阳怪气，他是觉得现在校办厂搞的贴牌工作太单一，没有技术性，挣的无非就是一点劳务费。

    顺便提醒凌锋，这工作的可替代性很强，所以不要高兴过头了。

    你自己的麻烦越来越大还不知道，关我的事？凌锋笑着说：“谢谢厂长，对了，不用司机，我自己开就行了！”

    钱志斌刚刚还在想，司机跟着去的话还能看看凌锋在外面搞什么名堂，结果凌锋就不要司机了。

    “咳……”

    钱志斌咳了一嗓子：“凌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岗位嘛，开车这事就是司机做的，你说不要司机，这怎么行呢？”

    凌锋笑了笑：“出了问题我自己负责，请厂长放心！”

    钱志斌也不好跟凌锋硬来，等凌锋前脚一走，再想想上面的通报，学校距离划剥罐头厂也没几天功夫了，到时候，你凌锋该怎么选呢？

    钱志斌这人最大的特点就是忍耐。

    罐头厂的货车不少，不过小汽车只有两辆。

    一辆老掉牙的乌龟壳子，还有一辆京城产的普吉。

    顶逢是两个大铁架子绷起来的布顶。

    要跑长途，凌锋当然开吉普，临行前还让司机班帮忙检查了一下车况。

    这要是在路上抛了锚，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呐。

    去家里把准备的礼物都给带上了扔车里，东西比较多，有带给白华的茶叶，也有带给许如烟的一些甜点……

    唯独没有给齐慕带东西！

    “我把自己送给她难道还不够吗？”

    凌锋嘀咕了一句，笑着开车前往海城。

    这年头开车真的挺受罪，九月的太阳依旧毒辣，车内跟蒸笼一样。

    等到车开到海城时，凌锋感觉自己都快废掉了。

    还是住在上次那间招待所，去前台给芭蕾舞团打了个电话。

    齐慕这两天晚饭过后都还在加练，她不光要练主演的舞蹈动作，首席主演的她也要练。

    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当了首席的替补，时刻恐怕都在盼着首席出个小状况什么的。

    其实也怪现在的演出少，加放芭蕾舞是阳春白雪的小众，这导致没有太大的市场。

    所以首席在不出状况的情况，基本是每场必跳。

    这要换作十几年后，一个舞团每年在全国巡演几十场。

    一个团还分成两个组或者三个组，那么相应的除了首席一号外，还应该有二号和三号。

    有的舞团甚至把首席给拿掉，台柱子好几个，大家在不同的场次当中都跳首席。

    只不过现在的形势没那么好而已。

    不过齐慕的心态真的不错，轮到她就上，没轮到她也不沮丧，这条路走到现在已经是赚了。

    刚回寝室，秦雅就在说：“你再这么练下去，全团的人都该说你想取首席而代之了。”

    齐慕撅了撅嘴：“我的工作本来就要多一半，时间不够用有什么办法？”

    齐慕其实也挺难过的，她知道有人在背后说她的小话。难道就因此不练了吗？

    秦雅叹了一口气：“你练来练去，不会真的有机会吧？其实我们都知道首席替补就是个名头而已，你还真以为你上得去！”

    “有那个时间，不如多休息休息！”

    其实在努力的过程当中，好像总有那么些人会在不断地影响你，有的是正面的，有的在传播一些负面的能量。

    自信的齐慕有些一根筋，她不认同秦雅，但也不去反驳，就是简单地笑一笑。

    就听见有人在喊：“小慕，收发室接一下电话。”

    齐慕应了一声跑出去的时候，秦雅看了看门口：“哼……”

    “谁不想当首席？”

    “我还想呢？”

    “聚光灯永远打在身上，这样就会被所有的大人物看在眼里。”

    “就连挑选对象都要容易许多。”

    “什么做好自己的工作，虚伪！”

    齐慕接到电话：“喂，我齐慕，哪位？”

    “那个，我到海城了，老师让我问问你有没有要寄的信，让我直接带回去。”

    齐慕听到凌锋大大方方的声音，气不打一处来，虽她都快忘记为什么生气了，但就是很气：“凌锋，你一点都不惭愧吗？”

    凌锋问：“我为什么要惭愧？因为拒绝当你们家的姑爷？”

    “凌锋……”齐慕大叫了一声，不过马上又羞涩地压低了声音：“当你个死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