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对吃的理解是不一样的。

    有人吃饭只是为了填饱肚子。

    有人吃饭，为了追极致的口味。

    但是到这里，吃的文化，吃的风景，花钱享受到的是年代的氛围与高档的服务。

    在当下的湖城，这家饭店称得上是顶配，比起刚建起来没多久的那几家著名餐厅，还是要有文化底蕴得多。

    凌锋用事实证明，他不光知道胡适家乡菜的故事。

    也知道史良才和沈秋月的故事，包括旁边按照怡红院建的别墅也都是知道的。

    凌锋的见识让谢坤惊讶，他已经听了很长时间，以至于朱理想半天见人，出来找他：“我说你去哪里了，原来你在这里！”

    谢坤急忙把朱理想拉过来坐下：“别急，别急，你听，你听他……”

    顺着谢坤指的方向，朱理想朝那边一桌看过去。

    几个人正一边听凌锋讲故事，一边吃菜喝酒，挺有意思。

    凌熙的感受和他们就不太一样。

    “这不是就豆腐夹肉？这不是油渣吗？还不干，有点腻。”

    “这个鱼倒是不腥，但是有土味！”

    原本凌熙最感兴趣的一道菜，秋水伊人，因为有辣椒，可是她挺失望的，辣椒不辣。

    她的评价让人听得又好气又好笑。

    气的是凌熙破坏了这里吃饭的氛围。

    好笑的是，她倒是挺直白。

    李东来看着凌熙：“锋哥，熙熙的性格直爽，很招人喜欢！”

    凌锋和凌诚两人相对一笑，露出了只有他们兄弟才懂笑容来，当然马东锡也懂。

    马东锡闷了一口酒嘟囔道：“兄弟，你是不知道，下火车的时候，凌熙才把一个人贩子给骗了呢……”

    等马东锡三两句把事情一说出来。

    不管是桌上的人，还是不远处的人，表情一言难尽。

    李东来感触颇深，想想自己被凌锋当小白鼠，再想想凌熙把人贩子耍得团团转，他干笑了两声：“你们兄妹真是……真是……”

    李东来似乎也想到了自己吃了那盒冰淇淋后的反应，屁股泛酸。

    朱理想最早注意到的就是凌锋，凌锋给他的印象也是最深刻的。他说话不急不缓，说到关键的地方会顿一顿，让人有回味的时间。

    说到有趣的地方时，抑扬顿挫更能让人听得起劲。

    最重要的还是见识，跟对面那个长头发的大个子不同的是，凌锋他不是信口开河，见识才是他的底气。

    朱理想问：“那个年轻人是谁？”

    谢坤说：“不就是那个批评研究成果躺文件柜里睡大觉的人吗？”

    “是他？”朱理想很激动，才说想见见，没想到就碰上了。

    凌锋他们聊得正开心，两人端着酒杯走了过来。

    除了凌锋外，大家都不认识这些人，不过看凌锋第一时间站了起来，他们也跟着起了身。

    凌指导果然经常来这里混，要不怎么会碰到熟人，而且他眼贼，这两人的气度一看就和普通老百姓不太一样。

    凌锋也没想到在这里碰到大佬谢，赶紧邀请入座。

    谢坤笑着摆手：“不坐了，带个老朋友来跟你介绍一下。”

    “这是江南大学医学营养学的教授，朱理想，朱教授！”

    凌锋的眼神一下子变得更加神圣，放下酒杯，朝朱理想九十度鞠躬，颇有仪式感地称呼：“朱先生，学生给你问好！”

    朱理想已经很久没有激动的心情。

    “先生”在很多大城市里，已经成为对男性的普遍称呼。

    但是他明白凌锋的礼仪是对文化人对老师的最高敬意，先生，则是最高称谓。

    朱理想是一个有年代情结的人，再配合此处民国的文化氛围，凌锋的大礼就显得十分受用！

    谢坤都看得一愣。

    朱理想急忙伸手抬了凌锋一下，凌锋这才说：“弟弟妹妹今天刚从老家过来，所以晚上带他们来这里吃饭！”

    大家依次跟谢坤和朱理想亲切地招呼。

    谢坤说：“我和朱教授把你的事情提了一嘴，他就想见见你。”

    “我们那边吃过了，要不，你送送我们！”

    大家喝了一杯后，凌锋当然没有放过这个机会。

    三人顺着湖边的马路朝前走。

    谢坤趁着朱理想还在审视凌锋的时候，抢先问：“这几天在厂里的工作还顺利吗？应该会受到一些阻力吧！”

    凌锋对体制这一套很熟，调研结束，钱志斌极有可能拐弯抹角地打了小报告。

    “大佬谢的阻力应该比较大！”

    谢坤看到凌锋老辣的眼神，有些心惊，不过马上笑了：“干工作，哪会没阻力，有阻力，动力才足嘛，你呢，经销部搞得怎么样？”

    凌锋的舞台来了：“小厂子已经有了雏形，销售渠道也已经铺开。”

    “大运厂的吴辉亲自找上门来，希望得到我的帮助。”

    话到这个地方的时候，谢坤的表情已经变得有点不自然，多半意外所造成的。他把凌锋胡说八道当了真。

    凌锋余光瞟了谢坤一眼，刻意顿了顿让他消化消化，再接着说：“搞活经济，以点带面也是不错的。我有渠道，大运厂可以让校办企业的产品不单一，朝着销售多元化发展。”

    事情的确是这么个事情，不过发展的方式由凌锋主动改成了被动。

    听着有点被逼无奈的意思。

    谢坤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离调研不过才一个星期，就让凌锋拉出了这么大一个盘子。

    关键在于凌锋的销售多元化，简直给湖城罐头厂打了个样，这不是在线教学？

    谢坤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那天我跟你说，让你考虑一下当副厂长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啊？”凌锋先是慌张，然后又有点不好意思，傻笑了两声：“太忙，把这事给忘记了！”

    你会忘？谢坤看穿了凌锋的心思，却也没有说破：“这就算是你第二次拒绝我了，下一次可不行了！”

    古有刘玄德三顾草庐，今有大佬谢三请逼王凌。

    凌锋为了把逼装得圆润一点，反口就说：“真忘了，这几天主要还得关心学校孩子的身体状况。”

    “这帮小家伙身体普遍偏弱，吃饭不香，发育不好，他们可是祖国的花朵，这样下去怎么行？”

    “我还想在全市的中小学搞个抽样调查，看看大家是不是都有这种情况。”

    “下一步，我还想搞一些能让这些孩开胃健脾的保健品出来。”

    “少年强，则国强嘛，少年欲强，身体需壮嘛！”

    一直在旁边听着对话的朱理想，激动得忍不住叫出了声：“知己！真知己！”

    啊？怎么就知己了？我刚才说了什么？这一刻，凌锋的戏精本质和凌熙真是如出一辙！

    朱理想是江南大学医学营养学的专家。

    凌锋上辈子在江南大学里工作过一阵子，跟朱理想有过数面之缘。

    凌锋当然知道他擅长的领域，营养学这一块，到九十年末，他都是绝对的权威。

    凌锋没搞什么学生身体发育抽样调查，但是他想过找个机会去找朱理想。

    命运之神将他送到面前，于是有了凌锋刚才的操作，一来可以找个理由跟谢坤解释自己很忙，二来可以勾起朱理想的兴趣。

    这一套操作，可以说是秀得一批了。

    朱理想认为他找到了一个知己，虽然年轻，但极有见识，他激动中不乏严肃：“凌锋，你的想法跟我不谋而合。”

    “我手里最近正在搞一个课题，有一张方子，还需要实践。”

    “我们想在了前面，你却做在了前面。”

    凌锋摆摆手：“不敢当，不敢当，顶多算是英雄所见略同了！”

    嚯嚯嚯……

    谢坤没想到这两人一见面就如此的投趣，更没想到凌锋也这般放得开。

    朱理想欣赏地看着凌锋：“抽样调查要搞，而且要具有全面性，普遍性，要拿得出一份有说服力的报告！”

    应该说是数据，凌锋在心里嘀咕，这也许就是大数据的前身吧！

    朱理想说：“这几天有时间来学校找我坐坐，我们可以好好聊聊。”

    凌锋也不客气，马上说：“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正好也可以去江南大学找人办办事。”

    “找人办事？我不就在你面前吗？什么事？”朱理想一副老朋友的口吻问道。

    凌锋说：“妹妹刚来，前些年条件有限，她没上大学，心高气傲的，也没去中专。现在想让她在江南大学里学学财会。”

    “以后嫁人，也能当个持家的闲内助！”

    朱理想说：“这件事情交给我了，你过来的时候，把你妹妹带上一起，我提前给那边的老师打个招呼。”

    这事就算成了。

    三人走走停停已多时，谢坤不想再耽误凌锋吃饭：“明天我去海城开几个重要的会，回来的时候，希望能听到你肯定的答复。”

    “什么答复？”凌锋又是一愣。

    谢坤脸一黑：“副厂长！”

    凌锋再次不好意思地抠了抠头：“你看，我又给忘了！”

    跟他们道别，凌锋转身点支烟，心情大好。

    谢坤和朱理想继续朝前走。

    “怎么样，凌锋有没有让你失望？”谢坤很好奇，朱理想对凌锋的看法。

    朱理想也没有张口就来，将自己见到凌锋之后的一举一动和刚才聊天的细节，全部在脑海当中过了一遍之后，这才喃喃的说：“张弛有度，进退自如，目的性很明确，跟这样的人打交道不会太累。只不过我很好奇，他是怎么样做到投其所好的？”

    要不说朱理想也是一个十分有见地的知识分子，他这句话算是说到了谢坤的心里。

    谢坤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我也有同你一样的疑惑，给弟弟妹妹接风洗尘，选在新新饭店？”

    这就离谱！

    不光是因为贵，还因为这里的文化氛围。

    谢坤接着说：“他跟你之间的谈话和跟我之间的谈话完全是两种不同的风格。”

    “他跟你在一起可以畅所欲言，可以直来直往。”

    “在我这儿装傻充愣，拐弯抹角。”

    “你觉得他是真的忘记了我让他当副厂长这件事情吗？”

    朱理想撇了撇嘴：“与其说他忘了，不如说他是不愿意去记得，她和她弟弟妹妹的谈吐看得出来是受过一些教育的，事业有规划，注重弟弟妹妹的教育，见识、心性、修养，都齐了。”

    “他应该是觉得教育环境当中的单纯性和体制当中的复杂化相比，更加倾向于学术氛围的单纯。”

    “也许，他不想当斗争的牺牲品，更不想当棋子呢！”

    朱理想突然笑了笑，话音一转：“当然，也不排除他欲拒还迎的可能性。”

    可以说是分析的非常准确了，谢坤打了个哈哈，他当然知道人性的复杂，可是凌锋的性格再是复杂也无法掩盖他在时代大潮当中拥有破浪而行的天赋。

    只凭这一点，就足以让谢坤欣赏。

    ……

    凌锋回去的时候，菜盘子里的菜几乎都被吃光了。

    “战斗力不错啊！“

    凌锋也不知道是正是反的夸了一句，李东来指着马东锡说：“都是他一个人吃的！”

    马东锡丝毫不在意他们目光当中的鄙视，一边剔牙一边说：“他们要是不把我给拦着，我把盘子都给舔了！”

    嚯嚯嚯……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的时候，凌熙这才将留下的饭菜放到了大哥的面前：“你刚才都没有吃几口，赶紧吃吧，别饿着。”

    凌熙这个丫头表现出少有的温柔，要知道凌锋回老家的时候，这个丫头的阴阳怪气就没停过。

    “是不是以后跟着大哥觉得是寄人篱下了？现在赶紧讨好？”凌锋打趣地问了一句，招来了凌熙的白眼。

    趁着凌锋吃饭的功夫，马东锡问他：“我本来以为你这人平常挺爱吹牛逼的，不过没想到你还真的认识文化人，那个什么朱教授什么来头？”

    “国内医学营养学的专家，很有些权威。”

    马东锡竖起大拇指，憋着嘴直点脑袋……

    “那位姓谢的是什么来头呢？”

    凌锋说：“副市长谢坤！”

    噗……

    马东锡舌头打了结：“我……你……哎呀！”

    凌指导不是吹牛逼？他是真的认识大佬谢，马东锡就像错过了一生当中最重要的东西。

    凌锋打了个哈哈，玩了一个大家都听不懂的梗，然后问：“我给你介绍了？你又能怎么样？”

    马东锡瞪大了眼珠子：“怎么样？当然是跟他握手，再敬他一杯酒，春节回老家，跟我爹妈扯犊子的时候也有底气，江南湖城的副市长都跟我一块儿喝过酒……”

    李东来强装镇定，心里却遗憾，如果早知道那是副市长，他应该能表现得更好一点，至少露个脸吧！哎……错过了一次好机会！

    凌熙心里崇拜，不过她一般不表现出来，疑惑地问：“当这么大的官，为什么架子还没我们爸的大？”

    大哥不发言，老二凌诚抢答：“嗨……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嘛！”

    众人：……

    凌振国：我莫得你这个儿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