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指导，我们现在去哪儿？”

    “凌指导，你给句痛快话，也好让我准备准备，到时候我好配合你。”

    “或者你有什么要我去做的，你只管吩咐，上刀山下油锅……下油锅不行，得把我这身膘给炼化了……我还靠这身膘过冬呢！”

    凌锋看见马东锡自己把自己给逗乐了，给他散了一支烟：“不好好的在北方呆着，跑到南方来做什么？”

    “工人子弟还是农民子弟，又或是官宦子弟？”

    马东锡知道凌锋这时候在盘他的底，以后要想跟着凌锋混，该交的底得交。

    “矿区子弟。”

    “上头有两个姐姐。”

    “大姐接了我爸的班，原本家里想让我接我妈的班，可是我还有个二姐，我要是接了班，我二姐就没工作。”

    “他要是没工作嫁了人不得受婆家的气吗？”

    “再说了厂里的效益一年不如一年的，去年更是连招工的指标都没给，我估摸着再有两年，连工资恐怕都发不出来了，趁早卷铺盖，滚到南方来。”

    “这不是搞改革开放吗？南方遍地是机会，本来想去深城，可是过不去，在南边转悠了一圈，都说江南好，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春来……”

    马东锡眼巴巴的看着凌锋，凌锋抽了一口烟，吞云吐雾的接了下去：“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对对对，春来江水绿如蓝，还是凌指导有文化，把江南说的这么好，所以我就来了湖城嘛！”

    凌锋心里明白，马东锡这个家伙看起来五大三粗的，心里可细着呢，一首诗张口就来，难道说他最后这一句不会了？他会！他只不过借此机会来试凌锋的深浅，顺便拍拍马屁，鬼精鬼精的。

    凌锋说：“这两年南边的发财机会倒是挺多，四月份的时候，不是才搞了国库券，你没去整点？”

    马东锡这家伙裤兜比脸都干净，说起话来，底气倒是挺足的：“那些东西我可看不上。”

    “全国人民都在当倒爷，倒过去倒过来的，挣的都是自己人的钱，那有啥意思，我想的是能把老外的钱，装进咱包里，那才叫本事。”

    马东锡拍了拍胸口朝凌锋竖起根大拇指，牛气冲天的样子。

    凌锋心想，如果马东锡知道杨百万现在正在全国各地倒腾国库券，短时间之内就挣了一百万，他肯定肠子都要悔青。

    不过这样的运气并不是人人都有的，也不是人人都乐意干的，至少凌锋觉得倒腾这些东西，没太大的技术含量。

    马东锡说：“我不是说当倒爷不好，只是说倒过去倒过来都在咱们国内倒腾，没意思。凌指导你不是在罐头厂吗？只要你胆子够大，能把罐头倒腾出来，我给你弄到老毛子那儿去，帮你倒腾一架飞机回来都可以。”

    卧草……

    凌锋眼睛都直了，别说还真的有可能。

    两人说话的功夫已经来到了大运冷食厂的门口，马东锡一看招牌，怎么到这儿来了。

    “凌指导，你到这儿来有事？”

    “进点货！”

    马东锡说：“要进货你找我呀，来这儿干啥？这个厂他都要垮了，没什么生意。”

    凌锋说：“就是因为他厂子快垮了，可以压价。”

    可以压价？我怎么不知道？

    马东锡嘀咕了一句，看见门口躺在凉椅上的那个大爷，伸手就打着招呼：“彭大爷，没睡午觉呢，几天不见头发白了不少，多吃点黑芝麻，改天我给你带一些……这是我大哥，我带他进厂子转一转。”

    马东锡跟谁都自来熟，老头挑了他一眼，哼哼道：“厂子里没什么好转的，要转去别的地方转。”

    马东锡本来以为凭着自己这张脸，可以大摇大摆的将凌锋给带进去，可是大爷不给面子。

    凌锋看了看马东锡，这家伙也不脸红，昂着头晃了晃，一副尽力的样子。

    凌锋过去给大爷散支烟，然后问：“你们赵厂长在不在？”

    大爷刚把烟叼嘴里：“我们厂长姓吴！”

    “吴？那我来错地方了？”凌锋抠了抠头：“前几天我跟谢副市长吃饭的时候，他是说的赵厂长吧？难道是喝多了？”

    嚯，你比我能吹……马东锡恨不得拿个小本本记下来。

    大爷整个人都精神了，从半瘫的坐法到坐直了腰杆，两下把脚蹬进鞋里，还用手指抠了抠踩瘪的鞋后沿：“我带你去找我们吴厂长。”

    大爷上个月的工资还没发呢，厂里的工人大概都一样。往年到了这个时候，厂里早就忙死了，结果今年一半的工人都在轮岗，要是再没活，恐怕大家就得自谋生路了。

    从凌锋的话中，大爷好像听到了一点点的希望。

    他也拿不准，但是抱着宁杀错不放过的心态，也得把凌锋带进办公室。

    这样的套路在哪个年代其实都有用。

    现在的深城，大把大把这样的人做局。

    再往后二三十年，依旧有人说自己跟谁谁谁认识，骗了个盆满钵满。

    凌锋这不算骗，顶多算是一种话术。

    旁边的马东锡一脸的崇拜……指导员就是洗脑的一把好手。

    吴厂长四十多岁左右，状况不是很好，比如他的头发应该是很长时间没剪了。

    又比如他现在的心很慌，要不然的话，也不会一只脚上穿了袜子，另一只脚光着。

    烟灰缸也不知道是两天没倒还是一早上就抽了这么多的烟。

    看到大爷把人领进来，吴厂长搞不清况，朝他投去询问的目光。

    凌锋心想，大爷一时半会哪里说得清楚眼下的状况？

    于是抢过话说头就说：“吴厂长你好，是谢副市长介绍过来的。”

    马东锡这一次没有抢话，在旁边老老实实地看着。

    吴厂长也有点懵，谢副市长？市委的大门朝什么地方开他都不知道，跟这个谢副市长更扯不上任何关系，关键是市里面有姓谢的副市长这一号人物吗？

    一时之间搞不清楚状况的吴厂长也只得愣神的挥了挥手，让大爷先去忙自己的。

    抱着怀疑的态度，吴厂长跟凌锋握了握手，请他坐下之后想给他泡杯茶，才发现开水瓶子里面连水都没装，实在是有些落魄。

    这两年厂里的状况一直都不好，但今年尤为的糟糕，到这个时候的订单居然不及去年的一半，也难怪吴厂长会慌成这个样子。

    “你看，我说我给你泡杯茶，连水都忘记打了！”

    “这样你先坐，我马上让人去准备准备。”

    说着吴厂长给凌锋递了一支烟过去。

    马东锡掏出火，赶紧给凌锋点着了，老老实实地站在旁边当绿叶。

    吴厂长瞅了一眼，心想，这人来头不小。

    看到凌锋的言谈举止跟普通人不太一样，关键是旁边还有个跟班。

    吴辉这位大运厂的厂长也变得客气了不少。

    “你贵姓？”

    凌锋这才自我介绍：“我叫凌锋，前不久刚刚调任湖城罐头厂子弟校的退休办主任。”

    “这不是前几天副市长到我们厂里来检查工作吗？后来我们互相交换了联系方式，昨天晚上一起吃饭的时候，多喝了几杯之后，我们就聊到现在的经济环境。”

    “说是现在的国营厂，产品滞销已经成为一个普遍问题，变现能力极差，民营的厂子就更难了，所以希望我们这种当老大哥的，能拉一拉民营厂子，大家一起共度难关。”

    凌锋笑了笑：“我现在在校办企业里搞试点，转变销售方式，一改销售产品单一的问题，为了支持谢副市长的工作，所以才找过来的。”

    吴厂长把烟放嘴边一放，一脸的审视。

    马东锡是个老忽悠了，可是跟凌锋一比，发现自己还差点。

    如果不是体制内部的人，对这些条条框框，也不会这么熟悉。

    关键是凌锋张口闭口的副市长，又是什么经济大环境的，说起话来头头是道，连脸都不红一下。

    马东锡下意识的看了看吴辉的表情，不能说信了大半，至少也是信了全部。

    大运厂前两年生意好的时候，就跟大爷一样。

    最早这样的厂子搞汽水生产，那个时候功能性汽水的配方都还是保密的。

    有的厂子在报纸公开求汽水的配方。

    大运厂拿到方子搞出汽水，生意一飞冲天。

    厂子里的情况没什么变化，可是世道在不停地变。

    以前厂子里销售科养的闲人不干事，订单依旧多得忙不过来。

    后来厂子里研发新产品的不及时，加之外面的厂子开的越来越多，大运厂也就失去了市场的竞争力。

    以前当惯大爷的业务员，在这个时候就凸显出了弊端。在打不开新市场和价格没优势的前提下，大运厂关门只是迟早的事。

    吴辉现在唯一怀疑的就是凌锋的身份。

    凌锋一个眼睛大，一个眼睛小的抠了抠头：“我记得昨天谢副市长跟我说的的确是你们厂当然就是这个姓好像搞错了，他说的是赵厂长，可是你姓吴，会不会是我弄错了，我得回去再确定确定。”

    一看凌锋要走，吴厂长哪里还有怀疑的余地，双手吊着凌锋的手：“兄弟，你怎么可能走错了，就是我们这里！”

    “我已经托人去市里求过好几次了，本来以为石沉大海，没想到副市长同志一直都上着心呢！”

    “今天看到你过来了，我这心里也踏实了！”

    “是这里吗？”凌锋还表示怀疑：“老吴，你不会骗我吧？”

    嚯……

    马东锡身为一个旁观者，看得很清楚，明明是凌指导在忽悠姓吴的，一转眼就变成了姓吴的想忽悠凌指导，这不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吗？

    吴辉还一本正经地问：“你看看这种事情，我有必要骗你吗？”

    他赶紧进入正题：“凌主任，你刚才说要转变销售思路，你跟我说说你是怎么打算的？”

    凌锋说：“我时间也不多，你给我看看你们厂产品的报价单。”

    吴辉急忙将自己厂里的所有产品的报价单给拿了过来。

    凌锋看到这个报价单的时候，眉头微微一皱：“你们这个价格高了呀！”

    吴辉哭丧着脸说：“就这价格还是几年前定的，这么多年连价没涨过，怎么还报高了呢？”

    凌锋说：“价格的确报高了，而且现在就算你降了价，恐怕外面也没有人来拿货。你们丢掉了原本属于你们的市场，价格方面也不占优势的情况下，想把市场拿回来不太容易。”

    凌锋虽然把大运说的一文不值，但是说的也是事实，这让吴辉的脸色多少是有些尴尬的。

    凌锋说：“但也不是没有救，先把价格降一降，比如这个果袋大冰，进价可以再降两分钱，我们卖的时候便宜一分，价格下来了，市场竞争力就上去了。”

    吴厂长吓得直摆手：“做不出来，真的做不出来，降两分，我们还要不要活了，连成本都不够。”

    凌锋说：“销量上去了，产能上来了，成本也就下去了。”

    凌锋从吴厂长的手里拿过一根笔来，在这张报价单上刷刷刷的一通乱砍价，看的吴厂长是满头大汗。

    凌锋又抄了一张报价单，这才说：“我们校长跟全市二十多间学校都有点关系，要把这些产品走进校园还是很容易的。”

    凌锋把笔还给吴辉：“吴厂长，我可以去找新源厂、乐爽厂，可是我没有，因为我明白锦上添花哪有雪中送碳那么刻骨铭心呢？”

    报价单上写了联系方式，吴辉看见这张报价单久久回不过神来，如果不答应就只能坐以待毙，如果答应了还有一线生机。

    他的心里应该有了决定，正当凌锋带着马东锡要离开的时候，吴辉当即点头：“凌主任，单子上的货，今晚先给你一样拉一百件过去，怎么样？”

    凌锋算是松了一口气，业务扩展了，大运厂这条鱼也到了嘴边。

    出了大运场的门，马东锡把凌锋的肩膀搂得紧紧的，仿佛经过这件事情之后，让他们之间的友谊更加深厚了一样。

    中午才在学校门口打了一架，那些小摊贩才刚被他招安，下午就敢来大运厂说自己手里有销售渠道。

    马东锡不知道凌锋是走一步看一步，还是一早就有盘算。

    不管怎么样，凌锋对马东锡来说都是一条粗壮的大腿，得抱紧咯！

    凌锋不耐烦的动了动肩膀，皱着眉头问：“有事你就说事，在部队的时候军容风纪都扔哪去了？勾肩搭背这种事情是明令禁止的。”

    “教条了不是？”马东锡嘿嘿一笑：“凌指导，以前我觉得我是忽悠人的一把好手，直到碰见你吹牛逼都不带脸红的，副市长副市长都挂在嘴边，搞的副市长跟你是兄弟一样。”

    “什么时候也给兄弟我介绍介绍，让我也沾沾光！”

    凌锋心想，这家伙全当我是在吹牛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