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志斌为了表达对张贵的信任，特地又加上了一句：“这种小事，你还专门跑一趟，犯不着。”

    有的人在听到这话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原来领导早就拿我当自己人。

    所以在接下来的工作当中，就会习惯性地认为领导相信自己，不请示不汇报，自己拿主意……

    如果真这么做了，就会离完蛋不远了。

    这种话，钱志斌可以说，这是笼络人心的标准话术！

    这话，张贵不敢听：“我也是个老油条，我懂你！”

    走流程，钱志斌要对凌锋的这种行为进行一个点评的。

    钱志斌迟迟不开口。

    张贵就着急地问：“厂长，这件事情怎么处理？”

    “处理什么？”钱志斌装傻地问了一句，不过又不能把傻装到底：“哦，对了，你说经销部这事是吧？”

    “是这样，凌锋呢刚过去，接手了退休办，也是为了解决一些实际存在的问题。”

    “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嘛，我们也没必要一杆子打死。”

    “至少在出发点上，凌锋同志还是非常正直的。”

    嗯？张贵突然就迷惑了，厂长不是应该暴跳如雷吗？为什么在态度上有这么大的反差？

    这就是张贵只是一个分厂长，而钱志斌是厂长的原因，两人在水平上还是有差距的。

    还记得乒乓球赛上，凌锋胜了钱志斌，当场，钱志斌就笑眯眯地表示：“大家要向凌锋同志学习，敢打必胜，不要畏首畏尾的，靠双手赢来的胜利，光荣！”

    当时钱志斌是真的没黑一下脸的，下来之后他也没有马上收拾凌锋，而是等一个合理的机会，一直等到凌锋的手受伤，养伤的后期才以凌锋的手伤不再适合担任基层领导，将他放到了学校里去。

    说到城府，张贵还差一大截。

    张贵虽然不理解钱志斌在态度上暧昧的原因，但是本着表态的原则，站队站得十分的坚决。

    “厂长，这件事情如果不严肃处理的话，以后是不是所有人都可以这么搞，巧立明目，中饱私囊？”

    “厂里现在正处在非常时期，工作组马上就要来了，我们现在就是应该抓一抓典型，严厉地整顿作风。”

    张贵也带着表演的成分在当中，属于大力出奇迹的那一类。

    他负责大力地表忠心，让钱志斌觉得他忠勇可佳，目的也达到了。

    果然，钱志斌对张贵的态度还是非常满意的，轻描淡写地提点：“正是因为工作组要来了，我们更应该专注于对待工作组。”

    “老张啊，雷霆手段不一定是惩罚，怀柔也不一定是人情。”

    张贵细细地琢磨着这句话的意思。

    钱志斌拍了拍他的肩膀，马上转移话题：“过几天，海城芭蕾舞团的演出队就要过来了，后勤那边，你得盯着点，搞好接待。”

    张贵不好意思地说：“这个不在我的工作范围！”

    他倒不是推责任，而是插手别人的工作，会招人恨的。

    钱志斌打了个哈哈：“早晚都是你负责的，早几天我想也不会有人有意见的。”

    张贵的喉头迅速滚动了一下子：“厂长，我会主动跟老刘那边沟通的，确保演出工作顺利进行。”

    钱志斌满地点点头，心想，这次的工作组就是省里和市里为了罐头厂下一步的工作而来。

    带来解决方案，也带来新希望。

    工作组的牵头人正是刚刚上任的副市长，主管财政、金融、教育……

    钱志斌打听到这位副市长是海城人，是一个很有腔调的老海城。

    所以趁着建厂周年庆，邀请海城芭蕾舞团过来演出，是一个非常明智的选择。

    品质、高雅！

    钱志斌笑着送张贵出了家门。

    张贵一路上还在想为什么工作组要来，反倒不处理凌锋了？

    走着走着，张贵的神色一凝，卧草……

    哪是不处理？是嫌事情不够大，等到工作组下来的时候，如果知道这件事情的话，再处理就不是什么小打小闹了。

    “钱志斌这是要弄死凌锋啊！”

    张贵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庆幸着女儿跟凌锋离婚的事情。

    凌锋这次搞不好会直接滚蛋的！

    ……

    凌锋中午吃过饭之后，正在为下一步的计划做打算，比如打蛋器这东西太小。

    如果手工的冰淇淋要大量生产的话，搅拌器还得再大一些。

    又比如在家里搞这些东西不符合卫生标准。

    是不是应该在学校里搞个小作坊出来？

    这些要处理的实际问题，凌锋都将它们写在了工作笔记本上。

    李东来蹑手蹑脚地进了门。

    “你怎么跟做贼似的？”凌锋头也不抬地问了一句。

    李东来说：“我妈让我跟你混的时候要避嫌，不能让厂里那些当官的看到，不然会影响我的前途。”

    凌锋哼哼道：“这下好了，你要是以后混不出来，你妈就把责任全都推我头上。”

    李东来嘿嘿一笑：“对了，上午生意怎么样？”

    凌锋摇了摇头：“不怎么样，才卖了二百多块……”

    李东来听到不怎么样的时候，还在想，理该如此。可是在听到销售额的时候，下巴像脱臼了一样，吊在那里。

    “二……二百多块，还不怎么样？”

    李东来惊叫：“哥，你这是要发财了啊！”

    凌锋笑了笑：“能赚什么钱？也就是能把几个退休教职工的工资给解决了。”

    “唉，进货的事情倒也简单，主要还是产能上不来，靠这么个搅拌器，干不了大事。”

    李东来一口接过去：“这有什么难的，弄台大电机，搞个大搅拌器，这也不是什么难事。”

    “厂里报废的那些电机，都好好的，随便弄两台就够用了，画几张图，去旁边厂里找车工加工一下不就搞定了吗？”

    凌锋看着李东来：“既然这么简单，这事就交给你去做吧！”

    “我……”李东来的脸都皱一起了：“哥，你是不是就在等我呢？”

    凌锋点点头：“不白做，事成了，给你发钱！”

    有钱？那没怨言了，李东来还表现得非常极积和主动：“哥，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凌锋说：“看看能不能搞两台报废的压缩机，整个大冰柜出来。”

    “小事一桩，我去搞！”

    其实工具什么的，凌锋都知道怎么弄，但是他没直接说出来，主要还是希望李东来动动脑子。

    凌锋只负责引导，这样就可以确保李东来后期成长性。

    搞事业，最缺的是人才。

    李东来欣然地接受了凌锋给他安排的工作。

    他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原本以为凌锋并不会成功，可是一个经销部才刚开业，生意就已经火爆到了这个地步。

    这是不是就意味着锋哥已经成功了呢？

    李东来的表情有点痴然。

    回想凌锋来到这个单位的时候，一直都是众人议论或者羡慕的对象。

    本以为这一次的离婚会让他倍受打击，可是离婚在别人眼里的分量虽然重，到了凌锋这里就像没有发生过一样。

    反倒是让他在事情上找到了新的出路。

    李东来才发现，自己自然而然地就在接受凌锋的安排，并且相信凌锋哥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把生意做得更大，说不定真的能发财。

    这个时候，李东来的脑海当中出现了一个画面：张彤求凌锋复合。

    李东来莫名其妙地有了代入感，咧着嘴笑了笑，还有点期待呢！

    ……

    凌锋对李东来的工作能力评价还是很高的，学机械专业出身，在罐头厂有着丰富的工作经验，动手能力强，什么都敢拆，积累下来的东西足够他在技术这方面走得很远。

    凌锋有意将未来厂房的设备技术保障这一块交给他，现在的一些小型设备就可以让他亲自动手来组装了。

    凌锋看到自己手上的琐事一堆，依旧感叹人不够用。

    退休教职工那么多，随便抓几个不就解决了吗？

    还真解决不了！

    在这样的体制下工作了一辈子，临到退休该享福的时候，还让他们干活，在面子这一关上肯定就过不去的。

    工人的面子思想在这个年代高于个体户、民营老板，这是事实。

    而现在的民营老板，为了活下去，面子什么的，真的不重要。

    凌锋还需要一个不怕吃苦的人。

    如果凌诚和凌熙在的话，还能使唤一下，现在就只能再找一个人。

    凌锋的心里，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

    傍晚的时候，永远是罐头厂最热闹的时候，三五退休工人结伴唱着曲。

    有人把桌子搬到外面，点上一盘蚊香，开始打牌。

    左邻右舍的关系处得融洽，热热闹闹地搞着活动。

    凌锋在楼下看了一眼，也不禁在心中感慨，安逸和稳定的生活让这里成为了一个独立世界。

    绝大多数的工人已经开始停止思考，有一种以自我为中心，全世界都羡慕我们的盲目自信。

    然而这种安逸的生活并不会持续太久，不知道那一天到来的时候，他们是否能够适应，能够极积地去迎接未来。

    凌锋的脑海当中规划未来的时候，送奶小哥骑着自行车驮着奶桶过来了。

    他看起来还不到二十，瘦瘦高高的，人精神，笑容很灿烂。

    自从知道凌锋把这些卖不出去的牛奶都用来帮助那些退休教职工的时候，每天把这些奶送给凌锋就会成了他最愿意干的事情。

    凌锋拿出十块钱的大钞票来，这一版的十块看起来特别的大，也特别的有分量。

    分量重得送奶小哥都不敢去接，虽然看着钱，他的眼珠子都直了，但是一双手还是背在身后，死活都伸不出来。

    凌锋笑着说：“拿着，这是你应得的。”

    送奶小哥摇了摇头：“大哥，这钱我不能收。”

    “你应该收，老师们也不能天天都喝这些牛奶，所以我把牛奶做出了一些小吃卖了出去，能挣钱了，解决了老师们的退休工资……”

    “这当中肯定有你的功劳，这钱是你应得的。”

    送奶小哥不认同凌锋的话：“可是我拿这些奶并没收钱，怎么能收你的钱？”

    人老实！

    有欲望！

    也有热心！

    这就是凌锋想要找的人。

    凌锋把钱收了回去，叹道：“你不收钱，我就不好意思收下这牛奶了。”

    “我做的那些东西味道不错，卖得也好，可是罐头厂学校的学生就只有那么点，他们也不可能天天都买。”

    “以后的牛奶，我也用不着那么多了。”

    凌锋叹了一口气：“要是能把这些小零食卖到别的学校去，那该多好？”

    送奶小哥还在想刚才那十块钱的事情，听到凌锋的话，他试探地问：“大哥，我白天有时间，那些是什么东西，能不能让我拿到别的学校去卖？”

    凌锋惊喜地说：“这倒是个好办法！不过，不会影响你的工作吗？”

    送奶小哥说：“不会，我就是早上忙，白天都干一点杂活，如果时间自由的话，我可以试一下吗？”

    凌锋果断地摇头：“不可以！”

    送奶小哥一愣。

    凌锋把钱又掏出来：“如果你不收钱的话，我肯定不会让你白帮忙的。”

    这下子送奶小哥有了收钱的理由。

    他伸手的时候，还是有点不好意思，慢吞吞的，凌锋在他的脸上看到这个年代独有朴实。

    朴实不能成为被期负被辜负的理由，凌锋把钱拍在他的手里。

    “你去卖冰淇淋，以后我给你发工资，每卖出去一个，我就给你提成。”

    这本来应该是送奶小哥求之不得的事情，怎么看上去还像被凌锋逼迫的一样。

    送奶小哥知道自己这是碰见好人了。

    此时的凌锋就变成了厂商，而送奶小哥就成了第一代经销商。

    这就是最初的产品销售的一个供给关系的雏形，送奶小哥也明白一个道理，卖得多，挣得多。

    比起他现在送奶的工作，要有动力得多，他很期待。

    其实凌锋可以直接要求他去做这一份工作，但是凌锋没有，而且让送奶小哥自己朝这个方向去靠，从而激发他的动力。

    从事了一辈子教育工作的凌锋明白一个道理，内驱力才是让人走向成功的根本因素。

    不是凌锋想要让送奶小哥去完成这件事。而是送奶小哥自己想干，凌锋给了他一次机会。

    处理方式只是有那么一丁点的差距，所得到的结果就是完全不同的。

    如果凌锋一开始就请送奶小哥去学校卖冰淇淋，他肯定会怀疑，也会担心，甚至觉得这不是一个合理的要求。

    现在换成送奶小哥主动请求，而凌锋成了那个被动的人，主被动关系发生变化的那一刻，凌锋也算能够驾驭他了……

    “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送奶小哥露出两排大白牙来：“我叫李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