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迷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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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七章 三出戏

    “真美呀!”

    洛天都身着暗影刺客服,手拿天都剑,站在天都城外一处高台上,用手轻轻拨开眼前被风卷起乱飞的春叶,俯瞰着天都城内的万家生火,还有暗中的兵荒马乱,悠然而生这一感慨。

    在他身后,一身刺客黑衣装扮的老者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位天下第一人:

    “师兄,将圣门历代积累的力量,投入到这场风波中,你想得到什么?”

    洛天都回过身来,看着老刺客,嘴角渐渐勾起几分嘲弄的弯弧:

    “天元,你是以什么身份来问我这个问题呢?”

    “庆云的师傅?”

    “前朝皇室家族的上一把黑刀?”

    “还是段大先生的亲密战友,埋在我圣门的棋子?”

    随着洛天都的话,风渐渐停止,春叶凝滞在空中,仿佛时间停止,仅留下洛天都身后,天都城那耀眼的火光,经久不息。

    面对当世第一人的威压,天元面色沉重而不慌乱畏惧,只是缓缓说出答案:

    “这三个身份都有,不过此问乃是出于公心。”

    “哦,公心?!呵呵,说来听听,怎么一个公心法?”

    天元感受到周遭世界时间流速的恢复正常,手心处一直隐藏的汗水,才悄悄得以释放,沉声说道:

    “自从师兄你统一圣门之后,我圣门弟子终于可以光明正大行走在太阳之下,两派六道弟子逐渐增多,并深入南北各方势力之中,渐渐有了兴旺之势。”

    洛天都兴致缺缺地挥挥手:

    “马屁少拍,说正题。”

    天元调整了自己的腹稿,省去一大长串的歌功颂德话语:

    “但是圣门子弟,要想在未来更进一步,必须要爬到更高的社会阶层,就必须要有更大的舞台,建立更加卓越的功勋,所以我们需要混乱,需要颠覆现有的社会秩序,只有这样才能提供更多机会给我圣门崭露头角,发展壮大。”

    洛天都打了个哈欠儿,提不起劲来:

    “所以你们选择配合代血那家伙,就是因为他能搞事儿,能搞大事儿?像个熊孩子一样,把这个国家敲得支离破碎,然后你们就好趁机捞地位,捞好处?”

    天元哑口无言,感觉自己一腔振兴圣门,威压武当少林,慑服天下的宏伟理想,被眼前的师兄,圣门当前的圣主说成了小孩子过家家的玩意儿,但是已经内敛回收,却依旧威慑力十足的气势,让他不敢将这个感受如实吐露。

    毕竟,眼前的这位天下第一,究竟有多么可怕,外人只有概念。而他天元,从小就知道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这也让他一辈子都无法直面这个男人。

    手里的剑捏了又捏,可始终没有勇气拔剑出鞘,对准对方,这是他心中的梦魇,一辈子都无法突破桎梏,踏足至高的心魔!

    洛天都看着从小一起陪伴长大的师弟,那张看了已经有七十多年的脸上,时而愤恨,时而畏惧,一下子果敢,又一下子退缩,深感索然无味。

    时间啊,真是一个神奇的东西,可以改变万物,包括人心。

    洛天都转过身去,右手将天都剑往地上一杵,看着下方远处充满“生机”的天都城,口中幽幽吐出最后的裁决:

    “我以我之名,裁决如下。”

    “剥夺补天阁长老爱新觉罗·天元圣门弟子身份,逐出补天阁门墙,恩准自裁,不涉血亲故旧。”

    “剥夺补天阁长老爱新觉罗·庆云圣门弟子身份,逐出补天阁门墙,交由本人徒孙叶繁星裁定罪责。”

    “补天阁内凡是参与本次行动的甲乙两级,恩赐当场自刎,不涉血亲故旧。”

    “两级以下的,持爱新觉罗家族或者天都政府内部直接参与此次事件的人头三个,赦免死罪,本次行动后全部自囚于沙河水牢,后续罪责,由第二十三任阁主徐洛魂定夺。”

    “非补天阁弟子,即刻退出本次事件,自囚于各自门派天都城驻地,等待各门主发落。”

    “以上裁决,即时生效,违令者,所有圣门中人共诛之!”

    “裁决完毕,谁赞成,谁反对。”

    最后一句疑问,以平铺直述的陈述句语气,在空气中淡漠传递开来。天元周边的黑暗中,陆陆续续传来恭敬的应答之声:

    “谨遵圣主令!”

    然后就是连绵不断的刀刃入腹或者切开气管的嘶嘶声,以及尸体倒地的咚咚声。

    每一声,都敲打在老刺客天元的身体和心里,一声又一声,让他矍铄有力的身体渐渐佝偻,原本苍劲挺直的白发,沧桑无力的倒下,就连手中握着快七十年都不曾放下过的长剑,也一时失力,再也掌控不住而掉落在地。

    掉落了剑的天元,看着身前那高大雄浑的背影,脸上的皱纹深刻了许多,苦涩着嗓子说:

    “师兄,在你面前,我终究还是一事无成啊。”

    说完,气绝身亡,仅留下最后的执念,让尸体站在那人前,不想再一次倒下。

    周遭再无声响传来,洛天都收回凝望天都城的眼神,转过身来,看着身前跪伏一地的黑衣人,还有满地的死尸,以及那唯一站着的尸体,嘴角又勾起嘲弄的弯弧: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散了吧,按照刚才的裁决去做,希望我收拾了天都山的杂碎回来以后,你们还能再出现在我面前。”

    洛天都大手一挥,招来一阵狂风,风吹过,吹散了高台之上的血腥和死亡,除此之外,寂寥无人,什么都没有剩下。

    天都城,一间密闭阴暗的房间内。

    一位漆黑夜行装包裹全身的刺客跪在地上,汇报完了事项后,口中沉声说道:

    “公子,情况就是这样,奴才带消息赶回来,忠义已尽,就此别过,愿来世还能再向您献上犬马之劳!”

    说完,毫不犹豫地拔剑自刎,不带半点拖泥带水,用的劲道也相当精妙,只在喉间出现一点殷红,全无血液喷涌,然而人已经气绝身亡。

    庆云木然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恍若雕塑,没有半点起伏。

    “公子,这一手抢先点燃天都城的落子,逼得我们火烧天都城的计划胎死腹中。我虽然已经安排人手,混入其中做些破坏,可都被圣门同道阻止了。目前来看,天都城的计划已经失败,腾出手的圣主回返天都山,那边被解决也只是时间问题,现下只能指望天都卫了。”

    庆云闻言,突然右手一扫旁边茶几,杯盘飞在空中就被震为碎片,在一阵稀里哗啦的破碎落地声中,那张苍白英俊的脸孔扭曲变形,完全不似人类,眼里冒出金光四射,嘴里疯狂叫嚣着:

    “该死的贱皮子们(意指贱民),我庆云还没有输!我乃天朝贵人,尔等泥腿子是打不倒我的。”

    刚才发生汇报情况,立于庆云身后的晨曦突然跪倒在地,不过这次没有趴伏,而是直起纤腰,俏脸对着已然疯癫的庆云,哀求之色连厚重的面纱都遮挡不住:

    “公子,有圣主坐镇出手,又有徐大哥重回江湖,还有那指挥天都城消防演练的统筹者,我们,我们输掉了啊!”

    庆云死死盯着她,就像一匹频死的狼,盯着杀自己的凶手:

    “贱婢,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如果是以前,晨曦早就匍匐在地,祈求责罚了,不过现在,她敏锐意识到,现在是拯救公子的唯一机会了,错过这次,就没有以后。

    所以,虽然被庆云的眼神盯得浑身发抖,即便以其至高门外一线的修为境界,依然无法控制身体本能的畏畏缩缩,但最后晨曦依然坚持着挺直腰身,直面庆云的脸,还有自己的三观:

    “公子,奴婢愿意跟随公子到天涯海角,无论是居一所小院素手洗羹,还是浪迹天涯片瓦遮身,奴婢都是心甘情愿的。奴婢只想公子好好地活下去,幸福快乐地笑着,啊……”

    一把铁手,抓住了厚重黑衣下纤细的脖颈,掐住了晨曦杜鹃泣血的哀诉,只留有一声短促的尖叫,回荡于这个阴暗密闭的房间。

    “你也认为我输定了?”

    庆云将那截天鹅绒一般细长的脖颈提拉到自己面前,脸贴着脸,轻声而冰寒地继续说道:

    “你也认为,我堂堂帝王,无能到夹着尾巴逃开,隐姓埋名碌碌无为一辈子?”

    被掐住气管和声道,无法呼吸和出声的晨曦,星眸内迸发出晶莹的水珠,不知为谁而流,一颗臻首连连摇头,表示自己没有这样认为。

    “贱婢,公子知道,你是为我好。”

    庆云稍稍松开箍紧的铁手,让新鲜空气吸入晨曦的肺部,语气轻柔了许多:

    “然而,你认清自己的身份,你只是个贱婢,公子走到那里,你就要跟到那里,而不是公子跟你走,明白吗?”

    “这是你的本分,别忘了规矩!!!”

    最后一句话,语调升高,语气再度暴戾起来,刚刚松开的铁手猛然用力,竟比刚才更加残暴地虐待那细长优美的脖颈。

    再度失去呼吸和说话权力的晨曦,睁大着那双原本璀璨星河一般的双眸,却只能看见支配了自己人生四十多年的黑暗,有水花模糊了双眼,不为自己,而为公子。

    到这个地步,她才真正看见,这个自己侍奉了一生的男人,终究还是孤独地沉沦在地狱之中。

    放不下权力,舍不得荣华富贵?

    不,公子只是丢不下心中的执念,一生不弱于人的执念。

    那自己呢,又该何去何从?

    剧烈的眩晕让叶繁星贱兮兮的可爱模样,从脑海中一闪而过,更多的还是公子的身影。

    小时候,那圆乎乎的富态胖墩儿,手里的糖果是自己人生中最美味的礼物。

    少年时,灰头土脸的落寞,自己与他相依躲在角落,无人问津如同喽啰。

    成年后,自己被掳走成为炉鼎,人生破败痛苦不堪时,见到的被围殴、被囚禁、被折磨的他。

    从蜀地回归天都城,见到的那个手刃了族内长老,屠灭了一个派系所有人口的帝王,却会在与自己独处时痛哭流涕,忏悔着说对不起。

    在阴谋诡计,血腥与罪恶中相互扶持,携手走过二十载尔虞我诈生活的艰难,然而那段时光又是如此美好和平静。

    以及,现在这样疯癫成魔,一无所有的丧家之犬。

    人生还有选择吗?

    不,从一开始,晨曦的选择就有且只有一个啊!

    挣扎出残存的一丝力气,晨曦的双手抚摸上了庆云的脸颊,那苍白英俊又狰狞恐怖的脸。

    纤纤玉手的温暖和柔软,让庆云多少恢复了理智,至少他松开了紧箍晨曦脖子的手,然后两手一抱,揽住了已经瘫软无力的娇躯。

    他没有开口说抱歉或者其他表达愧疚的收买人心之语,只是在晶莹小巧的耳边,呢喃着:

    “公子还没有输,只要杀了天都城内主事之人,只要集中最后的人手,冲入使馆区大杀特杀,搞出伤亡,我们就还有翻盘的机会。”

    晨曦没有开口说话,只是细细喘息着,依偎在过去四十余年唯一的温暖之中。

    而庆云依然在耳边唠叨着:

    “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站在公子身边就好,只要你站在那里,就一切都好,一切也都有了意义。”

    黑暗中,传来了晨曦轻柔地回应:

    “嗯,公子在哪里,奴婢就站在哪里,哪儿也不去。”

    黑暗吞没了一切。

    叶繁星依然站在天都城防护总指挥部,原临时府邸的院墙上,眺望着天都城各处烽火。

    之前陪他闲聊的孟玥,早已回到下面临时指挥办公室,忙得不可开交,而现在,陪他看风景的另有其人。

    白色长发飘飘,一身细薄但完全不透光的白色连衣裙,在这个低温的初春夜晚,被风吹动勾勒出完美曲线,但和晨曦一样戴着朦胧白色面纱,不露半点肌肤的女性好奇地问:

    “你,真是我那个死心眼,没长脑子的徒弟晨曦之子?”

    叶繁星有些头疼,这位女性正是当代阴癸派门主李月珠,晨曦的师傅。

    因为对于阴癸派的固有印象,叶繁星一直以为阴癸派就是那种传统的魔女形象,一颦一笑勾人心魄,魅惑众生颠倒天下,见到这位才知道还有例外。

    这位李月珠年过六十,爱自称婆婆,白发白袍,双眸清亮,不见容颜,依然惊艳,但并没有那种魔女的味道,反而像个年轻态的慈祥老婆婆,爱八卦,爱操心后辈子侄的人生大事。

    因为晨曦在两人中的纽带关系,再加上叶繁星如今多少也是江湖上有名有号的新秀,再加上徐洛魂的照拂,圣门中人都将他视为圣门年轻一代的顶梁柱,自然也让这位李门主另眼相看。

    所以还没等到回话了,这位就开始了她把叶繁星视为自己人的表演。

    “话说,不管是不是我圣门血脉,你都应该听听婆婆介绍的当前圣门优秀女弟子。告诉你,婆婆的眼光好着呢,这十几年来,圣门内部成双成对的,可都是婆婆相中的,搓得媒。”

    “命中率那都是杠杠的,个个幸福的不得了,生下来的大胖小子,哎呦喂,那都是个顶个的好。我圣门兴旺发达,香火昌盛,可都是靠婆婆我啊!”

    “你看你,这机灵的小眼神,这又大又圆的脑瓜子,一看就有货,不是五大三粗的莽汉子。啧啧,虽然身子骨小了点儿,但没事,养养多补补,会长得又高又壮的,就像你家祖师一样!”

    “我给你说啊,婆婆这里的女娃子一等一的好,胸大屁股圆好生养,清音体柔易推倒,你要啥样的都有,可不要学你那师傅,眼光往外飘,好种子都外流,便宜了外面那些骚蹄子。肥水啊,还是一定要留自家田嘛!”

    是的,这位李门主,李婆婆,在圣门内部不是以八大至尊而受人敬仰,而是以热心说媒,荤素不忌地开车速度而被众多后辈弟子敬畏着。

    “我还是一个十三岁的孩子啊,马上就要上战场和人生死搏杀,还有污妖王版本的唐僧乱我心境,谁来救救我!”

    叶繁星翻起白眼,配合着周遭不时燃起的火焰和灯火,留下了一生难忘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