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月明星稀。

    天都山顶寂寥无声，就连日常“唰唰唰”的红海，也悄悄收敛了自己的叶片，隐匿在无声之中。

    蹂躏了一天自家徒弟，洛天都多少有些乏了，早早就回屋安歇，还带走了叶繁星。

    所以今天没有取得哪怕一场胜利，被打得遍体鳞伤的真实，灰溜溜躺在地上。而他对于自己如此狼狈样，被人看到很是不爽，故阴阳怪气地对剩下的孟玥说道：

    “呦，还没过门呢，就这样上赶着来考察自家男人的身体？”

    孟玥光洁额头的青筋暴起，双手用力。

    “哎呦！”

    一声似求饶似讨好的惨叫声，猝不及防地从真实嘴里蹦出，丢了他的老脸。

    听到惨叫声，看到真实扭曲的脸孔，孟玥的心情好了不少，对于他刚才口无遮拦的罪过，内心深处自动宽恕了几分，于是双手又继续扯开真实碎裂的衣裳，给破败的身体涂上伤药，打上绷带。

    孟玥就这样，一点一点，毫不避嫌地护理着真实，全程都是自己动手，看起来确实是一个侍奉自家夫君的好妻子。

    可惜，就是这个对象，好像有点不太对。

    随后的对话中，真实的那张嘴，就像涂了刀子和砒霜，又贱又毒，完全超出了某点的审核标准，被关了小黑屋，所以这里看不到。

    万幸，孟玥也不是省油的灯，就抓住三点使劲反击，让真实抓狂不已，压制住了这个嘴上不饶人的家伙。

    “今天和公公的对练，你赢了一回合没有？”

    “我家大粽子把千金难换的特训机会给了你一半，你学到了什么？”

    以及充满汉子气息，直接让真实闭嘴的最狠绝杀，：

    “老娘就是馋俺家大粽子的肉身子，那又怎么样。要不要老娘用棍子把你打晕过去，直接扛回炕上？”

    一阵不能见诸笔墨的斗嘴之后，孟玥将备用衣服给躺在地上动弹不能的真实换上，拍拍手，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舒坦地娇呼道：

    “唉，真是的，碰见你这么一个磨人的家伙，午饭、晚饭两顿都因为你这张碎嘴而没有吃好，还要帮你张罗到现在，可把本小姐累惨了，以后一定要让大粽子好好补偿，肉身肉偿那种。”

    很奇特，孟大小姐虽然看真实不顺眼，常常怼他，但也正是在真实面前，大小姐最能放得开女汉子的身段，各种虎狼之言，毫不在意。

    至于在老徐面前嘛，大小姐不是一直很可爱吗？

    而真实呢，在孟玥面前就是个犟鼻子，此时倔强地弯起嘴，好了伤疤忘了疼，叫嚣道：

    “你现在这样对待我，我稍后一定会好好招呼徐洛魂这小子，让他知道，娶一个贤良淑德的听话妻子，有多么重要。在这点上你和顾雪缘两个女人，性格品德上完全不合格，不配为人妻。

    “更何况顾雪缘没胸，你更是差劲，不但没胸，连屁股都小，不好生养，真难为以后投胎到你身上的小子。”

    好家伙，真实这张贱嘴直接骂到了女人的自尊上了，还能忍？。

    孟玥额头的青筋又再度暴起，深吸好几口气，才平复下因为被戳中弱点而翻腾不休的自卑，也学起了对方的阴阳怪气：

    “抱歉啊，由我这个不像女人的女人伺候，让你骨质疏松，今天晚上要被大粽子暴打一顿，还真是对不起啊。”

    真实嘲笑回击：

    “你就这么肯定今夜输的人，是我？小心未来洞房花烛夜时，乖乖叫我夫君哦。”

    孟玥皮笑肉不笑地说：

    “放心，我会乖乖让你叫我娘子大人的。”

    真实听出了孟玥话中的含义，哑然道：

    “你不排斥嫁给我？”

    孟玥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

    “想得美，老娘嫁得是徐洛魂，可不叫什么真实，真实个头啊。我以后生个小子就叫不虚，或者存真，实在不行，徐老实都行，就是不能叫什么破真实。”

    真实这下无语了，我在和你说婚嫁之事，你居然连当娘都嫌弃我，这是一条线上的话题吗？

    “为什么？”

    真实闷闷地问，声音少见的低沉下去。

    “啥？”

    孟玥有点没明白，真实又在闹什么幺蛾子。

    真实浑身动弹不能，却拼命梗着脖子，直视着孟玥问：

    “为什么不排斥我？”

    这幅样子，让孟玥突然想起了一幅画面。

    大雨滂沱中，一条湿漉漉狼狈至极的小狗，倔强地对着周边来来往往的行人狂吠不止。不是为了讨好，也不是为了吸引注意，只是为了守护自己最后的栖身之地，在他的视线范围内，所有来往之人都是来抢夺地盘的坏人。

    孟玥心中一软，口气就松缓了下来，不再那么缠枪带棒：

    “真实，你想过没有，大粽子找不到至高之路还可以推脱是你的干扰，但是你为什么找不到至高？别告诉我，你认为是大粽子干扰了你。”

    真实唯一能动的嘴僵住了，这个问题的答案，从十八岁那年就一直纠缠他们师徒直至今天。

    真实是知道孟大小姐的一部分身份的，他目光一闪，试探着问：

    “你知道？”

    孟玥凝望着真实的眼睛，没有闪躲，没有动摇：

    “我知道，但我一直没说。因为我说了，不管是你，还是大粽子，都会动摇，在至高之路上突生变故。所以，我用石头门测试了三十多遍确认结果之后，就埋在了我心里。”

    石头门是什么，不管是徐洛魂，还是真实，都算有一定了解，所以真实没有怀疑，他定定的望着孟玥似星河水波的双眸，追问道：

    “连一点儿提示都不行吗？”

    孟玥轻叹口气：

    “我爱大粽子，所以一直都在你面前隐晦地给出暗示，可惜你和大粽子一样，榆木脑袋，一直没想明白而已。”

    真实莫名奇妙：

    “你什么时候给出了提示？”

    孟玥可爱地翻了个白眼，拍拍手，背转身，居然走了，只有与洛天都一样恨铁不成钢的声音远远传来：

    “我一直都在给提示，好嘛，大傻子。明天见，希望你再度碰到我后，还能笑得出来。”

    真实双目无神地躺在地上，看着头顶的红叶海，还有缝隙间的星辉，呐呐自语：

    “究竟是什么提示呢？”

    血色空间，一如既往的血腥邪异。

    原本胶状的血色水体上，在黑白水墨画卷里面，还是熟悉的手持小伞，还是素衣白裙的倩影，伞面下不见面目，只有淡淡清冷声音传来：

    “夫君，你又来了。”

    徐洛魂神色复杂地看着顾雪缘，低声问道：

    “当年，你说过，我的至高之路近在眼前，就在我脚下，究竟是什么意思？”

    顾雪缘沉默半晌，突然开口问道：

    “昨日洛前辈的特训，加上这块地方的本源，还没有让夫君你找到自己的路吗？”

    “内天地境界已经无限接近至高巅峰，但是，至高之路，还没有找到。”

    “洛前辈有没有提示什么？”

    徐洛魂略作沉吟，才愧然回答：

    “没有，也许师傅暗示了什么，但我还是领悟不到。”

    顾雪缘再度沉默，良久才幽幽开口：

    “那位可爱又俏丽，会撒娇会黏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掌握剧情的孟玥小妹妹，也没有对你的道路提出过意见吗？她那么爱你，又拥有着石头门这么逆天的能力，应该早就知道你的至高出了什么问题吧？”

    徐洛魂暗暗叫苦，昨天才在大小姐那里吃到了醋味，结果今天又在亡妻上，翻车翻船了。他硬着头皮回应道：

    “呃，大小姐没有任何提示，应该是石头门有所限制吧。以前的剧情中，都是事中窥得一二，事后才明白她的布置用意何在，事前都是不能透露的。”

    顾雪缘轻叹一声：

    “夫君，你还是那么迟钝呀，对女儿家心事一点都不明白。”

    徐洛魂的脑袋上浮现出问号。

    “依据夫君提供的情报，当剧情进展时，孟玥妹妹所掌握的信息，就可以向你们透露了，毕竟现在已经算马上就是你与真实的决斗之时。”

    “可到现在，据你口述，孟玥妹妹现在都对此毫无提示，所以，夫君想明白了吗？”

    “不明白。”

    徐洛魂老老实实地回应。

    顾雪缘啼笑皆非，自家夫君过于诚恳质朴，有时候做妻子的，也挺无奈的。

    “有时候，没有提示，也是一种提示。”

    “具体怎么说？”

    开始依赖体外大脑的徐洛魂，懒得动脑筋，直接追问。

    “没有提示，就是无需提示，你的至高，你和真实的融合，这两个问题等时间到了，水到渠成。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这两个不是问题，而是已经解决的存在事项。”

    “不是问题？已经解决？存在事项？”

    徐洛魂反复咀嚼着这几个词语。

    “是的，无需提示，因为问题已经解决。”

    徐洛魂哑然，这也是一种可能吗？那他和真实这两天岂不是白白被师傅花式虐菜？

    “这也符合当年我对你和真实的猜测。”

    “什么猜测？”

    徐洛魂忙不迭追问，不过顾雪缘没有搭理，反而说起了另外的可能。

    “当然，没有提示，其实还有一种解读。那就是孟玥妹妹其实已经用你和真实目前暂时不知道的方式提示过，而你们没有意识到。”

    见顾雪缘避而不谈，徐洛魂沉默下来，放弃思考当年顾雪缘究竟有什么猜测，转而回想来到天都城之后，孟玥的一举一动。

    没等他想出什么结果，就听见顾雪缘清冷如雪的声音传来：

    “无论以上的哪一种可能，估计孟玥妹妹都不会直接告诉夫君的，只能看你们两位的默契了。”

    徐洛魂双手一摊，苦笑：

    “可惜按照现在的默契，我啥提示都没有收到。”

    “嗤！”

    顾雪缘白袖遮面，后面清冷俏丽脸蛋儿上似乎挂上了笑意：

    “夫君真可爱，看在这份可爱的面上，妾身虽然不能直接说，但是给些提示吧。”

    徐洛魂精神一振，连忙问：

    “什么提示？请雪缘快快说来。”

    “夫君，你要寻找一件衣物，请问可到何处寻找？”

    “呃，这个……”

    徐洛魂沉吟好一会儿，才讪讪回答：

    “以前，不都是找你要吗。”

    顾雪缘忍俊不禁，嗔道：

    “夫君也知道找我要啊，那这么多年，我不在夫君身边，夫君怎么办呢？”

    “嗯，包裹吧。”

    “还有呢？”

    “呃，衣柜？”

    “还有吗？”

    “啊，这个，炕上？”

    顾雪缘再次以袖遮面，这次似乎是以手扶额，颇为无奈地道：

    “夫君，你找件衣服，要把整个家翻箱倒柜一遍，这与现在的情况何其相像，以后真是要辛苦妹妹了呀。”

    徐洛魂心中一动，若有所悟：

    “我和真实现在的行动，就像在屋子里找衣服，却怎么都找不到，还拉上师傅一起找，依然无果。”

    顾雪缘见自家本夫君似乎要开窍了，语带欣慰：

    “以洛前辈的造诣，和对你与真实的了解，陪着你们做这种极限的特训，却依然找不到那件衣服，或者说，找到了，但没有直接对你们说，结合孟玥妹妹的异常，大概率只有一种可能。”

    徐洛魂的眼睛逐渐睁大，显然想到了顾雪缘的猜测是什么。

    “那就是，夫君，这件衣服，其实一直穿在你们身上的啊。”

    “别说了，别再说下去了！”

    徐洛魂脸色古怪，对着顾雪缘很有当家风范地打断了她的话语。

    “看来，夫君已经猜到了。”

    顾雪缘的声音变得古怪起来，充满取笑意味，似乎见到了某人的黑历史一般：

    “而且看夫君的反应，这次又很聪明得举一反三，马上就联想到了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以及，最重要的，我究竟是……”

    “都说了别再说了！”

    徐洛魂一声暴喝，再次粗鲁地打断了顾雪缘的话。他的脸色很是古怪，两颊肌肉绷紧，似乎在强忍什么东西，脸上还浮现出了可疑的薄红。

    顾雪缘的声音强忍笑意，继续在耳边响起：

    “好吧，既然夫君让妾身不说，妾身闭口不言就是，夫君心中有数就好。”

    “看外面的动静，孟玥妹妹应该将真实护理好了。接下来，是不是就该夫君和真实决斗了？”

    徐洛魂勉强控制住自己纷乱的心神，点头道：

    “是的，时间马上就到了。”

    顾雪缘悠然一叹：

    “山中不知岁月久，朝朝暮暮日日迟。”

    “夫君，真的到了该别离的时候了。”

    徐洛魂喉头滚动，可是话语怎么都无法从唇齿间吐露，最后还是那根洁白如玉的纤葱玉指堵在了唇上，将那压抑在心间的话语消解于无声处：

    “夫君，不用说了，终有一别，何须多言。以后还请和孟玥妹妹过上幸福的日子。”

    “妾身最后，再对夫君说一句。”

    “爱你恨你，一生一世。”

    血色空间开始褪色，黑白画卷逐渐消散，倩影如梦似幻，人间不见。

    徐洛魂睁开眼睛，入目就是火红似海的叶片随风飘摇，缝隙间星辉璀璨，耳边传来真实的声音，有些闷闷地，似乎有心事：

    “你回来了，我有事情要和你说下。”

    “我也有事情要和你说。”

    徐洛魂来不及沉溺在与顾雪缘最后一次见面的离别愁绪中，面色那是相当古怪的对真实回应。

    “你先说！”

    “你先说！”

    两人异口同声，对自己重复道，然后又同时沉默，谁都不想率先吐露情报，就这样僵持在天都山上，红叶海下，梦回十八一如当年。

    突然，两人同时发声：

    “我知道我自己是谁。”

    “我找到至高之路了。”

    徐洛魂面面相觑，场面再度陷入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