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那一剑的傲慢
天都城东北,孟大小姐落脚的府邸。
孟玥隐秘地送走老钱和一位重要人物,刚回转大厅,就碰到了从厢房出来的干细娥。
她随口问道:
“那位也藏好了?”
干细娥点点头,怯生生地回复:
“藏好了,正在写书信,特别叮嘱了,晚餐前都不要打扰。”
孟玥看看大堂正中的时钟,算算时间,才刚过午时,离晚饭时间还差的老远老远,估计又有什么需要支开旁人的隐秘事务。
孟玥也懒得理会,拍了拍平坦的小肚子,问道:
“刚才送进去的午饭,他们两人吃了吗?”
干细娥应声回复:
“已经吃过了,餐具都已经洗好了。”
孟玥小短手伸出,捏着干细娥清秀瘦小的脸,感慨道:
“唔嘛,有细娥陪在我身边,真好。”
被大小姐玩弄着脸颊的干细娥,说不出话来,听到孟玥的夸奖,脸红扑扑地,也不知道是被揉搓的,还是被夸奖的不好意思。
孟玥蹂躏了一会儿干细娥,就放下了作恶的手,拍了拍后者瘦削的肩膀,意气风发地安排起来:
“走,细娥,本大小姐带你上街吃饭去,顺便去买个渔网,捞鱼去。”
干细娥眨巴眨巴眼睛,不知道自家大小姐,这是被繁星少爷传染了什么病症,发起癫来。
天都城南,天都城守备司令部,门前。
叶繁星游移不定地看着十来名手持枪械,往返巡逻的士兵,还有三三两两的拒马,有些担心有些忧愁。
洛天都还是那副吊儿郎当,潇洒不羁的神情。两手向后托举着后脑袋,手里捏着的粗黑木棍,在手指尖来回挪动着,就像脑后长了一根长长的鞭子,嘴里斜叼着一根新采摘的狗尾巴草,双脚不内不八的岔开站着,没个站样。
叶繁星纠结着问:
“你真要强闯啊?”
洛天都反问:
“里面有贼人,你不进去,怎么除暴安良啊?”
叶繁星奇怪道:
“你怎么知道里面有贼人?”
洛天都理所应当地说着:
“你们昨天入城,魂小子已经把气息展现得明明白白了,居然还敢下令飞机截杀,这不是贼人是什么?”
叶繁星一时无语,觉得另一个自己的思维有问题:
“那你又怎么确定贼人是谁呀?有什么证据能证明他和昨天的袭击有关?”
“我不需要知道谁是贼人,也不需要证据。”
“为什么?”
“因为我是洛天都,因为,这里是天都城,是我的地盘。”
叶繁星哑口无言,这思维,这逻辑,这口吻,很好,很强大。
不愧是天下第一,与一般人不同。
洛天都见叶繁星吃瘪,眼中闪过一丝笑意,甚是愉悦,口中却相反带着一丝惊奇和不解:
“不会吧,不会吧,到现在你还没想明白我们来这里干嘛?”
那口气中的戏谑和轻视,让叶繁星的额头泛起了青筋,他一字一顿地反驳:
“我知道是来这里杀人,可真正的幕后黑手确定在这里吗?”
“不在,估计都在新华宫。”
洛天都干净利落地否认。
新华宫,民国时代北边政府的府邸,被袁大头命名,随后沿用至今。
叶繁星不解:
“那我们来这里杀什么人?”
洛天都耸耸肩,满脸不在意地说:
“谁让命令是从这里下达的,那我只好杀了这里的负责人,让他们自己交待幕后黑手哦。”
“他们如果不交呢?”
“杀!”
洛天都仿佛是在说屠宰场杀鸡宰鸭一样,云淡风轻。
叶繁星就见不得有人在自己面前得瑟,凡尔赛,故意找茬:
“如果他们真的交待说是新华宫那帮人呢?你会杀到新华宫吗?”
洛天都似乎是在看傻子一样,看着叶繁星:
“先不说新华宫的人是否能如此简单就被攀咬出来。就算暴露出来,我把新华宫的人全杀了,那谁来管理这个国家?我可不行,见了文书和报告就嫌烦。”
叶繁星闻言,深以为然。同一个人,果然也有同样的偏好。
他叶大少爷,也不喜欢文书报告。
果然,这不是他的问题,而是另一边洛天都的问题。下次碰到姐姐孟玥训斥,就有借口和理由了。
叶繁星灵光一闪,旋即想到洛天都话语中隐含的意思:
“等等,也就是说,不管司令部的负责人交待还是不交待,都是必死喽?”
“你小子果然聪明。”
洛天都并不吝啬自己的赞美。
叶繁星为这位可怜的嫌疑人默哀了一下,有些感叹:
“老徐是你的徒弟,居然在杀性上差别这么大。”
洛天都“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哈,你居然这么看我那个称号天下第一杀手的徒弟?”
叶繁星愕然,才想起老徐过去的血影名号,也是用生命和鲜血浇筑而成的。
洛天都淡淡说道:
“今天必须得死的家伙,家中养了三十多房妻妾,有儿女十余名,最小的才半岁。”
“但是……”
洛天都话锋一转,语气阴寒起来:
“这个人开了五十多家鸦片馆,十余座青楼,不知逼迫多少人家破人亡,卖儿卖女。”
“罪无可恕之外,他还妄图勾结外部势力,攫取更多更大的政治权力,将国家作为食粮,送到对方嘴里,任其撕咬吞噬。”
“你们今日在东直门外遭遇的炮击,就是明证。”
洛天都语气再次变淡,却没有了人味,就好像一尊执掌生死的神祇:
“所以,杀了他,让那三十多房的女子和未成年的孩童,陷入生活的困境,你会良心不安吗?”
叶繁星略一思索,给出了自己的回应:
“不会。”
“哦?”
洛天都挑了挑眉毛,发出自己的疑问。
“如果这些活着的人,在我面前被他人欺凌,我会毫不犹豫地站出来帮助。如果是因为他们自己遇到困难后不求上进,自甘堕落,那么我也只会冷眼旁观。”
“我深知,生命的重量和尊严,并不在一个砝码上。”
“所以,剑锋所及,我只救该救且能救之人。”
“不该救之人,弃之。”
“剑锋之外,无力救之,轻轻一叹,随后努力提升自己的能力,争取下次相同事例在剑锋以内。”
“除此之外,别无他矣。”
叶繁星看着洛天都粗大的眼睛,将自己从第一次杀人到现在为止,想了许久的答案,娓娓道来。
洛天都嘴角蹦出一个微笑:
“果然,不愧是我的半身,对这个世界,还真是傲慢啊。”
叶繁星的嘴角,也泛起一个微笑:
“生而为人,天生就要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对世界加以改造。所以只能傲慢以对世界,说声抱歉喽!”
洛天都哈哈大笑,左右手从脑后放下来,右手甩动木棍,左手按在叶繁星逐渐宽厚的肩上:
“不错不错,我还以为魂小子现在的糗样儿,会影响到你,没想到他教得不错,你也很不错。”
接连几个不错,显示出了他的高兴。
“走,今儿带你开开眼,好好看看。”
“这一剑的傲慢!”
凤山现在有点心慌。
作为小站练兵的一员,北洋老人,袁大头曾经的心腹,凤山现在已然高居天都城司令部司令,全权负责天都城所有正规兵马,位高权重。
他现在样貌穿着,说话行事,全部汉化,根本看不出他曾经是个满人,就连现在和他一起,在办公室开会的几位心腹,都不知情。
如今,他们几人聚在一起,就是讨论今日火炮试射,武器交付等等事宜。
可凤山现在心慌不已,满脑子都是昨日飞机截杀失败,血影天降星辰,幻化盘古真身的故事。
他曾经亲身经历过庚子国变。
最先进入天京城,一睹洛天都血衣飘洒,脚下血流成河风姿的前朝军队士兵中,就有他,当然,在场的另一个持剑少年,也被他深深记在心里。
而十余年后,他是警察局长,负责天都城治安。而正好,那位持剑少年再返天都城,人送称号血影,其所掀起的腥风血雨,也是被他近距离感受过。
那段时间每个夜晚,他都在洛天都和血影这对师徒的血腥噩梦中惊醒,无法安眠。
而昨天,凤山接到的命令,让他不寒而栗,过去的种种恐惧,再度浮现心头。
虽然硬着头皮下达了截杀命令,且也只是配合着青龙会和外部的大人们,提供消息和情报上的便利,并不需要自己亲自下场。
可那种被死亡凝视的心悸,依然萦绕在心头,让他惶惶不可终日。
听着亲密心腹和属下,还在喋喋不休着自己如今完全不关心的事宜,凤山心慌之余,烦躁不堪:
“够了,都闭嘴!”
他一声大吼,打断了会议进程。睁着铜铃般大小的眼睛,因失眠而充血的瞳仁,无不在说明这位上官的心情有多么糟糕。
“找到血影的踪迹了吗?”
凤山沙哑着嗓音询问。
心腹下属们面面相觑,良久才有一位战战兢兢地回复:
“还,还,还没有找到。”
“没有找到就快去找!你们这些废物找到才能回来,否则老子毙了你们!”
凤山有些失去理智的吼道。
可就在此时,“砰”的一声,办公室上锁的大门,从外面被人一脚踹开,直接飞了出来,在与会众人身边的空地上倒下,然后就见进来两人。
凤山和他的下属们齐齐发怔,这什么情况?
一个小孩子,上半身小西装,人模狗样,下半身却是一跳田间贱民的短打,不伦不类至极。
另一人乃巨型大汉,嘴里叼着狗尾巴草,右手拿着一根木棍,身着奇怪黑底红云长袍,身后还有一条纯白,只有尾部红色火焰纹饰的披风,在空中无风烈烈作响。
凤山见到这个大汉,记忆中的恐惧,与现实重合,无边慌乱从心底蔓延而出,控制了他的整个身体,头皮阵阵发麻,牙齿无法自控的咯咯作响。
叶繁星跟在洛天都后面,心底暗暗嘀咕,果然还是有什么样的师傅,就能教出什么样的徒弟。
别看洛天都在外面说的好像要打开杀戒,屠尽司令部似得。
结果还是一路开着幻术场,沿途大摇大摆,平平安安走进来,直至此处,方显江湖老手的峥嵘本色。
洛天都可不知道身后自己的内心埋汰,一幅吊儿郎当的街溜子模样,走到被震慑而无法开口的上首负责人身前,懒洋洋询问:
“我问,你答,否则,死!”
凤山额头冷汗止不住地狂涌,如雨般滴落,却害怕得不敢擦拭,战战兢兢地回应:
“天神有问,奴才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天神,乃是当年庚子国变后,还没改名天都的老天京人,对洛天都得尊称,再加上那句标志性的奴才自称,洛天都瞬间明白了眼前之人的跟脚。
“你是老天京人?满的?”
凤山压力稍微松了点点,赶忙将自己的过往和盘托出,不敢有丝毫隐瞒。
洛天都不太满意地点点头,眼前这个必死的家伙,听介绍,跟自己和魂小子,还挺有缘的,可惜了呀。
他漫不经心地询问,仿佛在询问早上吃了什么一样:
“昨天,是谁给你下达截杀徐洛魂的命令?”
凤山顿时魂飞魄散,两脚一软,跪倒在地,两眼沁出泪花,开始悲泣:
“奴才,奴才,奴才不敢说,不敢说呀。”
真是见者悲伤,闻者落泪。
洛天都不甚满意地皱皱眉,当年庚子国变,敢踏足天京城,跑到自己面前的人,现在就这熊样?
“一句话,是还是否。是不是新华宫给你的命令?”
新华宫住着很多人,可谁都知道,洛天都口中的这个新华宫,指得是其中的哪一位。
凤山眼泪鼻涕一把一把地掉,糊在脸上,已经一塌糊涂。他不敢开口,只得拿出旧朝绝学,跪在地上,一遍又一遍磕头。
心很诚,也很狠,没两下额头就破皮出血,更显狼狈和委屈。
这个回答,不是答案胜似答案。
洛天都右手木棍在空中划着圈,轻叹:
“可惜了。”
然后,一道黑影闪过,在众人还没有察觉到时,凤山的项上人头,就飞到了会议桌上,面向众人,脸带悲切,未见痛苦。
然后,跪在地上,没有了颈部以上器官的尸体还笔挺挺立着,直到一股血红喷泉向上猛地窜出,血液在空中舞动,仿佛精灵在跳跃,将一份份血腥和恐怖,散播到这个会议室的每一处角落。
紧接着,落于会议桌上的人头,猛地爆开,红的白的,溅了桌边众人一头一脸,却无人敢躲,生生受着。
洛天都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回来对叶繁星打招呼:
“这一刀,很帅。对吧?”
叶繁星强压下心中的恶心,面无表情地看着另一个自己,耍弄原世界的梗:
“不,一点都不帅,只是很强,超强。”
他学着刚才的洛天都得语气,话锋一转:
“因为强,所以,这一剑,很是傲慢。”
洛天都哈哈大笑,笑声混合着红色喷泉,几个动都不敢动的人型木偶,还有满屋狼藉。
邪异,诡谲,恐怖。
这就是,天下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