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徐洛魂狼狈地借口还需要整理房间供众人居住为由，落荒而逃，回避了这个要命的问题。

    虚晴师徒二人，也不以为意，今日两人各来一记直剑，只是提醒徐洛魂，并没有真要逼他表态的意思，日子还长，总有一天，徐猴子跑不出孟仙女的手掌心。

    当晚，孟家大院好一阵热闹，孟玥索性关了了新世界酒馆，今天不开门，就是要好好庆祝平安归来和新客人的入住。

    首先是要腾出房间，供贾中华和贾周氏居住，至于惠舒师太和虚晴道长，两位婉拒了邀请。

    她俩简单交换了各自情报，交流了有关意见，对未来一段时间的合作达成了共识，至于后续怎么安排，本文并不细表，就各自回了门派的清净之地。

    所以，剩下住在孟家大院的，经过商议，在孟大小姐的强势决策下，干细娥诚惶诚恐地搬进主卧，与大小姐一起居住，而她的房间，让给贾周氏暂住。

    至于贾中华，则住进偏房，与徐洛魂和叶繁星同住，三个男人均对此表示欢迎。

    至于为什么老贾和其夫人不同房，嘿嘿，这不是小孩子应该知道的。

    叶繁星甚至觉得，这是回到了原世界的大学宿舍，几个兄弟晚上聊天打屁，就差一起开黑了。

    徐洛魂和贾中华一起呵呵，谁和你是兄弟啦，小屁孩儿！

    因为徐洛魂受伤，心疼地大小姐支使着唯一一人，外表无损伤的叶繁星，承担了绝大部分整理房间的活儿，让叶繁星累地躺在地上吐起了舌头，只觉这比白日厮杀，还要劳累，脑袋空空，完全不想考虑其他事。

    而在边上躺着享受温柔乡的贾中华，以及被大小姐殷勤伺候喝茶和喂食点心的徐洛魂，则不约而同对孟大小姐好一阵夸。

    叶繁星是第一次江湖搏杀，也是第一次终结别人生命。但在孟玥的故意支使下，事后无暇胡思乱想，引发心里障碍，这既是叶繁星的一向心大和坚韧，也是孟玥这样安排的用意所在。

    孟大小姐，对自家弟弟是真好，劳心费神地考虑。

    当全部弄完时，已是夜幕降临。

    孟玥在厨娘干细娥准备的晚餐上，又额外向朋辈餐追加了好几个大菜和素菜，额外开了六坛自家窖藏的清溪流泉，一人一坛，不喝完不准下桌，连干细娥小女孩儿和重伤的贾中华都不例外。

    孟玥今儿高兴啊，至少今天在座的，都平平安安，所以一口气花出去好几十个大洋，也就不在话下。

    一时间，欢歌笑语，宾主尽欢，方凌峰也从沉睡中醒来，与大家推杯换盏，其乐融融，完全不像个出家人。

    是的，贾中华与贾周氏是夫妻，而方凌峰，其实早在辛亥革命结束后，就已在峨眉出家。

    当夜明星稀，徒留一弯浅月残留人间，大院内的热闹喧嚣，也渐渐沉寂。

    贾中华毕竟重伤在身，精力不济，早已投杯认输，回了偏房静养，贾周氏照顾着他歇息后，也告辞回房，给孟家众人留下空间。

    至于干细娥，小女孩儿年岁尚浅，又是初次尝试美酒，早早就被放倒，如今在孟玥闺房内酒酣甜睡。

    剩下三人收拾残局，其实主要是叶繁星动手，孟玥动口，徐洛魂静看好戏。

    打打闹闹后，三人重新坐在凉亭内，开起了小会。

    孟玥完全没有了席间的神采飞扬，有些哀伤，先透露了一个不幸的消息：

    “贾周氏因为佛魔冲突，身体内部气已失控，预计也就十日的时间了。”

    叶繁星吓了一跳，神色惶急，他知道贾周氏身体状况不佳，这才拼着命来见老贾最后一面。

    现在好不容易重逢了，即将开始新生活，没想到时间，只留下了十日。

    “怎么，怎么那么快，老贾他们才刚刚……”

    话未说完，就被徐洛魂打断：

    “已然油尽灯枯，留在世间，皆是煎熬，让他们好好享受，这最后十日的安宁吧。”

    然后，徐洛魂继续惆怅感伤地说道：

    “不说破，不打搅，就是我们现在最好的送别。”

    叶繁星捏紧了双手，眼眶有些泛红，不过没有水珠子溅落：

    “峨眉派为什么要让老贾做卧底，他俩的孩子又是怎么没的？贾周氏闭口禅是为什么破功？”

    这些都是造成今日老贾夫妻二人如此境地的重要原因。叶繁星问出来，其实不是在问谁，而是通过这种方式，增加自己对峨眉派的憎恨。

    孟玥低沉着脸，开口回答：

    “因为老贾是大清帝国的战士，对大清忠诚无比，所以天然就会被忠于大清的青龙会看上，峨眉派只是推了一把，倒也算不过份。”

    “他俩的孩子在俗世中生活其实还算顺遂，峨眉派日常多有照拂。但是一场水灾，带来了饥荒和疫病，两人都没熬过去，只留下两个男孩儿被峨眉抢救出来，小心看护。”

    “贾周氏也正是因此，终究为母心切，凡心难灭，才被破了闭口禅，峨眉派不得已让其修炼不完整魔功，刺激佛心延命至今。“

    叶繁星有些颤抖，似乎不能相信：

    “所以说，峨眉派没有错，都是命运弄人？”

    徐洛魂在旁边缓缓开口：

    “站在门派立场，峨眉派做的没有什么不对。收其所养，受其所教，需鼎力以报，余生偿还。”

    徐洛魂的嗓音低落了下去，想起了自己的过去：

    “国家，民族，帮派，家庭，莫不如是。”

    叶繁星想开口反驳，却不知道如何反驳，很是难受。

    他自己也受孟家大恩，如果孟家需要他出生入死，他也不会皱半根眉头，可是这样，又与老贾何异？孟家与峨眉派何异？

    孟玥看着叶繁星难受的样子，知道他的纠结：

    “人，这一生，总会做很多选择。他们三人选择了顺从宗门，也就做好了相应的准备。方道长说过，往事不可追，只能尽弥补。”

    “未来，如有大事，你的选择是什么，我不会干涉，只希望你能不后悔过去的选择，不辜负每一个错过的选项。”

    叶繁星眼眶又红了几分，眼睁睁看着孟玥，重重点了点头。

    徐洛魂也看着孟玥，猜测着孟玥口中的未来，和大事。

    孟玥只是抬头回看了他一眼，平静无波，露出一张可爱笑脸。

    叶繁星想起一事，追问：

    “刚才说青龙会是忠于大清的，这是什么情况？”

    孟玥看着徐洛魂，不说话。

    徐洛魂叹口气，回应：

    “青龙会是原清廷的血滴子改组而成，之所以如此改组，就是因为龙头老大庆云，他的全名是”

    “爱新觉罗·庆云！”

    “青龙会的终极目标，是重建清廷，庆云登临帝位！”

    叶繁星倒抽口凉气，之前的愤恨和愁思全部一扫而空。

    这时孟玥开口了，爆出更多猛料：

    “所以今日之事，也是青龙会有意为之，故意借贾中华之手，送出证据，引动南北双方矛盾，进而影响三月的和谈，从中寻找复辟机会，或者至少提高庆云在政坛的声望和影响力，为帝位做准备。”

    叶繁星目瞪口呆，就为了这么一件敌我双方都想去做，必然会达成的结果，中间死了这么多人，波及了多少人的人生。

    那庭院中满地的死尸残骸，刘长歌喷薄而出的鲜血长河，还有为此哭泣哀鸣的几十个家庭，以及在自己身边只有十日幸福的三人。

    一入江湖，身不由己，江湖之中，尸骨遍地。

    他很愤怒，不知道该朝谁发泄怒火。青龙会？峨眉派？还是该死的民国？也或许，是无能为力的自己。

    孟玥瞄了他一眼，低沉着嗓子说：

    “相信今日之事，都会在全国各地陆续上演，过程如何曲折不重要，重要的是青龙会应该会一一妥协退让，将各方需要的东西送上，制造更多的混乱和矛盾。”

    “这也是今天，我一提出近似蜀地自治这样的解决方案，庆云没有多加推诿就答应的原因，因为，这也是他们想要的。”

    “一个和平的、统一的政权，并不符合青龙会，和其他各大组织的利益。”

    孟玥此时露出了危险的笑容：

    “1925年3月，孙先生北上，南北和谈，这是在黑暗的火药库里，点上一根火柴照明的危险啊。”

    时代浪潮的余波，落在个人的头上，都是灭顶之灾，大时代下的小人物，只是尘埃。

    叶繁星很无力，他前所未有地渴望那个红色组织的崛起，囊清环宇，一扫旧弊，给这片土地带来新世界。

    虽然，这需要几十年的流血牺牲，和好几代人的悲哀眼泪。

    徐洛魂若有所思，1925年的3月，应该是个关键的剧情时间点，否则孟大小姐不会特意点出，且没记错的话，孙先生，正是在本次和谈上，因病去世。

    想到记忆中那个温和睿智，博学有礼的人，徐洛魂长叹口气。

    先生，你是否知道自己的命运，却依然选择逆天而行呢？

    见气氛有些沉闷，孟玥故意换了种轻松开朗的语调说：

    “明天开始，干细娥和贾周氏就会开始誊抄文书证据，我们就只管做好后勤保障和安全工作，时间也不长，就两三天功夫。所以，我也懒得再排日程表了，老徐你接厨房活儿，繁星接打扫活儿。其他不变，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叶繁星无精打采，徐洛魂心不在焉，两人齐齐“喔”了一声，就没什么表示了。

    孟玥的绣眉下有青筋在跳动，这两个家伙居然对自己如此敷衍？

    岂有此理！

    她拉动嘴角，勉强扯起一个微笑，说出今晚最后一个话题：

    “现在青龙会已经不成障碍，剩下的就是哥佬会那边，只要解决了他们中那些数典忘祖，残害乡邻的败类，这次的人口失踪案就算告一段落。”

    “前面已经安排干希宇去成都调查，我们就安心等待吧。”

    但是，孟玥很挫败，不管是徐洛魂，还是叶繁星，都很不给脸面地低沉着，一点儿都不响应她这个当家人。

    最让人挫败的是，徐洛魂用眼神和左手上的伤口，阻止了她想晚上再和老徐亲近亲近的想法。

    最终，孟玥不甘心地宣布了晚间小会的结束，并气鼓鼓地来到自己父母房中，做了一些不可告人之事，才回房睡觉，在睡梦中，把徐洛魂和叶繁星打成了猪头。

    这是叶繁星最新一期的日记，因为徐洛魂的不配合，孟大小姐没有听见这页的内容：

    “1925年1月2日。”

    “今天真是漫长的一天。”

    “我第一次杀人啦，当家乡刺中刘长歌的脖子，然后鲜血喷溅，我居然没有害怕，后面还杀了两个人，现在想起来，也没有半点不适。”

    “也许，是因为我是为了保护而杀人吧，今天我确实勇敢地保护了老贾，贾周氏向我道了谢，看见她郑重的模样，我很开心，又很羞愧，毕竟如果没有我，老贾也许就不会受这么重的伤。”

    “看见老贾夫妻俩今晚靠在一起，喂菜喂饭，窃窃私语的幸福，我其实很难过，很难过，尤其是听说这种时光，只有十日后。”

    “以前听说，让一个男孩转变成男人，有两种办法，女人和死亡。我想，我懂了其中一种。”

    “今晚本想炫耀下我的战绩，但听了老徐转告的那场三对一战斗过程，就索然无味。”

    “知道老徐语言质朴，肯定很多精彩一笔带过，但差距依然大得让我看见了一片天，也许只是井口的一片，但是，我永远不会放弃，朝着那片天努力。”

    “总有一天，我要追上他，抓住他，打败他，然后再告诉他，我同意姐姐嫁给你。”

    “呃，也许是同意他入门？”

    “晚上还听说了青龙会的事，我才知道，今天的每个人，各种行为背后的真正含义。”

    “我很不爽，道理，不应该是如此扭曲的，在江湖中成为弱肉强食的借口。规则，也不该这么粗暴地被理解，成为每个人衡量利弊的行事准则。”

    “这个世界病了，这里的人有病，我想要医好它。”

    孟家大院，后方竹林，深处，远离大院居住区。

    徐洛魂盘坐于地，身形在周围特种萤火虫的明灭微光中，笼罩一层黑雾，配上红马褂，看着竟似血影。

    他睁开眼，眼帘细长，看不见眼睛，只有一道细长裂缝，内中透着光，凶光！

    无声轻喝：

    “杀！”

    周边十步以内的翠竹仿佛被狂风肆虐，纷纷弯折，匍匐余地，竹叶沙沙作响，一顿哀嚎，个别细小瘦弱的翠竹，承受不住，纷纷断裂，场面一阵狼藉。

    真实的声音突然响起，嘲讽意味十足：

    “想靠着脑内幻想，催发杀气并排出，从而降低杀意积累，延缓我主动醒来的时间，想法很好，但效果嘛，哼，一般般。”

    徐洛魂疲惫而平静的声音响起：

    “我没想着能起多大的结果，只是一个尝试！如果不这样做，估计我今晚都睡不好！”

    真实的嘲笑还在继续：

    “恪守誓约，谦和忍让的你，肆无忌惮，随心所欲的我，以及我俩共同清醒时，冲突生成的疯癫血影，如今都暴露在他人面前。”

    “以你现有的实力，能保证自己在随后的漩涡里，能够幸存吗？”

    真实的话语突然低沉，磁性，充满诱惑力：

    “不如乖乖交出身体，安静沉睡。没有你的干扰，我会发挥出百分百实力，管他什么青龙会，哥佬会，统统劈死，你，还有孟家的这些人，都能安安稳稳过他们的日子。”

    徐洛魂面对这恶意满满的诱惑，没有反驳，只是淡淡平静回应：

    “这是一个可行的选择。”

    真实呵呵一笑，就这个话题打住，目的已经达到，未来的时间还很长，机会多，不急，不急！

    此时，如果有外人在场，就会发现，徐洛魂的双眼中，竟在现实世界，出现了血红色的光芒！

    真实岔开话题：

    “孟小丫头刚才去了她父母的主卧房，盘桓许久，你猜到是什么了吗？”

    徐洛魂闭上双眼，不再回应，四周的气，仿佛又充满了杀机，周遭的翠竹，再度匍匐在地，竹叶沙沙求饶。

    同样的晚上，不同的地点。

    上海，一处民居内。

    之前的伍姓男子焦急踱步。

    突然，一名秘书打扮的青年冲进了房间，递过来一堆文书：

    “先生，收到蜀地的联络文书，还有西南局特别顾问峨眉峰同志的加密紧急来电。”

    伍姓男子的精神瞬间振奋，打开文书，伏案细读：

    还有一张纸条：

    “已从青龙会获取南北涉及人口贩卖走私之证据，请中央速安排拿取，联络人成都干希宇。”

    “另：全员平安，时间无恙，下一轮，南北和谈，孙先生。”

    伍姓男子细细读完，思考半晌，开始推动工作。一片黎明，悄悄从他身后的暗窗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