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芙摇篮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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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没有选择?”谢廖沙不自觉又握紧手中长剑,如临大敌。

    “帝国需要战争维系统治,留里克的子民——无论是叶尼塞还是第聂伯——都需要树立敌人才能生存。如果仅仅是叶尼塞,圣叶尼塞堡的那些人还有理由辩解称这是驱动叶尼塞在恶劣环境下的唯一举措。”戈卢勃默默凝视着眼前年轻的谢廖沙,“叶尼塞在整个希芙世界的地理位置实在过于偏北,大半国土都是季节冻土与永冻土,极不适宜生存,更遑论农业生产。至于有限的工业,叶尼塞则绝大多数投入到重工业尤其是军工业里,根本不能缓解叶尼塞人需要吃饱饭的燃眉之急,因此开疆拓土在叶尼塞说是实非得已,实则势在必行。”

    “因为生存环境,所以向南挥师,谋求更多土地?”

    “对,由此就会形成一个死循环。”戈卢勃说,“征服他国后叶尼塞会获得更多的农业用地,可不久后有限的耕地出产的粮食无法填饱被征服国家子民与国内群众的肚子,于是民众的不满悄然滋生。帝国的财政已然无法支撑撕破脸皮后的一系列漫长的治安战,因此不敢贸然激起帝国与被征服国家的矛盾,为了转移注意帝国必然再兴战端,或威逼或利诱,尝试获取更多的国土以转化为耕地……就这样,帝国被绑在永无休止的战车上,只能依靠‘战争红利’这个噱头维持国家机器正常运转。”

    “如果暂时无法发动大规模对外战争呢?”谢廖沙问。

    “对内同样可以树立民族大敌,比如切卡瑟或者世界几乎都不包容的沃洛伦兹人。”戈卢勃站起身,“至于第聂伯,领导层绝不可能一再容忍帝国骑在第聂伯头上,对这片肥沃的土地巧取豪夺。随着第聂伯民族意识的觉醒以及大留里克时代的遗留问题逐步显现,第聂伯和叶尼塞的战争只需要一个契机,不论这个契机合适与否。”

    谢廖沙感到一丝凉意从脊背蔓延至脑海,令他悚然而惊。与其说叶尼塞正在滑向穷兵黩武的深渊,倒不如说留里克的后裔身上背负着莫名的诅咒,于大留里克国毁灭于忙兀人之手后再无和平统一的可能,一切都要诉诸武力。

    戈卢勃看着迷惘的谢廖沙并没有给出答案,或许他也也没有确切的答案,只是把问题抛给了这个本该成为叶尼塞之王的男人。他举起恰西克刀,刀锋直指谢廖沙:“还继续吗?我觉得现在我们没有什么必要再打下去了。”

    谢廖沙收剑入鞘,随后向身边猛地一甩,那柄帕斯卡尔剑瞬间被收回了黑色空间里,仿佛没有存在过。

    “我也觉得如此,卡斯奇克大公。”

    就在两人放弃争斗的同一刻,维列斯·卡斯奇娅骑马飞奔而来,手里还挥舞着什么。谢廖沙和戈卢勃都能靠受祝伟力短暂强化视力,他们都看到维列斯手里的是一封信,上面还烫着火漆。这种用在正式场合的手法于平时而言可谓相当令人不快,毕竟谁都有被突如其来的公事打断急需处理的私事的时候,但这也说明信内信息的高度大概率上升至国家级别。

    “父亲,大公来信。”维列斯跳下马,将信塞进戈卢勃手里。

    听到“大公”一词,谢廖沙和戈卢勃都内心一凛。在第聂伯的国土上,“大公”只能指代这个国家的最高统治者第聂伯大公。

    虽然作为叶尼塞的附属国,第聂伯大公的地位实质上就等同于总督,“大公”之名自《佩列亚斯拉夫尔条约》签订后第三十年便虚有其表,尊荣早已不复存在,整个国家的最高决定权尽皆握在圣叶尼塞堡手中。可第聂伯人心中的领袖总归是大公。甚至有些不认可《佩列亚斯拉夫尔条约》的极右翼民族主义者已经进入第聂伯留里申斯克的权力核心层,不断为第聂伯人灌输两大民族间的矛盾,渐渐带动公国与帝国离心离德。加之叶尼塞本身确有大叶尼塞民族主义的倾向,不断侵蚀周边地区的民族根基,于是乎叶尼塞与第聂伯的裂痕愈发深刻,如今已然是貌合神离。

    (《佩列亚斯拉夫尔条约》签订后第三十年,叶尼塞正式设立列沃夫总督区与哈基夫总督区,保留第聂伯公国名义的同时将之暗降为与总督区相同地位。两大总督区由圣叶尼塞堡直接管辖,只对叶尼塞帝国皇帝一人负责。由此,第聂伯公国被迫拆分成五块——列沃夫总督区、第聂伯公国或者叶尼塞人蔑称的所谓“第聂伯留里申斯克总督区”、哈基夫总督区、克里米亚自治区与顿河-库班公国。)

    “大公这时候来信?”

    戈卢勃剥开火漆拆封信件,通读了一遍后把信纸默默装回信封,脸色也变得不太好看起来。

    “为什么会是现在……”戈卢勃喃喃。

    “父亲?”维列斯疑惑。

    “大公、列沃夫总督和哈基夫总督打算以我为中间人进行一次密谈,时间是明天下午,地点定在切尔卡茨托洛夫议政厅,圣叶尼塞堡不知晓的那种。”戈卢勃将信放到谢廖沙手中,“真是块烫手山芋。在这个关键时刻搞秘密会谈,显然列沃夫和哈基夫两大辖区总督也没安什么好心,或许是借洛特尼科夫跟进的案件和大公讨价还价,他们肯定从圣叶尼塞堡收到讯息了。”

    谢廖沙已远离勾心斗角十年之久,可戈卢勃的一番话激活了他本就敏锐的政治嗅觉。叶菲姆身份特殊,如今又是叶尼塞与第聂伯关系相对紧张的阶段,圣叶尼塞堡完全可以故意放大事件影响力使战争与和平的天平向战争一侧倾斜,那样的话免不了又是一场生灵涂炭。更何况第聂伯的军事实力经列沃夫总督区和哈基夫总督区的削弱已然没有和叶尼塞正面相持的可能,一旦真的爆发全面战争第聂伯必将无法收场,国土沦丧就是终局。

    “您所处的位置刚好在恰黎津和哈基夫总督区的兵锋夹击之下,一旦密谈的事情败露,就算库茨涅沃夫先生(哈基夫总督区总督)遵守什么‘君子协定’不配合恰黎津方面军进军,届时也由不得他。”维列斯分析道,“顿河早年的特殊情况使得我们更多听命于第聂伯大公而非叶尼塞皇帝,想必圣叶尼塞堡那些贵族也迫不及待打算让顿河更名改姓了。”

    “比起罗曼诺夫,我现在还是更讨厌留里克一点。”戈卢勃突然斜了谢廖沙一眼,“但如今的形势已经不容得我们拒绝了。矛盾冲突已经接近总爆发的临界点,洛特尼科夫现在调查的切卡瑟案件很可能成为叶尼塞出兵第聂伯的借口,我们必须一边为局势降温,一边帮洛特尼科夫拖延时间找出真凶……只要真凶与留里申斯克政府里那些极右翼垃圾无关,一切就都还有挽回的余地。”

    维列斯点头:“明白了父亲。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去议政厅筹备。”

    “你去吧。记得把家里的好酒带上一箱,洽谈之余我要与大公好好聊聊。”戈卢勃挥手,“在我没到之前,你代我处理议政厅会谈的所有事宜,作为未来的女大公他们不会说什么。”

    维列斯飞身上马奔向古堡,她要把家里的酒一起带到议政厅。

    戈卢勃看向一直沉默的谢廖沙:“怎么?你还打算愣在这里?还是说你又变回曾经那个缄口不言的冷酷亲王了?”

    对戈卢勃后半句话的形容谢廖沙心知肚明,十年前他在朝堂之上就是一个杀伐果决的缄默者,利剑出鞘斩落对方性命的速度永远比口中发出的声音迅速。如今他依旧寡言少语,但早已不再矜伐自骄,反而和他最开始对叶莲娜的情感一样犹豫不决,面对现今如日中天的叶莲娜自顾自地往心中蒙上一层黯淡的阴影,因为身份上的云泥之别铸就了纠结的现状。

    谢廖沙良久才回答出四个字:“多说无益。”

    “你不想知道二王女殿下的情况?”戈卢勃挑眉。

    “……她至少不会有任何生命危险。”谢廖沙又是良久才憋出一句话。

    戈卢勃没想到谢廖沙半天憋出这么一句话,自己先前想好的措辞全部失效。被呛话的戈卢勃只能仓促回应:“你这话……够生硬的,想必二王女也不少埋怨过你的情商吧。”

    这次谢廖沙倒是脱口而出:“武器生来就不需要情感,这些都是要同敌人一齐斩断的东西——”

    谢廖沙突然顿住了,在戈卢勃锐利的眼光中他重新审视着自己。

    刚才的话是他下意识说的,可这些话恰恰是他选择自我放逐想要脱离的想法,否则他也不至于大费周章隐姓埋名十年之久。当初与他话里所言相同和相似的理念并非留里克的祖训,而是罗曼诺夫或者说皇帝给没落的留里克王族旁系持之以恒地灌输的东西……留里克如今更多是充当帝国打手与大留里克国正统继承者证明的“武器”和“勋章”。

    但这思想并非谢廖沙自己的,也并非留里克的,更非叶尼塞的,而是罗曼诺夫王朝的。恐惧和寒意顺着谢廖沙的脊背直直爬进他的脑海,刺痛着他本就摇摇欲坠的灵魂。如果远离叶尼塞权力核心的十载岁月依旧不能消抹他潜意识内的那些无形约束,那他所做的一切都将显得极为可笑——他只是给自己换了间更大的牢笼而已,他依旧是个未着囚衣的囚徒。

    谢廖沙扶额:“该死,我这十年明明完全远离了圣叶尼塞堡那些老东西,为什么……”

    “在圣叶尼塞堡那些人眼里,你这是蹉跎十年大好光阴。”戈卢勃没有正面解释,而是又问了一次,“话说回来,你真不想知道二王女殿下如今何处?就算你情商再低,对殿下而言你仍旧是她的挚爱,不然她不会冒着忤逆她父亲的风险先行疏通关系。”

    “她在第聂伯留里申斯克?”谢廖沙一愣。

    “没有,她现在应该在列沃夫和叶廖缅科总督会谈。稍早前她来找过我,希望我为你的调查开绿灯。”戈卢勃回答,“你来得稍微晚了些,不然你还能见到她一面。”

    谢廖沙缓缓摇头:“我暂时不打算和她见面。”

    “随你,我只是告诉你她所在的位置。”戈卢勃摊摊手,“我会昭告整个公国,为你的调查提供便利。”

    谢廖沙漠然望着前一刻还打算杀死他、下一刻却向他透露叶莲娜位置的戈卢勃,他不知晓戈卢勃的态度为何多变,但至少给予他一种非常危险的气息,因为这种人同时也可以纵横捭阖于国家之间。

    列沃夫,总督府。

    叶莲娜手握镌刻繁复华丽花纹的栓动步枪,在大量总督宪兵的包围下将枪口指向列沃夫总督克拉克沃·叶廖缅科。

    “怎么?总督先生,你现在打算动摇叶尼塞统治该地的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