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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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生死相对

    方衍毅的车子缓缓在宗家公馆前的草地上停下。

    与前一晚的车马骈阗、笙歌鼎沸相比,此时别墅内外显得分外冷清萧索。

    别墅台阶下已经拉起了警戒护带,护带旁的警卫看到从车上下来的左佑和方衍毅,霎时立正。

    “左司!方司!”

    “里头现在什么情况?”方衍毅问道。

    “一切正常,宗一正的死亡时间距现在已经过去十三个小时,尸体已经僵化,暂时无法放平,所以在大堂初始案发位置,依旧保持着原样瘫坐的状态,未曾搬移,但是我们在其周身一圈也拉上了警戒护带。因为我们的要求,宗家家属及家佣暂时都禁止外出,在家留守,亢总司早上七点五十二分到达这里,现在在大堂内。”

    方衍毅听完警卫的报告,并无续问,引着左佑上了台阶,往宗家别墅大堂里走去。

    大堂内两个警局同事在大堂西边一侧角落支了张简易木桌梳理着前一晚录制的口供,亢政仪在一旁坐着,面容愣怔,貌似昨夜一宿未睡,双眼微敛,满脸的困意。

    见着左佑和方衍毅进来,深吸了一口气,稍将心绪摒挡,缓缓起身,道:“左佑来啦……我在这等你有一会了。”

    左佑望向亢政仪方向,略略点头招呼,皆为旧时故交,并无过多寒暄客套。径直走向宗一正的尸体,掀开盖在尸身上的白布,兀自审谛着。

    “你俩既然来了,我就先回总局了,于首市内此乃泼天大案,有什么需要作劲支持的,简化流程,速查、速办、速结!”亢政仪说完欲转身离开。

    “老亢,稍等下!”

    左佑复盖上尸布,起身看着亢政仪,道:“你能和我说下昨晚案发后,当时你在现场,你针对事态所做出的决策的出发点和当时的初衷吗?”

    亢政仪问道:“你指的决策是说让与会者离场,不做搜查这事吗?”

    左佑不作言语,算是应下了话题,他长着四方长脸,平日里面相刚硬,当下眼神淡漠,眼角微晗,与亢政仪对视,眼里泛着隐隐的狼意,看得身旁的方衍毅的额门上冒出丝许细汗。

    “第一,配合司法机构录制口供,不是首市群众权利,而是他们的义务,但是义务不受法律承接,事态紧急且混乱,全体与会者积极配合走完录制口供的程序,已属尽义务而为之。

    第二,首市属于法制社会,于治下群众是,于我等执法者亦是。我等只是中间承运者,但从始至终未曾脱离去法律的治辖,执法者执权需有法可依,依法办事。在未有正式批文的情况下,非法拘禁,长时间扣押,与法制背道而驰。

    第三,全体与会者口供合集下,案情十有八九已可成影。或有编造,或有杜撰,末粒细沙难掩江河。搜查与否,同理于上一条我所阐释,不做赘述。即使牵强操作,群众搜得,外籍贵宾是否搜得?外籍贵宾畅然配合,那司长是否搜得?我非圣贤,如若碗水难平,又何苦执拧在此?”

    亢政仪说完,拍了拍左佑和方衍毅的肩膀,疾步走出宗家公馆大堂,堂内一时寂然无声,留下左佑和方衍毅在原地面面相觑。

    等着亢政仪的身影消逝在门外台阶下,左佑回过神来,会心一笑,转头看了一眼身旁依旧懵里懵懂的方衍毅,调侃道:“从来就这德行,文绉绉的,一派官腔,活该他当领导,不能像咱们一样活跃在前线,积累实战,亏的他。”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汽车轮胎擦呲地面的动响,倏忽之间从门口跃进来一人,人还未能辨清,话音已然近了耳边。

    “老大!”

    左佑闻声,嘴角浅浅浮笑。

    此人剪着一个寸头,皮肤黝黑,双臂肌肉贲张,单皮眼,眼神神色狠厉,面庞干净,气质沉凝,浑身溢散着暴力。

    左佑和方衍毅介绍道:“封洛,我助手。”而后给封洛投去眼神。

    封洛领意,伸手与方衍毅轻握。

    左佑又继续说道:“我的人到齐了,你看着收拾下,也撤了吧,就按你原本的计划来,不走司法程序。”

    方衍毅一脸狐疑地问道:“就你们两个人?”

    封洛收回和方衍毅握于一处的手,嘴角轻勾,开始在大堂内缓步走动,不多时便隐没在通往别墅他处的灰暗里。

    左佑也无所可否,转身蹲趴在地,继续查检着宗一正的尸体,只有方衍毅怔怔愣在原地,无所适从。

    宗一正被刺于别墅宴会大堂,左佑初步判定的致命伤是直插在腹部的匕首,从匕首入肤口渗出的血量来看,匕首的长度应该超过十厘米。

    宗一正已经近五十岁,身材发福,腹部的肚皮因了向前蜷缩的姿势,全然糅杂在一处,匕首被两边的肉团夹挤着,凹陷在内部,只留出一半不到的刀柄露在外侧。

    左手因断气后的瞬间无力,垂落在身体一旁,右手依然扶着胸口,虽然从案发到现下已经过去了十三个小时,但是在他脸上,死前痛苦狰狞的表情依然清晰可见。

    左佑抬起头,重凝双眼,收了收心神,起身往大堂西边堆放口供的桌台走去。

    此时大堂内空无一人,方衍毅带着警署的力量已经撤走。

    麻浦区警署的办事效率还是一如既往,和左佑还在警署任职时一样,昨晚的与会宾客,已邀请、该与会却因故未能到达的宾客和别墅内的主仆佣从,总计一百八十三份口供,按照性别左右分成两摞,又按照年龄大小从上到下,安静地躺在桌台上。

    左佑统拢了一遍桌上的口供,前一晚别墅宴会从始至终的大致情节在他的脑子里也有了大概的雏形。

    这场宴会原计划是在麻浦区西九站的卡尔亚廷酒店举办,但是计划在设想出不久后就被宗一正自己给否决了。

    原因之一是宗一正觉得酒店的单厅面积太小,而当晚与会的人员众多,又多为尊贵。原因之二便是方衍毅早上与左佑提及的宴会的第二个目的的主角博伊斯。虽说艾德礼家族从塞吉哈·艾德礼开始,也就是博伊斯·艾德礼的祖父开始,徙居首市已愈六十年,但是A国家庭的情节在艾德礼家族中始终根深蒂固,对于博伊斯而言,宴会邀请方以家庭聚会的形式对他发出宴请,更具规格和重视。

    宴会正式开始于晚上六点半,但是当晚有两个人却姗姗来迟,这两个人,一个是宗一正本人,另一个则是宗一正的养女宗声艾。

    对于宗声艾的迟到,可以理解。因为据方衍毅所言,宗声艾并不欢喜于博伊斯,这段强扭的恋情更多的是宗一正家族对利益的追逐。在违背自己意愿的情形下,更是对终生伴侣的选择的慎重,做出故意拖沓的举止,无可厚非。

    但是对于宗一正的迟到,这事颇为蹊跷。庆祝宗亚集团成功取得大屿湾围海项目,体量亿级推算的首市标志性项目,如此重大关键的宴会,哪怕富贵如宗一正,或许一生也难得一次。

    等到宗一正和宗声艾悉数到齐,别墅宴会算是正式进入高潮。

    席间觥筹交错,沸反盈天。

    再往后,晚上十一点二十四分,宗声艾哮喘病发昏厥,引来宴会众人围观,而四分钟后,晚上十一点二十八分,身在人群外一角的宗一正遇刺身亡,瘫坐在大堂里。

    等到宗一正的异样被众人察觉,身为总警司的亢政仪责无旁贷地上前查探,摸查鼻息、探视瞳孔后确认死亡,亢政仪随即通知麻浦区警署。从那时起,再无人触碰过宗一正的尸体,仅有到达现场的方衍毅为死者掩上白布。

    左佑目视着大堂瘫坐着的宗一正,一边在脑子里不断重复放映着整个案发的经过片段,一边揉搓着自己双边的太阳穴位,轻吐出一口浊气,乏累地闭上双眼。

    等他再次轻启眼眸,封洛已从他处归来,安静地站在一旁。

    左佑轻声问道:“有值得一探的线索?”

    封洛默然点头,继而俯在左佑耳边低语。

    封洛收回身子,左佑缓缓说道:“那就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