鹭河
繁体版

第六章 再回首犹如梦

    临近小年,县城处处张灯结彩,年味越来越浓。大山和福林承包的工程接近尾声,工头打电话来通知大山和福林去实地测量工程量,结完账工地就要停工过年。大山和福林高高兴兴去测量,只是结果令他们大失所望,他们收到的工程款和支付的工资不平衡,大山和福林都要亏一大笔钱。

    兰花听说亏钱了,心里难过却也认命,她知道大山和福林心情不好,不打算再去添乱了,只好回去做晚饭。她去菜市场买了卤菜,买了大山爱吃的猪耳朵、鹭河的鱼饼、梅菜扣肉,还买了酒,准备让大山和福林喝个痛快。兰花做好了一桌菜,正坐下来等大山和福林回来吃饭。大山打来电话说:“今晚不回来吃饭了,我和福林到外面吃点。”

    大山和福林在城北鹭河人开的饭店吃饭,两人点了鱼烧豆腐、辣椒炒肉、炒黄元米果、酸菜炒鸭胗,要了一瓶白酒。

    大山说:“今年就是运气差了点,不然不会亏钱。”

    福林说:“我们算不赢那些资本家。”

    大山说:“不要泄气,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材烧。”

    福林说:“只是对不住你和嫂子啊,嫂子勤俭节约,这些年省下来的钱都亏尽了。”

    大山说:“福林,说这些话见外了不是。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不也亏了钱了嘛。”

    福林说:“话虽这样说,可我还是觉得愧疚啊。”

    大山说:“不说不高兴的事情了,来喝酒。”

    福林说:“大山哥,我前阵子见了翠霞?她来县里了,上次的钱就是翠霞给的。”

    大山说:“翠霞,真是个好姑娘啊,你为什么没有把她留下来。”

    福林说:“有缘无份啊,联系不上翠霞了,她整个人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大山说:“我和你嫂子是相亲认识的,没有谈过恋爱,也不知道恋爱是个啥,不也过得好好的嘛,我觉得你应该去找她。”

    福林说:“哥,你说得对,过了年,我去找找她。”

    大山说:“新的一年,我们哥俩都发财。”

    两人一来二往,很快一瓶白酒下肚,感觉喝得还差那么一点点,又要了一瓶精三两。老板说:“两位哥,时候不早了,喝醉了可不好,不然以后嫂子不让你们来我店里吃酒,还要怪罪我呢。”

    大山说:“喝完精三两就走了。”

    两人又举起酒杯干杯,喝得有些杯盘狼藉,大山起身抢着去把单买了,福林说:“这个单应该我买。”

    大山张开手臂拦着福林说:“兄弟俩还分什么你我,这次我买,下次你买,不一样的嘛。”

    福林说:“那也成。”

    说完两人踉踉跄跄离开了酒店,刚出酒店,一阵寒风吹来,他们同时打了一个哆嗦。大山和福林在一个十字路口挥手告别,可是没走几步,一辆小轿车抢黄灯,飞驰而过,把即将过马路的大山挂倒在地。大山喊了一声“哎呦”,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福林听到声音,发现出事了,急忙跑了过来,挥手示意要轿车停车,他焦急地拨打了120急救电话,轿车司机开了回来,等交警和救护车来。大山倒在红绿灯处,没有摔出血,但脸色苍白,手上脚上擦破了皮,显然摔得不轻。十分钟左右,救护车来了,他们一起把大山送到了最近的县中西医院。

    兰花第一个接到电话,她从被窝里爬起来,哭着走向医院。兰花自言自语地说:“叫你们少喝酒又说不到,现在好了,迟早还是喝出事情来了吧,车子怎么没有开快一点,怎么没有结果你啊,死酒鬼。”当兰花跑到医院的时候,大山已经被送进了抢救室。兰花拨打了满堂、满红的电话,告诉他们大山出车祸了。

    满堂在省城这些年,总体还算顺利。临近大学毕业,他写了一本散文集《梦开始的地方》,学校校报、省电视台、省城晚报都报道了这件事情,让满堂很快小有名气。不过说到这本书,不得不提他的初恋女友叶子。当年两个人在学校的时候男才女貌,只是他们还是输给了时间,没有逃过毕业即分手的魔咒。分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满堂都不能自已,每次想起叶子就伤心难过了起来。但他没有因此而堕落,而是每天在球场打篮球,累了就回去冲凉,接着独自一人到图书馆写作。写完后,他找来学设计的校友帮忙封面设计、书籍排版,书印刷出来后,他乘坐火车辗转到了叶子的城市,他在叶子宿舍楼下的湖边徘徊了很久,前阵子他们也是在这里分手的。分手那天,叶子没有收下他的玫瑰,而是头也不回就走了。他本想亲手将书送给叶子,可是想到这些,他又犹豫了起来。他将书交给了朋友,委托朋友帮忙转交,自己买了一张返程票连夜回了省城。满堂失去了爱情,他的处女作却让他获得了工作的机会。他带着书到单位求职,领导翻看了他的书后说:“我年轻的时候和你一样,热爱文学,我们需要有理想的青年,你下个月初过来报道。”就这样,满堂参加工作了,他每天第一个到单位,最后一个离开,他的努力,领导都看在眼里,一年后,单位公开招聘考试,领导推荐满堂参加了考试并顺利把他留了下来。没多久,他认识了正在财经大学读研的小暖,小暖鼓励他考研究生,满堂考了两次,第一次考试,满堂因迟到未能进考场,只好垂头丧气地离开。小暖责怪他这么重要的考试为什么记错时间,分明是他不重视。满堂犹如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第二次,满堂终于考上。只是这时小暖却离开了他,成了别人的新娘。好一阵子,满堂像丢了魂似的,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仿佛听的每一首歌曲都如是为他而写。每当走在街头,他都会不禁唱道:“我在过马路,你人在哪里?”小暖婚礼的那天,不会吸烟的他,站在单位吸烟区的阳台,吸了一根又一根,满堂望着远处高楼的霓虹灯正不停舞动,让他想起了小暖说的话,小暖依偎在他怀里指着这栋高楼说:“堂,快看那个灯,一闪一闪,就像明日之灯,可以辉煌我们的未来。”满堂亲了亲小暖的额头说:“嗯,可以辉煌我们的未来。”记忆是那么的清楚,只是如今,小暖很快退出了他的生活,满堂凝视着远方,突然感觉迷失了方向,辉煌的未来不可名状,亦不可期待,他做了一个决定,把工作辞了,早些回乡过年,回去了就再也不回来了。夜已深,满堂心里烦闷难受,心神不宁,迷迷糊糊,半睡半醒。突然,他被一个电话惊醒,电话那头镇定地说:“这里是县中西医院,你父亲大山出车祸了,现在在医院抢救室,你赶紧回来。”没多久,满堂又接到了母亲兰花的电话,看来父亲确实出车祸了,听到这个消息,满堂如当头一棒,条件反射似的一骨碌爬了起来。他看了看时间,凌晨一点,正好还有一趟火车回县里,他收拾了行李,叫了一辆出租车就往火车站赶。

    这一年的服装厂生意不好做,服装厂比往年提前了至少十天放假,满红和小雨商量好了,去年是在鹭河过年,今年去小雨的老家过年,小雨提前给家里打了电话,说带男朋友回来见父母,父母听了可高兴了,提前准备了许多年货,给他们铺好了床,说万事俱备,就等女婿来。正打算第二天返程,满红接到了兰花的电话。满红说,小雨,我也想早着回去见叔叔阿姨,让他们同意我们俩的婚事,只是我爸出车祸了,现在正在抢救室,我必须得回去一趟,我们把火车票退了吧,明天一早回县城,怎么样?通情达理的小雨点了点头。

    满红说:“谢谢你,小雨。”

    小雨说:“虽然我们还没有一纸证明我们的爱,但我已经是你的人了,你爸妈不也就是我爸妈,我们回去看望咱爸吧。”

    满红紧紧地抱着小雨说:“小雨,你真好。”

    小雨也深情地望着满红说:“满红,你也真好。”

    兰花和福林在医院的抢救室门口焦急地等候,过了约四个小时,大山被医生推出了抢救室。医生说,没有大碍,只是颅腔内有淤血,人还在昏迷,这几天需要密切观察。

    兰花和福林焦急地问:“医生,是否需要做手术?”

    医生说:“只要打点滴就可以。”

    很快,大山吸着氧气,被推进了普通病房。兰花说:“福林你回去歇着吧,我在这里看着大山,满堂、满红都在回来的路上,有事情我再打电话给你。”

    福林说:“嫂子,都怪我啊,我们要是早点回来,就不回出事了。”

    兰花说:“是福是祸,躲不过的,福林你就不要自责了,赶紧回去歇着吧。”

    福林说:“那也行,嫂子,你有事打我电话。”

    福林回去了,兰花一个人坐在病床前看着大山,兰花打来热水,用毛巾给大山擦了脸和手,看着昏迷不醒的大山,她又伤心难过了起来:“大山啊,你咋就这么喜欢喝酒呢,你为什么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我都说了坏人来了鹭河,要是他们车子再开快一点,你命都没了,那可怎么办啊。现在孩子都长大了,日子越过越好了,你怎么就没有活明白呢,我们身体健康,比赚再多的钱都划算。我虽说讨厌你喝酒,可看你现在这个样子,我也心疼啊。”

    兰花说着说着,泪流满面,不停地用纸巾擦拭眼泪。她看着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的大山,想起了满堂上初中的那会,满堂向大山要一块钱,大山给了满堂五块钱,满堂偷偷跑去圩镇玩游戏机,很晚没有回家。那天大山喝醉了酒,回家便问满堂怎么还没有回来?满红说可能在老街玩。大山要满红带他去把满堂给找回来,他们在游戏厅门口看到了满堂的身影,大山二话没说,进去扯着满堂的耳朵,硬是把满堂给拽了出来。突然,天下起了大雨,大山说,下雨好,我要好好整整这小子,看你还敢不敢玩游戏机。说完,大山要满堂从圩镇跪着回家。平时步行不到十分钟的路程,满堂跪走了有半个多小时。人人都撑着伞说,大山心太煞了,孩子教育教育就好,下手这么重干嘛。满堂跪着回到刘屋,头发和衣服全湿透了,刘屋的巷子里站满了看热闹的人,但没有一个上来营救。兰花跑上前抱着满堂说:“堂仔,你要听话啊,以后不要打游戏机了啊。”大山一把将兰花推了开来说:“你给我滚开,今天老子要好好教育教育这个短命鬼。”兰花哭着说:“不要打我的儿子。”可是大山不听,把兰花也推到在地。大山正要举起手来打满堂,大山娘赶来了:“大山,你这样对堂仔做什么?你又喝醉了唱戏文给大家看是不是?”大山见娘来了,收回了手说:“我要好好收拾这兔崽子。”大山娘说:“堂仔,去找你爷爷,我看他是不是要打到我家里来。”就在这时,刘屋人把满堂藏了起来。大山酒未醒,借着酒劲说要把满堂的腿打断。大山发疯了似的跑到他娘家里,但不见满堂的踪影。大山挨个巷子找满堂,终于在大树家隔壁的巷子里找到了满堂。年幼的满堂见大山气势汹汹地来了,吓得哭了起来,当着大家的面,再次跪在了大山的面前。大山冲上前去狠狠一个巴掌打在了满堂的脸上,脸上留下了鲜红的五指印,大山扯着满堂的耳朵,把满堂带回了家里,要满堂跪着面壁思过。这场闹剧最终以大山的酒醒收场,但是这件事情一直深刻地印刻在兰花的脑海里,也印在刘屋人的脑海里。至今,刘屋人见到满堂,还会和他提起当年受罚挨揍的事情。这些年,兰花跟着大山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怨气。有时候大山喝醉了,只要兰花多说两句,大山就气急败坏说再唠叨的话,就连兰花也要打。兰花只好不说话,独自躲在厨房默默流泪。刘屋人就说,大山不喝酒的时候,是一个心善的人,为人好爽,热情大方,只是一喝醉就如钟表里的线搭错了乱走字,令人摸不着头脑。曾经一度,很多人不喜欢大山,见大山来了都无趣地走开,直到大山去了广东打工,整个人才开始发生了变化。刚从大家庭搬出来的时候,大山分家只分到了一间厨房和一个小房间,还有一块闲置的地皮,可谓一贫如洗,一家人连吃个饱饭都困难,也是大山在外挑沙的那些年,才渐渐勤俭节约,把辛辛苦苦赚来的钱存了起来,下定决心在那块地皮建房子。建房子那年,大山的工友和刘屋人都来帮忙,他们先是因为地皮地势过高,一群人在地基上“嘿呦”“嘿呦”用锄头挖土,将挖出来的土一担担挑往请来的拖拉机上,拖拉机师傅有村在车头用力地摇动车把,拖拉机“轰轰”地发动,打地基现场如火如荼。拖拉机行驶在乡村道路,逢人见了有村就问:“有村,今天是谁家做大屋好事啊?”有村扯大嗓门回答说:“大山家请人打地基,过阵子就盖房了。”消息传到了镇政府,第二天就有乡镇干部到地皮上来说,这块地还没有批下来不可以盖房子。大山带着人扛着锄头说,这块地是祖辈传下来的,是我在分家的时候抽签抽来的,怎么就不可以盖了。乡干部说:“说不行就不行,要是再干下去,可别怪我不顾乡亲的面子了。”大山气急败坏地说:“你们不要欺人太甚,我今天动土了就不会停下来。”刘屋人都停下来,立着锄头站着说:“就是,好好的怎么说不可以了。”乡干部见大山气焰嚣张,也没说太多就走了。第二天,镇政府带着派出所的人来了,双方的误会越闹越大,局势剑拔弩张,民警说要是再乱来就把大山铐起来关几天再说。大山的二哥大林来了劝和说:“我带大山到镇里去走审批手续。”大林的丈人是县里的副县级干部,大林当着乡干部的面把大山训了一顿,请乡干部不要和大山一般见识,乡干部见是大林出来调和,就顺水推舟,卖了个面子,按照规定给大山的地皮批下了建房屋的申请。很快,地基上又是一片热闹的景象。打好了地基,大山请人算了吉时动工放门,从转厂拉了几万块红砖,泥匠师傅也请好了,准备动工盖房。为了省钱,砖头是大山和兰花一块块从马路上挑上来的。盖房子还要用沙子,大山、兰花每天起早贪黑到河里去捞沙,就这样,自己挑自己搬,省下了不少钱。按照鹭河的传统,谁家盖房上梁,左邻右舍、亲戚朋友都要来帮忙,还自觉承担了“过午”和“过晡”的费用。“过午”即每天上午十点左右给干活的师傅准备面条、包子、茶水,“过晡”即每天下午三点半左右准备点心和茶水,让劳累的师傅和帮忙的人休息片刻,吃点东西,补足干劲,这个习俗,鹭河人称之为“接茶”,既然叫接茶,就是盖房子期间,大家商量好来“过午”“过晡”的时间顺序,一家一家来,直到竣工为止。接茶的时候,亲友挑着担来,喊一声“过午哟”或“过晡哟”,大伙就停下来休息聊天,其乐融融。也是这段时间,大山的口碑在刘屋好了起来,人人都说想不到大山变化这么快,过去的浪子,如今回了头,还成家立业了。

    兰花想着过去的事情,回望过去走过的路,看着眼前昏迷不醒的大山,觉得大山如果不是酗酒,还算是个不错的男人。兰花可怜起了大山,对大山过去做过的林林总总也不再计较,只求大山早点醒过来,早日康复。即使她兰花吃再多苦,受再多委屈也就无关紧要了。这就是兰花,一个淳朴而又历经苦难的女性,一个平凡而又不平凡的客家女人。

    满堂赶到医院的时候是早上六点,他在火车上一夜没有休息,关于父亲的记忆,既停留在朦胧的童年记忆,也止步在那次跪着回家的经历。懂事以后,记忆里,大部分是父母吵架,母亲躲着哭泣的画面。满堂也知道,大山这些年不容易,他白手起家,把这个家撑了起来。当他来到大山病床前时,他情不自禁流出了眼泪。满堂看见兰花憔悴了很多,他要母亲去休息,但兰花执意要守在病床前。满堂出了病房,找到了肇事者。肇事者说,他已经报了保险,该出的钱会出,不该出的一分也不出。满堂没有和他计较,跑去向交警了解情况,交警说临近春节,交通事故多,忙得不可开交,没时间见满堂,要满堂和当事人先协商。满堂只好作罢。上午,满红和小雨也赶到了医院,满红怒气冲冲地找到肇事者,他二话不说,冲上去抓住肇事者的衣领,举起拳头,要揍这小子一顿。肇事者煞有介事地说:“有种,你就动手啊。”满红抡起拳头说:“老子打的就是你这狗杂种,你这种人我见多了。”说完,满红就要朝肇事者的脸上打去,正要打下去,满堂跑上前将满红拦住了说:“不和这种人一般见识,该花的钱该算的账,我们全部会和他算清楚。”小雨也劝满红不要冲动,就按满堂的意思去办。满红放下狠话说:“小子,我奉劝你按时缴纳医药费,要是因为医药费,我爸出事了,我饶不了你。”肇事者见满堂他们人多,趁大伙不注意溜走了。第二天,肇事者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不仅去医院缴了费,还买了水果和姐姐一起来了医院看望大山。兰花见了后客气地说,我们也不是得理不饶人的人家,只要大山他平安醒过来就好了,小伙子你也不要太自责,以后不要开快车了就是,为你为他人,安全第一。兰花还没有说完,满堂从外面买了快餐回病房,他走到病房门口,透过玻璃窗户看着女孩的身影和叶子很像,只是他想不可能这么巧合。当他走进病房时,叶子认出了满堂,他们两几乎在同时喊出了对方的名字。

    兰花问:“堂仔,你们认识?”

    满堂说:“妈,这是我县中的同学。”

    叶子说:“阿姨,我是满堂的。。。”还没有等叶子说完,满堂拉着叶子的手跑出了病房,他们来到医院的广场。

    满堂松开叶子的手说:“怎么是你?”

    叶子说:“你把我的手弄疼了,昨天我弟回来说开车撞人了,还差点被对方的家人打了,我就过来看看对方到底是什么人,原来是你满堂这么嚣张。”

    满堂说:“真是冤家路窄了。”

    说完,两人不禁笑了笑,看着对方。

    满堂问:“当年为什么要提分手,是因为爱上了别人了吗?”

    叶子说:“我不和你分手,你能有今天吗?我们在县中读书的时候,你那么上进,每天看书学习,经常考班级第一名,可是上了大学后呢,你成天逃课坐火车到我们学校来,临近毕业挂了七门课程,我看着你的情况,我心里着急啊。再这样下去,你连大学毕业证都拿不到。到时候人人都说,你满堂毕不了业是我害的,我可不想背黑锅。”

    满堂问:“所以,你就编织了谎言,要和我分手?你知道这些年,我是怎么过来的吗?”

    叶子生气地说:“我当然知道,你离开了我,就去参加研究生考试了,你还被一个叫小暖的女生给甩了,真是活该。”

    满堂说:“你不是把和我有关的通讯方式都删除了吗?怎么知道这么多。”

    叶子说:“谁叫你不回来找我,我要让你后悔一辈子。”

    满堂说:“你现在怎么样了,你还好吗?”

    叶子说,那天满堂来学校送书的时候,她站在楼上的阳台看着满堂,她以为满堂会打电话给她,但是满堂没有。当天晚上是其他同学把书带给了她,她收到《梦开始的地方》,读着满堂写的文字,她一个人坐在寝室眼泪哗啦啦直流,她想起了他们很多美好的过去,她笃定满堂是个好男孩,她本想和满堂重归于好,只是彼此都没有放下自尊,错过了破镜重圆的机会。毕业那年,叶子乘火车去了一趟省城,可是她没有鼓起勇气去找满堂。满堂也是如此,叶子毕业多年后,满堂去过几次叶子的母校,只为故地重游,但他去没有鼓起勇气去见叶子一面。叶子后来回乡参加了教师招聘考试,回了母校县中任教。满堂留在了省城,从此两人彼此错过。叶子刚参加工作不久,有一次晕倒在了学校回宿舍的路上,被一位男老师送去了县人民医院,做了一个多礼拜的高压氧治疗才康复。家人担心她一个人生活辛苦,忙着给她张罗对象,后来嫁给了这位男老师。现在两人生活得很好,还生了一个男宝宝。

    满堂说:“为什么要告诉我真相?”

    叶子说:“为了让你死心。”

    满堂笑着说:“叶老师,为人师表,可不能这么狠。”

    叶子笑着说:“如果这些都是我编的故事呢?”

    满堂笑着说:“如果是谎言,那一定是上天的安排。”

    叶子突然湿润了眼眶:“满堂,对不起,我没有等到你,我说的都是真的。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满堂愣愣地站在那里说:“祝福你。”

    说完,满堂转身回了病房。兰花正和小雨说满堂满红的小时候,小雨听得津津有味。兰花说,我们家的情况你也知道,两兄弟小时候可真是可怜,跟着我们受了不少罪啊。那时候大山在外打工,我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去田里干活的时候,就只好将他们兄弟俩锁在房间里。他们俩蹲在桌子上,看着窗外的孩子,露出羡慕的眼神。大一点的孩子就吓他们说,你妈妈不要你们了,她一个人去了广东打工了。天黑了,见我还没有回来,兄弟俩吓得趴在窗户上直哭。邻居秀兰见状就端着一碗米饭,饭上面盖了些菜伸进了窗户说,可怜的孩子,肚子饿了吧,吃了饭,兰花就回来了。俩孩子也不会说谢谢,囫囵吞枣地吃饭,不一会儿一碗饭就吃完了。秀兰拿着碗自言自语地说:“兰花真不容易啊,一个人带两个孩子,真是造孽了。”俩孩子说,秀兰奶奶,我们还想吃饭。秀兰微笑着说,孩子,等着,我等会再来。过了一会,又端了一碗米饭来。兰花对小雨说,秀兰伯母真是大好人啊,要知道那个年代能这样给孩子端饭真是不容易啊。那年秀兰伯母走的时候,刘屋人都去送葬,我带着两个孩子也在队伍里面,我哭着说秀兰伯母是好人啊,感谢您对我两个孩子这么好,您一路走好啊!小雨问,后来就一直关着兄弟俩吗?兰花说,有一次,我没有关着俩孩子,让他们跟着邻居在祠堂门口玩,可是玩了一会,他们就说天气冷要回家,跑到厨房去取暖。你猜他们怎么取暖的,他们兄弟里挨个把头伸进了土灶里,土灶里还有余温的确暖和,但是把他们的头发烧焦了,脸上全是锅灰。他们从厨房出来玩,大伙一个个看着他们笑,有的人捂着肚子笑,有的人笑出了眼泪。我从横江干活回来,看着两个孩子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可笑着笑着眼泪就来了,我说凭什么我的孩子就要吃这么多苦啊,我不甘心,我给两个孩子洗手洗脸,换干净的衣服,以后就天天带着兄弟俩,去田里干活,去山上砍柴,去土上种菜,走到哪里,他们俩都跟着。这样也好,孩子们学到了很多东西,也很快就长大了。长大了,就开始帮我干农活了。以前我是和刘屋人一起合作,比如割稻子吧,我们就两三个妇女一起合作,今天做我家的活,明天干她家的活,这样劳动力聚集在了一起,扛打谷机、挑稻谷都好办,我们刘屋的男人大部分出去打工了,那时候就流行这样干。后来兄弟俩一个上五年级,一个上六年级,满红力量大,他就抢着帮我扛打谷机,挑稻谷,满堂会烧饭,会晒谷,很多活都干得很不错。他们兄弟俩性格互补,配合得也好,村里人都夸这俩孩子。两兄弟的学习成绩也好,满红要不是摔断了两次手,后面应该也可以上大学的,我想这就是造化啊。现在看到满红和你在一起,我也就放心了。满红的脾气像大山,有时候冲动执拗,你要多担待些,你们要和气才好啊。小雨说,听您讲了这么多过去的事情,发现我和满红小时候的经历很相似,我小时候插秧、除草、喂猪、放牛、割稻子、种花生、挖红薯等,什么农活都做过了,要不是因为家里姊妹多,就不会辍学了。兰花说,小雨,没有关系,你还年轻,还可以自学很多很多东西。小雨说,满红平时也不错,待我也好,但有时候钻牛角尖,脾气臭,他还成天做发财梦,对他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啊。兰花说,年轻人啊,阅历少,经历、阅历多了,自然就会越来越好。

    说着说着,满堂进了病房,他低沉地说,大家吃饭吧。吃好饭了,我们轮流去休息,不要聚集在医院打疲劳战。兰花看满堂情绪不对,也没有过问太多事。她说,我会在这里照顾大山,你们赶路辛苦,轮着休息好来。

    吃完饭,满堂把满红叫出了病房。

    “弟,你知道父母现在多大年龄了吗?”

    “五十多了,父母都老了。”

    “是啊,我们小时候在家里,父母干农活,家里的家务就我俩包了,我做饭你在土灶前烧火,我割芋头,你洗青菜。不过你小时候也调皮,每次喊你烧火都要喊很多遍,有时候你玩着不肯来,我就拿竹鞭抽你了,我抽你了,你生气,使劲往土灶塞柴火,锅烧得通红,我忙不过来,往上面焦油炒菜,结果锅里起来大火。我用妈教的方法用锅盖盖住锅,不一会火就灭了,后来我学了化学才知道,这样可以让锅里缺氧,火自然就灭了,如果我往热锅上浇水,锅就要报废。小时候家里苦,邻居家里吃肉,妈就把萝卜切成肉块状也说吃肉,不让人家看不起我们。我们要去上学,妈就把我们送去读书,害怕我们着凉受冻就给我们送衣服送火笼来学校。我们跟着妈去田里劳动,没有水喝,妈就拿着芋荷叶去包山泉水给我们喝。这时间过得可真快啊,这些事情就像是发生在昨天。”

    “哥,你说的这些我都记得,人啊离开家久了,要是没有人提起这些事情,就容易都忘记了。”

    “是啊,我们家那时候只有一个厨房,一个睡觉的房间,厨房在刘屋的内屋,卧室在外屋,两个房子有三四分钟的路程,本来内屋住了很多人家,但都一家家搬走了,我们家是最后搬走的。不对,门楼旁还有一位盲人奶奶,她至死都没有搬离那里。”

    “我们没有搬走的时候,每次你看到老奶奶拄着拐杖,敲打着地面要出去,你都跑过去扶着她去她要去的地方,一天至少扶一次。老奶奶虽然看不清楚我们长什么样,但是她竖起大拇指笑着说‘兰花的两个儿子好啊,和兰花一样心地善良,他们不嫌弃我这个老不死,还天天扶我出门,我说要买豆腐花,孩子们就守在村口等卖豆腐花的大娘来。我说没有米没有油了,孩子们就跑去老街帮忙买’。”

    “人终究是会老的,怕就怕老无所依,老无所养,这就失去了传宗接代的意义。”

    “我们现在长大了,按道理父母可以享福了,但他们却慢慢老了。”

    “我和爸妈说过多次,让他们回鹭河种种田土,不要再出来打工了,可怎么也说不动。”

    “哥,也是可以理解的,要是不让他们出来做事,他们闲下来了,发现赚不了钱了,心里会多么失落。依我看,还是由着他们吧,他们只要健康快乐就好。只是不知道爸的情况会怎么样?”

    “放心,医生说不会有大问题,估计明后天就会醒来。你和小雨感情怎么样?”

    “本来打算今年去见小雨的父母。”

    “小雨是个好姑娘,你要待人家好。我们家的情况你也知道,父母吃了一辈子的苦,尤其是妈,为了这个家操碎了心。父母养育我们不就是图他们老了有个人在身边,可是我们兄弟俩一个在北、一个在南,父母年龄大了,身体就像机器,总会出些问题,但是出了问题,身边没有个孩子可不行啊。我决定了,年后就留在市里工作,市里和县里过个桥,也就十来分钟的车程,这样我可以经常回来看看爸妈,他们有什么事情,我可以第一时间赶到。你年后出去好好工作,存够了钱也可以回老家来发展。”

    “哥,我是想过,可是回来又能做什么?”

    “等一个机会吧,以后总有机会的。”

    “满堂、满红,快进来,大山他醒了。”

    兰花跑出病房,告诉他们大山醒了的消息。医生也过来了,医生说先让大山休息,醒了后面会好得很快。与此同时,大树从鹭河打了电话过来询问大山的情况怎么样,说他要来看望大山,过几天他孙子满月酒,大山可要早点好起来啊,到时候回鹭河热闹热闹。兰花说,大哥,恭喜啊,大山刚刚醒过来,真是双喜临门啊,她又把这个消息复述给了大家听。大山躺在床上看着两个儿子都回来了,心里踏实了很多,他微笑看着大伙,但没有急着说话,而是眯着眼睛休息。护士进来换药,叮嘱家属保持安静,给大山静养的空间。满堂、满红一起去医生值班室了解大山的情况,医生说大山的情况不严重,不需要做手术,再挂几天药水,吃几天药,估计一个礼拜之内就出院了。又过了一天,大山情况好了很多,可以坐起来休息,能说话交流,还可以下床去如厕,只是偶尔还有些恶心头晕。满堂见大山的情况越来越好,就和兰花说:“妈,你们先回鹭河吧,家里还要收拾收拾,这里有我,你们就放心吧。”大山醒了后也这样叮嘱兰花。兰花说,那也行,满堂在这里,我也就放心。话刚说完,大树、福林来医院看望大山来了。大树说,他来一趟县里太辛苦了,一路晕车吐过来,叮嘱大山能吃东西就多吃点,早些好起来回鹭河,呆县里花钱不说,大家来一趟医院探望可不容易啊,坐车晕车,到了县里就等于要了半条命。福林说,大山哥,你醒过来了我就放心了,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对得起你和嫂子啊,我从今往后戒酒了,再也不喝酒了。大山、兰花说,福林,我们不怪你,你不要自责了,往后都少喝点。大树说,我们刘屋人啊,都是守着酒缸长大的,其他没什么不好,就是天天念叨着酒,个个都是酒仙,大伙都笑了起来。过了一会,满堂的同学也来了医院看望大山,叶子也来了,病房里热闹了一整天。叶子走的时候,满堂乘电梯把叶子送下了楼,刚出住院大楼,一辆车打着双闪在等叶子。满堂挥挥手说:“叶老师,路上注意安全,母校的莘莘学子就交给你了,可要让孩子们记住千万不要早恋。”叶子说:“学弟学妹的事情你就别瞎操心了,你赶紧回去吧。”第二天一早,大山让兰花他们先回鹭河,医院只剩下大山和满堂,整个病房冷清了许多。

    再过两天就是除夕了,此时的鹭河年味越来越足。乡村班车开进了鹭河,从五墩桥往集镇走,街道的人密密麻麻,很多外出务工的人都回乡了,鹭河的街迎来了一年的人流量高峰,集镇处处人头攒动。刚下车,汽车站斜对面的坚强量贩超市门口,鹭河人正在表演舞龙迎新年,舞龙队十来个人舞一条长龙,远远看去,就如神龙下凡,给新年的鹭河增添了神秘和喜庆。舞龙内部是用铁丝做成的圆形,外面是用纱布包裹而成,纱布表面金色、红色相间,十几个穿着黄衣服的人举着巨龙上下舞动,一人在舞龙前面举着一颗大龙珠斗龙,表演“二龙戏珠”“蟠龙闹海”等经典剧目,舞龙表演活灵活现,古朴有趣。舞龙的同时,一支由唢呐、锣鼓等组成的鹭河乐队在一边奏乐助兴。龙灯队走到哪里,人群跟到哪里,鹭河人说:“龙灯进屋,买田造屋。”鹭河人都希望龙灯能到自家门口走一走,于是,只要远远看到龙灯队来了,就在家门口燃放一挂长鞭炮迎接,龙灯队听到爆竹声便顺着走去,祈福鹭河人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兰花他们提着行李,遇到了龙灯,心情愉悦,兰花说,新的一年,保佑全家人平平安安。走过鹭河新街,大摊小摊正卖着红色春联、新衣服、新家电,“恭喜发财”“新年到”的音乐不绝于耳。

    大年初一,按照鹭河人的习俗,这一天早上,鹭河人要吃素,所有荤菜头天晚上都放进柜子里,锅碗瓢盆要洗干净,早上吃的蔬菜叫法颇有讲究,比如吃芥菜叫吃长命菜,吃芹菜叫吃富菜。吃了早饭,兰花提着竹篮,竹篮里面放着茶水、黄元米果、长命菜、富菜、一瓶菜籽油等来到寺庙烧香,这也就是为什么家家户户初一一大早吃素的原因。兰花虔诚地在每尊菩萨前作揖祈福,在大雄宝殿前叠告、抽签,敬油、上香,祈求大山早点好起来,一家人和气生财,健康平安。

    在县中西医院,病房里其他病人都出院了,唯独大山还挂着药水。大山指了指病床旁的柜子,要满堂吃些香蕉水果和牛奶。满堂没有吃,而是给大山剥了香蕉。吃着香蕉,大山苦笑着说,想不到被车子带一下,会伤得这么严重。满堂说,没事就好,这些年您也忙个不停,就把这次住院当作休假吧。大山说,是啊,只好这么想了。大山问满堂在外工作的情况,满堂都说好。大山问满堂找对象了没有,满堂说没有。大山说,时间过的可真快啊,那年惩罚你的时候,你才上初中,眨眼你都参加工作了,现在想起来爸真是不应该啊。满堂说,是啊,还有那年,我从鹭河回县中参加高考,你当时正在帮人做酒席,听说我要回县城了,你连忙跑回家里,执意要送我到汽车站,上车前,你握紧我的手说,好好复习,将来考个好大学。大山说,对,爸没什么文化,吃了不少亏,所以只要你会读书,我就是再辛苦再累些,也要把你从鹭河供出去。满堂说,爸,我念了大学没错,可是我离家也越来越远了啊。大山笑着说,男子汉大丈夫走四方嘛,难道还会蜷缩在鹭河不成?满堂正想提他要留下来工作的事情,但听了大山说的话,到了嘴边的话又收回了。满堂说,爸,只要您和妈身体健康,对我们来说就是最大的福报。这时候,护士抱了一床干净的被子进来说,这是给家属陪护用的被子,今年你们要在医院过年了,医院特意给你们换了新被子。满堂接着被子连声道谢。大山说,我想办理出院。护士说,你就安心养病,年初三左右可以出院。大山说,初三也行,初四我还得去喝喜酒呢。护士笑着说,还喝喜酒呢?出院了你要忌口才行。提前祝你们新年快乐。说完,护士离开了病房。晚上八点,医院附近的小区燃放着烟花,烟花在半空中绽放,将夜空装扮得五彩缤纷。大山说,快过年了,鹭河人有钱没钱回家过年,今年我在县里过年,相比在外面打工而言,我也算是回家过年了。满堂说,对,我从省城回到了县城,也算是回家过年了。两父子微笑着看着对方,感觉甚是有趣。

    年初三,大山已经康复得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这天,满堂还在睡觉,大山起了个大早,喊满堂早点起来洗漱吃早餐,吃完办理出院手续。满堂起来洗漱吃早点,大山坐在病床旁边吸烟。满堂笑着说,爸,看来您完全康复了,还可以买早餐了。大山笑着说,康复了,不仅可以买早餐,挑担谷子上楼都没有问题。快吃,吃完我们去你大伯家喝喜酒。

    正要办理出院手续,叶子带着弟弟来了,结清了医院所有的欠费。叶子的弟弟说要拿些钱作为营养费和误工费补给大山。满堂说,于情于理是要结算些费用的,但无巧不成书,谁让你是叶子的弟弟,这件事情就这样算了吧。以后千万记住,方向盘握在你手上,你和他人的幸福就在一瞬间,切莫麻痹大意。叶子弟弟点着头说谢谢哥,满堂给他写了一个单子,让他拿去交警大队消案。叶子给大山买了很多营养品和补品,满堂代大山收下了。办理好了出院手续,福林也来了,他们准备一起回鹭河。叶子说让弟弟开车送大家回鹭河,满堂婉拒了,他自己打了一辆出租车直接开到了鹭河。到了家门口,满红已经在门口等候多时,见大山他们下车,按照鹭河的规矩,满红点燃了提前准备好的一挂爆竹欢迎大山病后初愈回家,爆竹噼里啪啦直响。属于大山和兰花家的新年虽然姗姗来迟,但总算到来了。福林帮忙拿下行李转身要走,大山喊福林一起到家里吃饭,福林说不了,家里来了亲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