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断:五千地狱铁围鹰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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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幕:高堂在座,满门皆瞎;紫袍玉带,视力不佳。

    白雪桃苞袅袅花,四月落英纷纷下。

    西子轻摇越人舞,梅妃妆画不及卿。

    宋伊人这边,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跑得一溜烟儿见不到人。

    折冲府里的卫士们都认识这个莽撞、随意的小女孩,

    东宫晓月,西山日薄。

    明眸善睐,山万之岁。

    ......

    “你真是一个笨蛋,我早跟你说过了,神杀天这帮人是吃软怕硬,见不得别人比他们厉害,更何况是我这种年纪轻轻的毛孩子,就更加容易被欺负。“

    “所以说,你这种人是不适合混江湖的,就该老老实实地做一个纨绔子弟。不要说什么“神杀天“,就连那些大名鼎鼎的门阀世家都要退避三舍,就你这样的小角色也敢去招惹它们?不嫌丢脸啊!“

    “还是说,你就是想去丢人现眼?你知道神杀天有多强吗?你又知道神杀天有多少高手吗?你有那本事吗?“

    “我不想和你争论,但我要提醒你一件事,你现在只有一条路,那就是乖乖地呆在神杀天,等着被神杀天的人收拾。否则,我劝你还是趁早放弃吧,你根本不具备挑战神杀天的能力。“

    ......

    公乘凤鸣听着听着,就忍不住笑了。

    原来这些都是他那个师兄,也就是他的表哥,那个一直对自己颇为鄙夷的家伙,总是以长辈的姿态教训他。

    “喂,你笑什么呢?是不是脑子被驴踢坏了?“公乘凤鸣的耳朵里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公乘凤鸣转过身去,却看到自己的那个表弟站在自己背后,一脸怒气冲冲地看着自己,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你说谁是驴呢?你才是驴呢!“公乘凤鸣不爽地反驳,但他的心里还是感到了一丝的甜蜜,因为这样的关系,他们之间不仅仅是亲戚那么简单了,还有着亲属之间的感情。

    但这个时候,公乘凤鸣又想起了一件事情。

    “不过你说得没错。这里确实是一处风水宝地,而且是一个修炼的好地方。“

    “修炼?“

    “不错,你的体质特殊,你应该可以吸纳灵气的,所以这里确实很适合你修炼。“公乘凤鸣说道:“我已经在你周围设置了禁制,你在这里修炼的话,是绝对安全的。“

    “哦。“公乘凤鸣淡淡地回答。

    “喂,我问你,这里有什么灵气可以给我吸纳吗?“公乘凤鸣问道。

    “这里的灵气都是自动送进你体内,只要你不主动吸纳,没人可以发现。不过,你也不需要太担心,在这里修炼是很安全的。“公乘凤鸣耐心解释着,但他心中其实也不抱什么期望。毕竟这里是天机阁总部,这里的灵气浓度比外面高上太多了,而他又不懂得运用灵力,这里的灵气又怎么可能吸收得到?但既然是表哥给他指出来的,那么就一定有他的原因。

    所以公乘凤鸣也只能选择相信。

    “哦。那谢了啊。“公乘凤鸣点点头说道:“那我先走了。“

    “嗯。“

    公乘凤鸣走了两步,又突然转过身去。

    公乘凤鸣的视线刚好与公乘凤鸣的视线碰撞在了一起,两人四目相对,公乘凤鸣顿时愣在了那里。

    “呃......你......“

    公乘凤鸣看到,公乘凤鸣的瞳孔在一寸寸地放大,一双眼睛瞪得溜圆,仿佛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而公乘凤鸣的嘴巴也张得老大,一副被吓到的样子,似乎完全忘了反应。

    ......

    这时候,公乘凤鸣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幅画面。

    那是一座巍峨的宫殿,宫殿前的广场上,一群人排成了一条长龙,而在长龙的最前面则是一个高台。

    高台上摆放着一尊金色巨鼎,鼎口喷薄着熊熊烈焰,而鼎身上则雕刻着各式各样奇怪的图案。

    而在高台之上,是刚刚颁布的禁侠令!

    “禁侠令!禁侠令!禁侠令!朝廷终于想起我们公乘家了!我们的机会来了!”大人手舞足蹈乐开了花,作为儿子的公乘凤鸣却一脸风轻云淡,冷冷地看着自己的这个里里外外都不待见、在家里也不受宠的“便宜货”父亲发癫。

    另一边,残酷诡谲的试炼场已经彻底开放了,各位师兄弟们鱼贯而入,最先进入的是一对情侣组合:高高大大的臧狮虎和小巧甜美的田曦薇。

    不知道他们会遇到什么。

    当然,不管他们会遇到什么,前方出现的所有妖魔鬼怪,都是随机的。

    灵姑射站在原地等待着,他没有选择第一批踏入。

    不久,又有数十人鱼贯而入。

    他们身着统一制式的服装,胸口印着一块火红色的火焰图腾。

    他们脸上蒙着红巾,只剩下一双眼睛暴露在空气中。

    每个人都拿着一杆大铁叉,铁叉上闪烁着森森冷芒。

    他们是玄府的执法队员,专门抓捕妖魔的。

    灵姑射的目标是一头狼。

    狼,也叫黑风狼,它是狼中最凶狠的妖兽,性格狡猾残暴。据说这种狼天性嗜杀,极难驯化,稍微有点不顺它心的主人,就会遭到它疯狂的扑咬。

    这头狼已经吃饱喝足了,躺在草丛中晒着太阳。

    灵姑射悄无声息地潜伏了过来。

    他拔出自己的长剑,猛地刺了过去。

    那匹狼睁开猩红的双眸,朝他呲牙咆哮,发起反攻。

    可惜,他的反应慢了半拍。

    灵姑射一剑捅破了他的喉咙,鲜血喷溅了他满身满脸,他仍然面无表情地举着长剑继续挥砍。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虐杀,灵姑射毫不留情地收割着狼妖的生命,很快,一只硕大的狼头滚到了灵姑射脚下,他的眼睛圆瞪着,似乎死不瞑目。

    这时候,远处突然响起一连串急促的马蹄声,一支骑队疾驰而来。

    他们穿着统一制式的白衣,手持长枪,威风凛凛地停在灵姑射身后不远处。

    灵姑射转身望去,见是玄府的执法队赶到了,顿时松了一口气。

    “你是哪个殿堂的?擅闯落英峰禁地可是重罪!”领头一人勒紧缰绳,居高临下地审视着灵姑射,目光锐利逼人。

    “弟子灵姑射。”灵姑射恭敬地答道,他虽然只有十四岁,但是身材高挑瘦削,容貌俊逸非凡,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庞上隐约透着一抹桀骜不驯的傲气。

    “哦……是新晋弟子。”领头一人点了点头,“既然已经完成了任务,就可以走了。”

    灵姑射眉梢一挑,问道,“这就结束了?”

    领头男子笑道,“怎么,你对我们执法队办事的效率还不满意吗?”

    灵姑射摇了摇头,说道,“我的目的是猎杀妖兽,可是这只狼还活着,不是还没开始吗?”

    领头男子指着远处,说道,“你看,你的任务物品都已经收集齐全了,难道这还不算是完成了吗?”

    灵姑射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确实如此,一堆散乱的东西被丢弃在地上,正是他之前斩获的战果。

    灵姑射的嘴角扬起一丝淡淡的笑意:“多谢提醒。”

    说罢,他转身离去。

    领头男子轻哼了一声:“一群不学好的家伙。”

    灵姑射并未因为刚才受挫而沮丧,他继续往前行。

    一路上,他遇到了其他三大院派来历练的弟子。

    这些人或多或少都带伤回去休养,唯独灵姑射,精神奕奕、龙精虎猛,仿佛刚打了胜仗凯旋归来。

    这样的人不是疯子就是变态,众人纷纷避让他。

    “哎呀,这是谁啊?”一个尖酸刻薄的女子声音传了过来,“我说这不是那个灵姑射嘛?你不是跟着李玉飞师哥跑了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莫非是做贼心虚?想要逃跑?”

    她一边说话,一边带着七八个男男女女从远处走了过来。

    她的年纪比较小,皮肤娇嫩,五官清秀。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充满了怨毒之意。

    “柳依依,你说话客气点。”另外一名年轻的女孩子皱起眉头,语气严厉。

    “呵呵,赵梦琪姐姐,这家伙可不值得同情呢。我记得李玉飞师哥对你可真是痴心一片,把你捧在掌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掉,你可千万别犯糊涂,被他骗了。”柳依依阴测测的说道。

    灵姑射瞥了她一眼,懒得理会。

    “你——”

    柳依依恼羞成怒,立即拔出佩剑:“你竟敢无视我!”

    灵姑射冷冷地盯着她:“柳依依,你再废话的话,我就割烂你的舌头。”

    柳依依气得浑身直哆嗦,但她毕竟是一介弱女子,根本不敢招惹他。

    “赵梦琪姐姐,你看他多嚣张呀!”

    “依依妹妹,我看我们还是别跟他斗气了,免得脏了我们的身份,平白辱骂了仙君。”赵梦琪劝道。

    “好吧,今天算你运气好。我们走。”柳依依愤恨的瞪着灵姑射的背影,转身就走了。

    赵梦琪叹了一口气:“唉,依依妹妹这是何苦呢?”

    灵姑射听得心里窝火:这群蠢货,真是愚不可及。

    赵梦琪望向他,眼波盈盈:“灵师弟,你刚来玄府,肯定什么规矩都不懂,我们姐妹就教教你,希望你能牢记。”

    “嗯。”

    赵梦琪继续说道:“首先,你要保持绝对的尊重师父和长老们,否则会引起他们不喜;第二,玄府内部的秩序很严格,任何人都不准私斗;第三,你要遵守宗规,不许私设公堂,更加不允许违逆玄府规条。若违此条者,将受到惩罚,严重的甚至会逐出师门。”

    灵姑射认真的听着,不断地点头。

    赵梦琪满意的笑了笑,继续说道:“灵师弟,我们这一届新进来的师弟师妹们总共有一百六十五名,除了你以外,其余都是修炼多年的弟子,实力强悍。你一定要勤勉修炼,早日取代他们,成为核心弟子,这样,我们这些人才有资格与你相聚。”

    “好。”灵姑射答道。

    赵梦琪温柔一笑,说道,“灵师弟,我们就不耽误你修炼的时间了,告辞。”

    “嗯,告辞。”

    两拨人就此擦肩而过。

    赵梦琪和柳依依走远了,她忽然停下了脚步,侧过头说道:“依依妹妹,我刚刚说的那些话,你一定要谨慎行事,切勿惹祸上身。”

    “梦琪姐姐请放心,我晓得了。”柳依依乖巧地点点头。

    赵梦琪笑了笑,带着一帮人离去。

    结果下一秒,刚一转身,灵姑射就迎头撞上了一具僵尸王级别的大僵尸——天韩白尸王!

    另一边。

    东皋薄暮望,徙倚欲何依。

    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

    牧人驱犊返,猎马带禽归。

    相顾无相识,长歌怀采薇。

    ——初唐·王绩·《野望》

    帝国的晚年,已如卧床不起的老人般、沉疴难已、甚至早便行将就木、金石无救。腐败的帝国根茎破坏溃烂,更有如老病的伏枥骥马,辗转反侧、夙夜难寐,垂垂老矣般的疲惫不堪,却也仍然心怀远腾万里之志。

    盛世的余辉之下,其实难副。愈发昏溃、难堪任用、却懂得无师自通该怎么鱼肉、剥削乡邻的吏治与官吏风行如此做派。百官臣工在朝上阿谀奉承、互相倾轧,在堂下拉帮结派、各自为政。帝国的祚命已经岌岌可危到不能支撑起最后结局的场面。

    暗流涌动的帝国都城脚下,你争我夺的戏码天天开演。各方势力走马灯般过了场,又很快被无情替换。“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这个时候远在长安的中央朝廷仍然是“天下共主”,龙首塬上,万邦来朝的帝都长安、万年两座京县共治一百零八坊,向天下敞开胸怀,将数万万子民拥入它的疆土。“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共同护卫着沉睡皇城的,也共同见证帝国的盛衰起落、王朝的荣辱与末路。

    但是除了帝都皇城之外,还剩下什么?战火洗礼、藩镇割据、政不外出,国势艰难。无依无靠的黔首只剩下无望的佃户田劳作、故乡那烈火焚天后的断壁残垣……

    各路枭雄蠢蠢欲动,近几年突然崛起的钟南山上的“神杀天”名震天下,声威远播,甚至无论在朝在野、胡汉各族,都有听说过这个名字。收拢各方豪侠罪徒、悍不畏死之人,也想要分一杯羹的架势。

    还有很多很多类似像“神杀天”这种毫无征兆的、突然在江湖上出现的势力,他们三教九流无所不包,他们朝野内外、关陇、朔方,从北庭到安东,从西域到安南、安西……无所不至。就没有他们渗透不了、触摸不及的帝国疆域。

    神神鬼鬼尽皆粉墨登场。

    正是在这样的世道下,帝国的南方某个荒山小村,方圆十几里内,甚至连二三个像样的县衙兵役和巡铺缉捕的不良脊烂都没有!这里太穷了。

    恰巧就在这个时候,两个正值青春年少的少年男女正挤在人堆里正在“看热闹”。

    李步欢:我!皇亲贵胄、亲王之女、县主李步欢!”

    叶泷天:我!忠心护卫叶泷天!”

    李步欢:我是调皮捣蛋贵胄千金!”

    叶泷天:我是带刀骑马冷俊少年!”

    李步欢:我今天是来探案的!

    叶泷天:我今天只是来保护县主、看住她不要捣乱的!

    关于那件“诡异”的命案是这样的,其实这个“热闹”并不好看:帝国皇族河间王治下,也就是李步欢的阿耶总管的浔阳境内,一片无主的树林里,一个踏实本分、与乡亲邻里和睦友爱、和别人也无冤无仇的乡野农夫,莫名其妙地死在了下过雨的大树下,仰面朝天躺在烂泥里。

    这种时候,既然是来看热闹的,那两个人就只能是隐藏身份隔岸观望了。

    不然呢?万一这位“小公主(县主)”、小祖宗光明正大地亮明身份,那我们俩就会变成所有人眼里的“热闹”来围观了!

    叶泷天:“我的小公主这几天纯纯是来看热闹的,而我,只需要冷眼旁观、看着这群州府衙门的人围在这里装腔作势,顺便保护好我的小公主就可以!”

    原本鸡犬相闻、远山恶水的荒野孤村,此时却发生了骇人听闻的诡异命案。

    之所以说这件案子“诡异”是因为关于这件案子最令人难以理解的一点是——这具农夫的尸体身上竟然布满了各种奇绝细密的纹路,如同蚂蚁咬噬、蛆虫游走、蛇行虫爬过后的暗色印记、亦又或者说更像是浑身的经脉纹络所显现出来的痕迹走向、令人啧啧称奇,细想起来却又让人汗毛倒竖。

    岑风林:“我叫岑风林,是个热衷于到处找寻雷击木的正一云游道士。

    “山上的师父说我尘缘未了,下山游历一番到处走走,说不定就能遇到机缘。于是我离开了把我从小养到大的道观,离开了我从没像这次一样离开过他身边这么远的师父,离开了我的哥哥,独自一人信马由缰、游历到了这里。”

    十多年风平浪静、没出过事的穷乡僻壤,现在这里却出现了一起诡谲惊悚的命案。

    叶泷天:“我陪着我的“小公主”来到了死去农夫的家里,可以说是家徒四壁,放眼望去,连几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满屋子的白绫白布、甚至就连逝者的殓具都是又乡亲们东拼西凑给凑钱买的!”

    这个时候被害人家里唯一有用的一个线索可能就是——逝者家里掉渣的土墙柱子上挂了一副前人吕岩的警世诗句:“

    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凡夫。

    虽然不见人头落,暗里教君骨髓枯。”

    这是一幅非常显眼的挂幅书法作品,明明晃晃地就高高地挂在进门左手边的山墙上。

    但是,据命案现场的官吏们和被害人老婆亲口承认说的,这个死去的农夫并不识字。

    一问才知道,原来是前两天一个自称是云游道士的年轻人留下的墨笔。因为听说是道士,身上还背着把剑,并且自幼学习书法,这位农夫大哥便一时兴起想要逗逗他,便请这位道士进门喝了口水歇一歇,并请他留下几句书画,自己好挂在墙上“陶冶陶冶一下情操”。

    刚才说了农夫大哥不识字,请这个道士留下墨宝也不过是突发奇想的有了这个闲心,拿道士寻开心。

    但是据农夫的老婆回忆说,即便如此,那个道士还是很愉快地答应了,于是便留下了这首吕岩的《警世诗》。

    农夫大哥看道士如此痛快,一时心下大喜,还留道士吃了饭。虽然说是乡下人,粗茶淡饭的,也没有酒,但是两个人却能相谈甚欢。

    讲到这里,农夫老婆已经是泪眼婆娑,她说:“这件事之后没到两天,自己的丈夫就莫名其妙地死在了大雨天的树林里!”

    一幅字画闹出了一条人命,想想也不可能,但是眼前幕下最有嫌疑的便是这个道士,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还找不找得到。

    一看这妇人只会哭哭啼啼,一问三不知,什么有用的也问不出了。哭个没完的女人让叶泷天心烦意乱。

    “小公主”李步欢也是皱着眉头回头问了句:“叶泷天!你带钱了吗?给她一些!我们走吧!”说罢转头就走。

    而州府那边,因为案件没有进展,迫于压力只得一边派仵作准备验尸,一边发下海捕文书抓获那个最有嫌疑的“云游道士”!在所有人都焦头烂额、手足无措的情况下,这么安排,农夫老婆也只得含泪同意。

    与此同时,本县县尉装模作样地带人翻阅了本县近五年来所有的户籍,查找有犯罪前科的人或者黑户之类的,结果就是“什么都没查到”。

    很快,那个在被害者家里留下字迹的云游道士岑风林就给抓了回来。

    眼见自己莫名其妙的背上了“命案”,岑风林还在那拼死的百般辩解:“真的不是我!”

    雨后初晴的夏天,野外露天的草棚下,尸体腐败的速度快到肉眼可见——浓烈的尸臭,黑的、黄的、深红的、浓稠的、拉丝的……

    特制的各种刀具像刑具一样,一件件的排开,受不了这个场面的农夫老婆一头杵地上吓得晕死了过去,离她最近的叶泷天眼疾手快,给她捞了起来扶到农田里的田埂小路边坐着休息去了。

    心宽体胖的陈玄大口中默念一声:“善恶本无种,怨恶各有头!有怪勿怪!有怪勿怪!”神神叨叨的样子陡然给现场增添了一丝诡异的仪式感。

    他是这次验尸任务的仵作。今天的验尸仵作姓陈,叫陈玄大。

    用醋净了手,面带肃穆,捏起利刃,提一口气打开胸腹腔……

    涨了气的内脏圆鼓鼓的一整条,缠绕在一起……

    刚一打开腹腔,陈玄大就被熏得眯起了眼睛,忍住想要转头吐出早饭的冲动,宽宽白白的额头上立刻密布了一层细微的汗珠。

    自古以来,“仵作”一职似乎从来都是非常尴尬的位置。

    一边是“讳莫如深”的不传密学、验尸探案,手段决绝,令人叹为观止!一边又是闻之色变、天天和死人打交道、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阴阳门道”。

    趁着早上,尸体的味道还不是很大,他便早早地开始了忙活。

    这要是到了晌午,日头高照,周围的温度升起来,那味道……真的是熏得人连眼睛都睁不开。

    因为是在野外临时搭的草棚子,验尸抬也只是两张八仙大桌拼在一起临时凑成的整张大案子,估计尸体验完这两张桌子也得扔。

    新奇的是——我们的千金“小公主”、李氏宗亲之后,堂堂帝国亲贵、楚王的宝贝女儿、受封县王爵位的李步欢竟然也不嫌臭,带着自己的护卫叶泷天,半遮半掩地、隔着老远,也挤在人群里看热闹。

    叶泷天一身基层小吏惯常的黑色圆领袍,罩着一顶垂角幞头,腰胯两把大横刀,精神抖擞,一看就是官府之人,那个气势就能让人敬而远之。

    而莅临现场的一众州府官员“千里迢迢”地赶来,为的就是“扫清玉宇,”还百姓以“清朗治世”!现在眼皮子底下就有一个“嫌疑最大”的案犯,可不能把他弄丢放跑了!

    只等到仵作那边查出什么“证据”来!我们这边就可以直接给他来个“当场定罪”!让他死而无憾!也要让在场的百姓给我们做个见证!让他们知道我们这些州府来的人不是尸位素餐的饭桶!

    而这些大腹便便、满脸横肉的州府官员一个个正襟危坐,心里已然给岑风林“敲定”了是死罪。不管他怎么辩解,也不管一会能查出什么证据来,都阻止不了他的死罪!

    因为证据就在眼前!这么明显的证据!这么显而易见!这么“狂妄凶残”的犯罪!这么胆大妄为!成何体统?

    一个云游的小道士,竟敢堂而皇之地在此杀人!还弄得上神神鬼鬼、故弄玄虚的!更该死!

    这可是上天助我啊!派来这么个“搅局”的小杂碎!既然目前毫无头绪,也找不到“罪犯”,那他就是最大的“嫌犯”!不抓你抓谁!谁让你非得在死人面前晃悠得人尽皆知!这是命中注定!你就命中该有此“劫”!你就该死!

    为了尽快破案,他们也不惜当众污蔑、抹黑一个无辜的路人。

    这下岑风林也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了。眼下都还没破案,他就已经有了具枷挂索、戴罪禁足的“礼遇”了。

    眼看着一起莫名其妙的“命案”就要被一群沽名钓誉的贪官污吏莫名其妙地盖棺定论,具状结案。

    岑风林现在可是披头散发的被两个州府派来的不良人死死地押在那蹲着,眼都不眨一下地控制住,一动都不得动,腿早麻了,现在的他毫无生气,满脸愁容。他的命运似乎也在四周里围堵如墙的群众冷眼和指责声中让别人拟定了必死的结局。

    按照这帮衣冠禽兽、草菅人命的畜生的想法,如果不是法律不允许,他们甚至不打算上报朝廷秋后复核。

    不管一会儿仵作查出什么来,这些脑满肠肥的昏官庸才们都将把这个“不知死活”的小道士打成独谋杀人的死罪,并且尽快具状结案,上报朝廷确定议死。

    因为他们要尽快结案,他们也不知道凶手是谁;因为他们没有时间去纠结、追查真正的元凶;因为官家要给现场百姓一个“交代”,州府各级官员也想要趁机给朝廷、给百姓留下一个“贤明能吏、柱国之臣”的“好名声”!

    他们不在乎一个小道士的性命,只是因为他是现场所有人里有最大“嫌疑”的“重犯”。这一点,便已经足够了。

    这次贸然的议罪是由州府各部使君擅自主观议定的,没有任何根据,甚至没有经过任何流程,非常敷衍地敲定罪状。

    岑风林必死无疑的结局似乎是不可避免的了。

    他被压得跪在地上,不得不低下高傲的头颅,面色晦暗得像锅底一样没有血丝,心灰意冷地等待命运之曲的终结。

    “等等!”一声暴喝,不仅把满场围观众人吓得一愣,也把就站在他旁边的小县主李步欢心脏都跳漏了一拍!气得差点要跳起来朝他后脑勺打他一个暴栗。

    别说小县主李步欢,就是跪在地上缩成了一团,一直面如死灰的岑风林也被吓得差点跳起来!他身后站着的两个皂袍小吏手急脚乱地才把他又给他压住。

    岑风林还以为是仵作那边有了什么新的发现,可以给自己洗冤昭雪的新发现,拼命地挺起脖子,不顾身后两个小吏的按压,仰起头,想要看得一清二楚。

    但却不是陈玄大,这个平地起惊雷的一声高呼把他也吓一大跳!

    一回头,发现是个陌生的少年小郎子。

    所有人面面相觑,都没有先说话,尤其是那帮油头滑面的青绿袍色。

    满场民众更是噤如寒蝉,还以为又是什么了不起的大官。

    “众位州县府州远道而来的使君(指州官)!明府指县令)!”叶泷天兀自高声道:“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跪伏于地的岑风林自始至终都没有站起过身,听了叶泷天的话,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惊得目瞪口呆,那表情瞬间变得复杂微妙的异常精彩。

    叶泷天面无异色,正襟而立。

    “哪里奇怪?”一个州官忍不住出声发问。

    “死者为什么要在雨后初晴的日子里出门,特意来到这片树林里?他是为什么而死?身上的纹理是怎么回事?现场为什么没有其他人的脚印?死者的被害是不是真的是被害?又或者说是意外?这个道士……真的是凶手吗?他的杀人意图是什么?理由呢?凶器呢?他是怎么做到不见一滴血地杀掉一个人的?又是怎么不留痕迹地处理掉现场的?”

    “你是什么东西?獠奴!”突然冒出这么个“东西”,气得一帮青绿袍色太阳穴直突突!浑身都在颤抖!眼见自己说不明白,就开始骂街了。

    “叶泷天!一个无名小辈!名不见经传!不值一提!”叶泷天高声回道。

    州府有司、各县尉吏无不愕然,有人想出面斥责这个胆大包天、肆意妄言的小“獠奴”!但是却被刚才的那个出声询问叶泷天的州官伸出胖大的手掌阻止。

    “你闹什么!”一声凄厉的女人的尖叫从身后传来给叶泷天吓得整个后背都一激灵,一回头,原来是死者农夫大哥的老婆。

    “你是我们什么人?”女人哭喊起来:“你凭什么管我们?我们不要你管!”

    “……”叶泷天看着哭得满脸泪痕、气得面目狰狞……他尴尬得也不好再说话了。

    “你的问题很好解释!”还是那位州府来的使君,他悠然张开了口,也不顾死者老婆的悲痛呐喊,一点点地给叶泷天予以反驳。他给叶泷天的问题一个个地做了解释:“第一!死者为什么要在雨后初晴的日子里出门,特意来到这片树林里?还不是因为凶手想要杀死者!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四下无人,而且雨水的冲刷可以将一切罪恶洗刷干净!第二!”又胖又壮的州官侃侃而谈,丝毫没有怯场。

    “他又是为什么而死?正是因为乡野村夫不尊国教,礼数粗野、藐视懈怠,待客不周,引发了这个胆大妄为、该死的小道士不满,这些无礼之举激起了他的恨意,所以他才要报复农夫一家,甚至不惜亲自下手,杀害了这名农夫!”

    “还有那个身上的纹理是怎么回事?那还不简单,这小奴贱贼子本来就是个装神弄鬼的道士!在他身上花些纹路,故意搞得像是神鬼显灵作恶一样,他就是想搞得人心惶惶!让人们都不敢接近这个现场!他的目的就达到了!至于死者的被害是不是真的是被人所害?又或者说是意外?我已经解释过了!这个小贱贼子的罪行是板上钉钉的,无可辩驳的!早已是满县皆知!

    他的杀人意图是什么我也说了!至于凶器……那自然是他背上背的剑了!他是怎么做到不见一滴血地杀掉一个人的……那还得再问嫌犯本人!又是怎么不留痕迹地处理掉现场的?还有那个现场为什么没有其他人的脚印?我刚才也说了,是因为正好下雨,所有的痕迹都因为下雨而被自然而然的消抹掉了!这是自然情况下上天的巧合!所以没有痕迹也很正常!至于时间……我再问问……再问问!反正他也认罪了!”

    “请恕我不敢苟同!这都是你的主观臆想!冒昧请问你有证据吗?你自己也承认死者浑身没有伤口也没有流一滴血!这个小道士怎么用剑杀人?你这是自相矛盾!小道士都走了两天这位农夫大哥才死在下雨的树林里……嫌犯的动机和时间你也回答得左支右绌!根本不能自圆其说!大家都在场!谁说他认罪了!”

    “我没有认罪!人不是我杀的!我没罪!我没杀人!没杀人!”小道士头都快被按进裆里了!还在硬挺着大呼小叫的不肯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认罪呢!

    “够了!”死者农夫的老婆已然崩溃了:“够了!死的是我男人!不是你们!他已经死了!不准你们再在他的背后说三道四了!够了!”

    叶泷天正欲慷慨陈词,一句句、一点点的解开迷案、撕破这些伪装的“俳优嘴脸”!却被农夫老婆一声声凄厉的哭喊打断了……

    “混账东西!敢阻碍州府办案!左右!与我拿了!”另一位青色袍子的官佐、看样子应该是这位“道貌岸然”的州官从属吏员之流。有一定的地位,不然他也不敢驱使州官属吏以下的衙役。

    这位州县官佐回过头一字一句、来不紧不慢地回复自己的官长:“我觉得啊!这就是个穷乡僻壤出来的刁民!和凶手绝对是一伙的!使君应该将其拿下!抓到牢里!他就知道害怕了!”

    叶泷天也不慌,他低头看了一眼只到自己肩膀的宝贝县主,朝她努努嘴使了个眼色,果然这个时候还得是我们的县主出面才行!

    “都住手!我是帝国皇族河间王的女儿!这里都是我阿耶的治下!也就是我李步欢的阿耶总管的浔阳境内……我是李氏宗亲之后……堂堂帝国亲贵……皇亲国戚!受朝廷亲封县主爵位!我叫李步欢!”一通嗓门贼大、说得磕磕绊绊、乱七八糟的自报家门之后,全场漠然……

    这是什么情况?不信?

    呼啦啦、慢吞吞,跪得七零八落、乱七八糟,有的人挤人都跪在了一起,有的你瞅瞅我我瞅瞅你不知道是该跪还是不该跪,眼看别人都跪了自己才跪……状况百出。

    那群州府官吏一个个的面色铁青,他们贴到了铁板。

    李步欢拿出自己随身携带、可以自证身份的玉佩、鱼符和金钮印,一大串绑在一起,拎在手里也不轻,都让叶泷天拿给他们看。

    这下不得不弯腰拱手了。

    全场除了死者老婆在那哭得失声以外,一众围观的百姓们哪见过比官府还“大”的人?一听李步欢自报家门那是纳头便拜,而那些和叶泷天一样的黑袍小吏则是躬身行礼便罢。

    “下官……余崇梁!拜见殿下!”

    “本主……不喜欢你!”李步欢任性的直言不讳,也没给他面子,直接让这个余崇梁当众闹了个大红脸!

    “你想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具状结案吗?”叶泷天在旁边没好气的突然冷声发问。

    “这……”既然这位是真县主,那她身边的也就肯定是王府的护卫,无论如何是自己得罪不起的!尽管语气不好,还被以下犯上的发出这种近乎审问似的质疑,也不得不让余崇梁后背发凉。

    但是现在,目前最重要的是,稳住这里的所有人,包括眼前的这身份成疑,自称皇族的外人。然后彻底把这个道士的罪给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