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王和魔女也察觉到了。在那灰烬之中，有一小块头骨，看体积，甚至比三位之中身材最为娇小的魔女还要小上几分。头骨已经被烧成漆黑了，初火就是以它作为根基，不断燃烧着。

    “看大小，这是……矮人的头骨？”葛温疑惑道。

    “正是。”芙拉姆特点点头，大耳朵上下飞舞，发出一阵“噗噗”的诡异响声。

    芙拉姆特说：“若说墓王是[最初的死者]，那么这一位人类，可以说，是开创了火的时代的[最初的生者]。没有他，初火便不会燃起，便不会有如今的世界。”

    “怎么会？”葛温震惊了。他依稀留存有一些黑暗时代的记忆，那会儿，他们这一族还不是如今的“神人”，而在那黑暗之中，模样与他们相似的矮人就已经存在，只是矮人的力量太过于弱小，在各族中也是十分孱弱的存在。可葛温万万没想到，这初火，竟是在矮人身上燃起的。

    “他是什么人？”葛温忍不住轻声询问道。

    芙拉姆特说：“时间过于久远，我也有些记不清了。那会儿我虽然已拥有一部分灵智，但毕竟世间过于黑暗，很多事情我也无从知晓，只记得矮人一族会用一种诡异的名字称呼他。那名字好像是……”

    稍微停顿片刻，芙拉姆特才继续开口。

    “宫崎……”

    只是刚一开口，那初火就猛然摇曳了几下，像是要被狂风吹灭；与此同时，仿佛四周的光线都在一瞬间黯淡下去，黑暗又将重新弥漫。三位面色大变，芙拉姆特也察觉不妥，猛然住了嘴。初火又摇曳了好一阵才重新恢复了先前的旺盛，好似先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创世之人，葛温心想。虽然此前的刺杀经历让他对矮人一族没有什么良好印象，但面对这具残缺的尸骨，他心中还是生出一股敬意。不管眼前这矮人是自愿也好，还是面对发生在他身上的一切只能被迫接受也罢，总归是值得尊敬的。没有这位矮人，便不会有如今的这个世界。

    魔女询问道：“可他的身体都已经残破成这样了，为何火还未熄灭？”

    “因为火的燃烧，燃料并非是肉身，而是……灵魂。”芙拉姆特回答道。

    尼特重复了一遍：“灵魂？你的意思是……”

    “没错，”芙拉姆特摇晃着它的大脑袋，“就是这天地间，所有生物的灵魂。”

    魔女：“包括我们所捡到的王魂？”

    芙拉姆特用那双橙黄色的眸子凝视着魔女，“没错，包括三位体内的王魂。除此之外，再无任何事物能让初火燃烧。”

    三位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这也就是说，有朝一日，等到灵魂被燃尽……

    葛温看向芙拉姆特，问：“这就是关于初火的所有秘密了？”

    芙拉姆特低垂着头，回答道：“是的，大王，我所言绝无半点虚假。”

    “……那就，先离开此地吧。”

    说着，葛温转身便要离开。墓王和魔女对视了一眼，不明白葛温要做什么，但也跟随在他的身后。芙拉姆特狡黠地转动了几下眼珠，拖着巨大的身躯跟随在三位的后方。

    到了某处，葛温停了下来。他回首望着这肇始之地，对墓王和魔女说：“这初始的火炉意义非凡，我们应该设立禁制，除我们之外，不得让任何生物靠近，以免发生变故。”

    葛温用他的无上伟力创造出了王器，这是承载王之灵魂的神器。墓王和魔女赞成葛温的话，于是三位将灵魂放入王器中，以此设立禁制，后来者须拥有与三位的王魂总量同样沉重的灵魂才能进入初始火炉，否则一律拒之门外。

    做完这一切后，三位才稍显放心，而后共同看向芙拉姆特。从先前起，芙拉姆特就静静地注视着三位的动作，不曾有过只言片语。见三位一齐看向自己，芙拉姆特主动表态，“三位王者所作出的决定是正确的。初火意义非凡，应当被好好保护，不容许任何生物肆意靠近。我已完成我的使命，但我依然是葛温大王最忠心的追随者，这一点将永恒不变。我要回到地下沉眠了，葛温大王若有需要，只需对着地底轻声呼喊我的名字，我必将随叫随到。”

    说着，芙拉姆特沉入地底。魔女刚想说话，葛温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远离此地再交流。

    等到三位远离了初始火炉，魔女询问葛温：“你不信任那条巨蛇？我看那丑八怪态度还挺诚恳的啊——至少看上去挺诚恳。”

    面对魔女的疑问，葛温只是皱着眉，一言不发。魔女又问：“你怀疑它说了谎？倒也不是没这种可能。毕竟那家伙长得就不像什么好人……我是说好蛇。”

    墓王冷声道：“我也觉得那臭蛇没安好心。一直守候在此地，等待我们归来？真是蹩脚的谎言。依我看，干脆揪出来把它痛打一顿，逼问它居心为何，若再敢说谎，直接杀了它。”

    葛温终于开口了，紧皱的眉头依旧没松开，“我并不觉得它说谎了。其言语确实没有漏洞，也符合逻辑，而且它实力也并不强大，我们当中任何一位都足以斩杀它。”

    墓王说：“难不成，你还真把那臭蛇当做你最忠心的臣子了？”

    “不，我是说，那巨蛇之所以选择臣服，一定有它不可言说的理由。而它的话语……”葛温思索着，“它或许没说谎，但我敢肯定，它没把所有真相都告诉我们。最大的疑虑，就是在我们提出问题之前，它却先给予了我们回答。”

    有一点葛温没说，关于芙拉姆特，最令他感到疑惑的一点就是，为何这巨蛇所言，与长子的推测完全不相关？如此说来，二者当中，必有一位的话语是不正确的。那究竟是长子的推测出了错，还是芙拉姆特说了谎？

    墓王冷笑一声，还是想要追至地底，将那巨蛇抓出来暴揍一顿，以此逼迫它说出所有隐瞒之事，但在葛温和魔女的阻拦下只好作罢。回想着芙拉姆特的话，墓王沉声道：“依那臭蛇的说法，岂不是意味着有朝一日，我们皆要焚烧自身，以此来让初火继续燃烧？呵呵，那从火中诞生的一切，也终将回到火中啊……”

    话一出口，三位都沉默了好一阵。还是魔女最先开口，讥笑道：“咋了，你这个骷髅架子还怕死吗？‘呜啊，我是号令死者的墓王，只有别人死的份，没有我死的份！都去死吧，哇嘎嘎！’嘿，我学得像不像？”

    换做往日，葛温肯定对魔女的玩笑做出回应，墓王也肯定会恼羞成怒，骂上魔女几句。可现在，除了魔女，谁都笑不出来。

    其实魔女的心情同样沉重，可像这样一言不发不是她的风格。她只得安慰二位，说：“唉哟，一个两个都什么样子嘛。咱们才刚刚战胜古龙不是吗？别想那么多，都高兴点，回去睡一觉，醒了接着庆祝胜利啊！”

    不说还好，一提起这个，葛温的心情更加沉重。长子才与他商讨过，他们与古龙的战争可能是个错误的决定，而今天所听闻的一切，使得长子的话语在他心中的分量又重了一些，他开始真正质疑起古龙之战的结果究竟是胜利还是惨败。可长子如今去调查那最后一只古龙了，不在他身边，不然，他想必能就如今的局面给出自己的见解。

    魔女也是察觉自己言语有误。可她实在不知道要怎么安慰这两个家伙了，只好赌气地一手叉腰，一手对着二位指指点点，说：“哎呀，有什么好担心的，那初火燃烧得那么旺盛，还有个几百几千年的呢，你们搞得好像它明天就灭了一样。而且不就是一团破火吗，有什么大不了的，也不看看我是谁。我可是精通火焰魔法、能创造生命的魔女耶！给我点时间，看我到时给你们搞出来成百上千个初火！让它灭，随便它灭，灭一团火我造一百团，我看它怎么灭！”

    魔女说完就抱着胸站在原地，一脸傲然地仰头看着二位。墓王极为罕见地没有出言反驳，而是被魔女这幅神态给逗笑了，全身的骷髅头抖个不停。那声音实在难听，魔女有些嫌弃地撇撇嘴，倒也没有再出言讥笑他。

    而葛温则是猛然抬起头看向魔女，笑道：“是啊，你说得对。我都忘了，我们还有魔女呢，她可是精通一切火焰的王者啊。”

    魔女被葛温的吹捧弄得有些不自在，但还是满脸骄傲地仰着头，欣然接受了葛温的话。玩笑说完了，葛温正色道：“既然如此，那有关于初火的事……就拜托你了。请一定，制造出能替代之物。”

    魔女也知道此事的严肃性，收敛了表情，说：“我一定尽最大努力。”

    既然二位都这么表示了，那墓王也觉得自己也该说点什么，道：“既然这样，那魔女你就放心大胆去研究吧。要是不小心出了什么事，把自己的命搭进去了，你的尸身我一定好好保存下来，不会让你像那个被初火点燃的矮人一样烧成黑灰的。”

    “去你的！”魔女大怒，一脚踢在墓王的骷髅架子上。

    三位踏上了归程之路，一路上见证了各族百态。魔女热衷于和不同的族群打交道，只是无论什么生物，在见识到死气森森的墓王时总是会有一种天生的畏惧，魔女也只好让他离远一点，等她讨到了一些吃食才允许墓王重新靠近。

    “哕……好酸。”魔女吃着不知名的果子，哭丧着脸。她看向墓王，问：“哎，臭骷髅，你能不能吃这些东西的？张嘴，我喂你。”

    “哪一张嘴？”墓王说着，身上所有的骷髅头都把嘴巴张开。这个并不好笑的笑话让魔女翻了个白眼，随手把那咬了一口的酸果子扔进了其中一个骷髅头里，然后挑拣着那些看上去比较清甜的野果。

    “不过，”魔女一边咀嚼着，一边鼓着脸颊含糊不清地说，“我突然想到，那个丑八怪大蛇不是说初火的燃烧需要灵魂吗，这么说来，那个点燃了初火的不知名矮人，他是不是也有灵魂啊？而且他的灵魂，要比我们三个捡到的王魂，还要更早哦？吔，这个也好酸……臭骷髅，给你吃。那帮家伙怎么回事，净给些烂果子？再吃一个，这个也酸的话，我就回去找他们算账！”

    听到魔女的话，葛温突然想起自己遗漏了的是什么。他浑身如遭雷击，停在原地再也无法移动半步，轻微颤抖着。魔女被他吓了一跳，还以为是葛温在生气自己没把果子给他吃呢，忙解释道：“怎、怎么了？我是觉得它们太酸了，你应该不喜欢吃才不给你的……呐，这个甜，你尝尝？”

    葛温却没有接过，而是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当中。就是这个，就是这个！此前他就一直有这个疑问，却不敢对任何人说，而今，他终于得到了答案。

    “我一直在想，王魂，是不是只有三个？有没有可能，从初火中掉落而出的，有第四个王的灵魂？”

    葛温声音微颤，有些惊恐地看向墓王和魔女。二者都被他的话吓到了，几乎是下意识地想出声否认，可却不知该从何反驳。魔女在不经意间说出的话，竟然是被他们忽略许久的真相？

    “果然，果然是这样。我们一直都以为从火中诞生的王魂只有三个，我们一直都以为我们是最初之人。但现在看来，不是的，不是的！应该有四个灵魂才对！而且那第四个灵魂，远在我们之前！甚至，远在初火燃起之前！”

    魔女和墓王也知道葛温要说什么了。二位如坠冰窟，魔女无力地垂下手，满怀的野果从她怀中掉落，散落一地。

    “在火没燃起之前，在黑暗中，就已经有生物拥有了灵魂——是的，那个种族天生就拥有灵魂，最早的灵魂。只是那时的他们如同那时的我们一样，灵智未开，不懂得自己能做到什么。直到那个意外出现了，火在他们的其中一位身上燃起，黑暗时代终结，他们也终于醒悟，却为时已晚。可他们不愿就此放弃，他们选择了蛰伏，他们在等待，等待初火熄灭、黑暗重新到来的那一天。届时，知晓一切的他们将成为这个世界的霸主，再也没有任何力量可以与他们抗衡。”

    冷汗从葛温额头不断渗出，巨大的恐惧将他包围了。魔女身子一晃就要跌坐在地，还是墓王扶住了她；可墓王也显得很不安，所有的骷髅头都茫然地张着嘴，“喀喀”轻响着。

    “火因他们而燃起，也将因他们而熄灭。”

    葛温回想起了那次刺杀。那时的他还不明白，为何因为那样简单的理由，便有生物能做出那样的事情，可而今，他已有所领悟。

    “那是第四个灵魂，那是最初的灵魂。”

    葛温回想起了那纯黑之物被他握在手中时的冰冷触感，那透体的寒意再一次弥漫了他的全身。

    “那是人类独有的……黑暗之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