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矮人跪在地上仰望着葛温，并未说话，而是一副任凭杀剐的模样。基亚兰看不惯他这幅样子，拔出刀抵在他的脖颈处，厉声呵斥道：“如实交来，我可以给你个痛快！”

    长子轻轻拉回基亚兰的胳臂，让利刃离开了矮人的咽喉，奈何那刀刃太过锋利，即使基亚兰并没有怎么用力，矮人的脖颈还是流出了几缕鲜血。

    看到这一幕，长子皱了皱眉。如此脆弱的身体，几乎可以说是一碰就碎了，是怎么敢进宫行刺的？

    他暂且将这疑问压在心底，询问道：“你们身上的衣服，是神人的服饰。从哪儿弄来的？”

    听到这儿，矮人似乎终于来了几分说话的兴致。他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着的服装，说：“啊，这个啊。刺杀嘛，总不能太引人注目，对吧？若是穿着我们自己的服饰，肯定一眼就被你们认出了；自己制作，也难免有一些微小的破绽。所以，这些当然是你们的了。”

    长子又问：“偷来的？”

    矮人哈哈大笑，“那要先绕过你们的守卫，进到王城内才行。可他们的眼神倒挺锐利，我们也不方便接近。喂，那个女的，你知不知道，你们前段时间是不是有一批人失踪了？”

    听闻此话，葛温看向基亚兰。基亚兰沉默片刻后，低头说：“……确有其事。前段时间有一些平民出了城后就再也没回来，他们的家属向我们报告了。我派出了守卫去寻找，但是始终没找到，所以也只能推测他们可能是被野兽攻击了，或是失足掉落山谷。”

    “辛苦你们找那么久了。一共是三十六人，对吧？二十二个儿童，十四个成人。”矮人低低地笑了几声，阴险地看着基亚兰。被这眼神盯着，基亚兰只觉得一阵寒意流遍了全身，她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基亚兰怒斥道：“你们对他们做了什么？”

    “神人的体格比我们高大很多，一件成年人的衣物，足够我们二到四个人进行伪装。儿童嘛，就要差一些了，不过胜在下手方便，一个人就能搞定。噢，对了，我想起来了……”

    说到这儿，矮人突然眯了眯眼，陷入了回忆。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美好的事情，咧开嘴笑了起来，舌头来回舔舐着嘴唇。

    “我记得，有两个女孩儿，应该是姐妹吧？她们手挽着手，来到山谷中采花。彼时天色尚早，晨雾蒙蒙，那两个女孩儿穿着长裙，在花丛中穿行，露水浸湿了她们额前的发……我真的是从未见过那样美丽的姑娘，比起你也毫不逊色。嘿，不过她们看着瘦弱，力气可不小，我和兄弟们花了好一番功夫才制服她们。啧啧，那皮肤真白净啊，宛若天上的白云，平日注定是触不可及，不过嘛，那白云还是被我们压在了身下。几十个兄弟轮番上阵，倒也没花多少时间，谁让她们长得高大，一次就能接受好几个人呢？哈哈哈……”

    “无耻的混账！！！”基亚兰目眦欲裂，拔出刀就要刺死矮人，可却被长子伸手拦住了。

    “殿下，为什么拦着我！我要杀了他！！！”

    基亚兰从未有过如此失态的时刻，她恨不得将眼前这矮小的人类挫骨扬灰，可长子拦在她面前的手臂纹丝不动，她无论怎样都无法越过。

    比起基亚兰，长子的愤怒有过之而无不及。可还有些话没有问出来，现在就杀死这矮人，也未免太便宜他了。

    长子脸色阴沉，“也就是说，这次刺杀计划，你们从很早以前就开始谋划了。”

    “是啊，好不容易等到今天这举城欢庆的日子，守卫酩酊大醉，城门大开，我们才能混进来。”矮人冷笑道。

    长子又问：“你们从何处来？是否另有他人在背后指使？那种能操控光线的魔法，是怎么回事？”

    “问得有点多了，无可奉告。”矮人冷冷地回答。

    “……最后一个问题。”葛温终于开口了，声音很是沙哑，“汝等，为何要行刺于吾？”

    矮人终于肯抬起头看向葛温了。太阳悬在葛温脑后，他看不清葛温的表情，但他能想象到，葛温此时的脸上一定满是不解与愤怒。想到这儿，他不由得笑了起来，被捆缚在背后的双手不知从哪儿摸出了一柄刀子，悄无声息地割断了身上的绳索。

    矮人说：“因为，我……也想体验下称王的感觉啊。我们都说，谁能杀了你，谁就是新的君王。”

    话音刚落，矮人暴起。他从地上猛然跃起，因为太过突然，基亚兰和长子都没反应过来。矮人一脚踩在基亚兰的腹部当做踏板，手中利刃直刺葛温的双眼；与此同时，周边的空气一阵扭曲，竟又有十人凭空浮现，看样子竟是早就埋伏在此，先前一直蛰伏未动，皆在等待着这一刻。

    刺杀者，竟还有如此之多！

    那行刺的矮人，手中利刃即将刺进葛温的眼睛。笑容浮现在了他的脸上，他已经想象到了自己称王的画面，强大的神族在一天时间内分崩离析，神人沦为奴隶，被他踩在脚下，世间万族都将对他宣誓臣服，而他们原先的国王，也将满脸谄媚地跪倒在他的面前。

    可他脑海中想象的这一切，都在他看清葛温的表情那一刻，瓦解了。

    葛温像是早有预料，他面色阴沉至极，眼神冰冷。利刃？在他面前没有所谓的利刃，那是如同树叶般脆弱的事物。他直接伸出手，将那把短刀捏碎，顺势抓住了矮人的头颅；与此同时，他周身爆发出刺目的强光，那十名刺客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纷纷倒地，被活活电成了焦炭。

    被葛温抓在手中的矮人因为痛苦而不断挣扎，他敲打着葛温的手臂，那手臂却像铁钳般越收越紧，矮人听到自己的头骨传来几声濒临破碎的响声——这是他一生中所听到的最后的声音了。

    矮人的头颅被葛温捏得爆碎，他随手将尸体丢弃一旁，眼中是滔天的怒火；另一边，基亚兰反应迅速，在被矮人蹬踹以后就反应过来对方还留有后手，便立马闪身藏进了黑暗处。如今再次出现，她抓来了一位矮人老者，还缴获了对方的法杖，原来那些刺客能够隐身，都是因为老者躲在暗处施展魔法。老者的四肢此时已被基亚兰挑断，绝无任何反抗的可能。

    葛温俯视着老人，语气冰冷，“看来，你才是真正的主导者。你们屠我人民，于我举国欢庆之日要刺杀我这个君王，究其原因，就是你们也想称王？”

    疼痛让老人面容扭曲，可他还是仰天大笑道：“哈哈，想不到[阳光之王]葛温竟然如此强大。你那近卫更是身手非凡，虽说那四十余人本就是我安排的死士，也没想到她能那么快就将他们肃清。算了，算了，是你们赢了……”

    老人说完，突然面色一僵，开始浑身抽搐起来。基亚兰上前一看，老人原来在口内藏了毒，此时自知计划无望，便咬破了毒囊，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葛温站在原地一言不发，拳头紧紧握住了。即便是面对古龙，他都没有过这么愤怒的时刻，可这弱小的人类，却点燃了他的怒火。在他带领族人在前线与古龙搏杀时；在他们致力于推翻旧世界的不公秩序时；在他们血染沙场、埋骨荒野时……人类就已经开始幻想抢夺他的王位了，在他完成宏愿的这一天，在满城的欢呼声中，在众目睽睽之下，让他惨死在王座上。

    何其贪婪。

    何其可悲。

    何其生厌。

    葛温只觉疲惫至极。他一挥手，地上的数十具尸体便燃烧起来，不一会儿，它们就被烧得灰飞烟灭了。葛温正欲转头离去，长子却突然发现了什么，从那灰烬中捡出了什么东西。

    那是一个约莫手掌大的物体。其模样纯黑，触感似无实体，却又感觉沉甸甸的。

    长子突发奇想，摘掉了手套。基亚兰注意到了他的举动，忙喊道：“殿下不可！”

    可已经晚了，长子已经徒手将那漆黑的事物握在了手中。原先隔着手套，长子只有一点轻微的感觉，甚至他一度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而今终于握在手中，长子知道自己的感受没错。这事物的温度，冰冷，太冰冷了，怕是天下最寒冷的坚冰也没有这种温度。

    “这是……人类的灵魂？”

    长子疑惑道。葛温也注意到了，他皱着眉，挥手吹散了那些灰烬。满地的黑色事物，大小不一，都静静地伫立在原地。葛温学着长子的模样捡起其中一个握在手中，感受到的也是刺骨的寒意。

    “为何会是这种温度，这种模样？通体漆黑，如此沉重？”

    说着，长子看了看自己的手，颜色如常，无任何异样。他捻了捻手指，那寒意似乎也只停留在黑色事物当中，并不会传达到他的体内，当真是诡异。

    “……莫非是天生充满邪恶的种族，以至于连灵魂都被污染成黑色了？”

    葛温喃喃自语。感受着手中的冰冷，葛温的手反而握得更紧了，直至将手中的黑暗灵魂捏得爆碎，看着它们消散在天地间，他依旧是面无表情。

    “或许是灵魂被肮脏的欲望所填满，因此被玷污了吧。那黑暗灵魂，就是欲望的聚合体……还是说，人类的本性，就是如此黑暗的呢？”

    葛温话音刚落，那余下的黑暗灵魂也就在这时消散了。看着它们终于全部消失不见，葛温才看向长子，说：“行了，就当做这是一件插曲吧。你不用在此事上多费心神，回去休息几日，便可动身。”

    而后，葛温又看向基亚兰，说：“去让守卫锁闭城门，而后你也去休息吧。对了，让近卫加强防护，没我允许，任何人不得靠近王宫。”

    说完，葛温匆匆离开王宫。他要去找魔女和尼特了，长子说得对，当务之急是初火，他们离开初火已经太久了，可对于初火的秘密，他们却还是一无所知。

    ……而那黑暗之魂的秘密，他们也同样，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