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那个老闭灯什么关系！为什么和他在一起！”吴生突然找到了一点审问犯人的感觉，厉声问道。

    鹿小婷被吴生的大嗓门吓了一跳，像个委屈的孩子，弱弱地反问，“什……什么是老闭灯？”

    “老闭灯就是……诶！我跟你玩名词解释呢搁这？就是那个老头，教唆人杀人的老头，你跟他什么关系？”吴生差点被带沟里去。

    “你是说关着我的那个人吧。他……他叫付史，是个人贩子，很多年前……”

    不知不觉，月挂梢头。鹿小婷把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全部复述了一遍，吴生好像听了一个跨越世纪的故事，只觉得思绪万千。他从故事中总结出几个要点。第一，鹿小婷是付史从那个杀人犯手里要来的，和付史没有血缘关系；第二，自从被关到地下后，付史就像圈养家畜一样，管她的吃喝，除了正常交流，从不对她说任何其他的事情，也不让她做任何其他事情；第三，鹿小婷不知道自己被关了多长时间，也从未出去过，只记得被拐那年她是十二岁；第四，鹿小婷有间歇性晕厥的怪病，醒来后，身边就会有浓浓的香气，而且会忘记一部分事情。第五，截止到鹿小婷刚刚从晕厥中醒来，除了付史，这些年她从没见过任何人。

    吴生认真听完，眉头紧锁。因为这里面有很明显的说不通的地方。首先，他们早上刚刚见过，还发生了战斗，可她却说不记得。其次，当年的案子发生在九十年代，现在已经是2023年，中间隔了整整30年，如果她说的是真的，那她今年至少也得四十多岁了，可从她的说话方式、样貌、气质，甚至肤质来看，很明显只有20出头的样子。最后，长期被囚禁的人或多或少会有斯德哥尔摩综合征，特别是付史这种包吃包住包唠嗑，而且没有任何伤害性、侮辱性行为的，可她却很明确的表示他是个坏人，没有一点正面评价。

    吴生全程盯着鹿小婷的脸看，想在她的表情上找到一些蛛丝马迹。可她全程都表达自然，脸上没有丝毫惊慌、刻意，和课堂上回答老师问题的学生一样，满脸都是稚气。而且，她的陈述里破绽很明显，如果是想撒谎，那也太低级了。根本没有必要。“是失忆吗……但是，安全起见，无论如何，还是试探一下吧。”吴生心想。

    “看来，你也是个受苦的孩子啊！”吴生表情真挚地对鹿小婷说，“来，我帮你解开。”说着，就向她身后走去。

    吴生来到她身后，一边假装鼓弄着绳索，一边不经意地问道，“早上，胡警官没打疼你吧？”边说，边不易察觉地慢下手里的动作，通过对面镜子的折射，仔细观察她的反应。

    这两秒，时间过得异常缓慢，因为吴生得时刻提防着鹿小婷突然暴起，再给他来个裸绞。可是，鹿小婷并没有像他想的一样，在放松警惕时回答问题露出马脚，而是皱起眉头、歪着脑袋，怯生生地问，“谁是胡警官？有……有人打我吗？”

    “没，你听错了。”吴生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这才把绳子解开。鹿小婷揉着被绑疼的手腕站了起来，十分好奇地在屋里转来转去，四处打量着，好像一切都很陌生、很新奇。吴生看她这个反应，心里的石头更踏实了。起码，被关三十年，与社会脱节这件事，基本可以印证了。

    她慢悠悠挪到茶几前，对着电视探头探脑，头都来不及回，问，“这是什么呀？镜子怎么是黑的？”

    “那是电视。”

    “这个呢？”

    “这是智能音箱，你喊它，可以问它问题。”

    “这个呢……呀！它还能亮！”

    “这是手机，也是电话。”

    ……

    吴生从父母那接手住了快三十年的老屋子，在鹿小婷眼里就像一个新世界。她边看边问，吴生就在后面和导游一样，逐个讲解。最终，他们停到了阳台上。鹿小婷看着窗外的灯火斑斓，一时间沉醉其中，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不习惯一下子看到那么多灯光，她的眼泪扑簌扑簌地往下流，但还是舍不得移开眼。

    吴生两个手肘拄着窗台，也跟着看了一会儿，但是场景实在是太熟了，根本没什么可欣赏的。于是，转头问鹿小婷，“以后，你是准备找父母，还是干啥？”鹿小婷闻言从沉浸中缓过神来，狠狠吸了吸鼻子，转头答道，“被拐以前的事情我都忘记了……不知道……大哥，我该怎么办？”

    “你管我叫大哥？你比我小舅岁数都大！”吴生心里一个趔趄，赶紧还嘴，“婷姐，你要没地方去，就先在这呆着，正好胡警官也说让你先别对外露面，免得危险。”

    “大哥，你说了好几遍胡警官了。为什么警察救了我，还把我放到你家呢？”鹿小婷疑惑道。吴生叹了口气，把前前后后发生的事向她复述了一遍。鹿小婷听得云里雾里，一看就是没太听懂的样子，“哦”了一声，转过头继续看外面的风景，好像个没长心的青少年。

    突然，鹿小婷好像发现了什么，指着前面楼下的招牌灯，问，“鸭……货……那是什么？”吴生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一家麻辣鸭货的店正走出几个外卖小哥。他这才想起来，刚才点的面被鹿小婷吃了，他这肚子还空着呢。“你吃不？”吴生问。

    “好吃不？”鹿小婷瞪大了眼睛，咽了下口水。

    二十分钟后，吴生和鹿小婷就着鸭货，开始畅谈起了人生。

    ……

    第二天一早，吴生被电话铃惊醒。他接起电话，那边传来胡警官气喘吁吁的声音，“晚上请你吃饭。”随即，电话就被挂断了。

    吴生无奈地看了下时间，果不其然，同样的四点半、同样的没有地点和具体时间。他下地敲了敲大厅的屋门，没有回应。悄悄推开门，发现鹿小婷四仰八叉睡得正香。“唉，多好一姑娘，可惜是个神经病。”

    他退出大厅，掏出手机想告诉胡警官关于鹿小婷的事。但是同样的，还是无法接通。“怎么搞的，警犬这是找好下家了啊？最近怎么总是不接电话？”吴生愤愤地想着，但是直觉告诉他，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

    时间好不容易到了晚上。这一天，吴生又把之前撰写的社会研究材料给鹿小婷读了一遍，帮她了解国家这三十年来的变化。然而，她似乎只对食品发展历程感兴趣，其余时间大多都在溜号。

    看时间差不多了，吴生交代鹿小婷老老实实在家呆着，别捅出篓子来。可鹿小婷一听是要出去吃饭，当时就不干了，说，“带我去吧，大哥，我……我自己不敢在这。”

    吴生想了想，其实也没什么不可以，正好可以向胡警官说一下情况。于是挑了一套自己的衣服给她穿上，再戴上帽子、口罩、墨镜，借着夜色，基本上能达到“雌雄难辨”了，

    来到经常约的烤肉店门口，两人被服务员请到了包间里。烤锅上，是一盘刚烤上的牛肉，胡警官还没到。吴生掏出电话打给胡警官，电话那头，仍然是不断的“嘟嘟”声。

    吴生叹了口气，回头招呼鹿小婷，“你先……诶我擦！肉呢！”就一个电话的功夫，吴生一转头，烤锅里就剩下几片碎菜叶了。他抬头向对面一看，只见鹿小婷腮帮子鼓得像个仓鼠，嘴边全是油花，还一边嚼一边说，“这个，这个太好吃……”说着，又顺着牙缝喷出来一块碎肉。

    吴生被这场景逗得哈哈大笑，一边拍桌子一边嘲笑道，“看你那个虎出儿，还满嘴喷……”话还没说完，服务员搬了半箱啤酒进来，说，“吴先生，总跟您一起来的那个大哥说，你来的时候把你们存的酒拿来。”说完，放下啤酒就出去了。

    吴生强忍住笑，从里面拽出一瓶啤酒打开，递给鹿小婷，说，“慢点慢点，给，尝尝这个！”

    鹿小婷伸手去接，可拿了两次却都没从吴生手里拿出来。她抬头看向吴生，只见吴生愣愣地盯着酒瓶下面，一动不动。她用手指轻轻点了点他的肩膀，半晌，吴生从酒瓶下面扯下粘着的两张东西，一脸不可置信地说。

    “坏了……胡警官失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