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大有身材中等，一身蓝衣，头戴鸭舌帽，手里夹着香烟，慢吞吞走到邓母面前：“老嫂子，我来呢，不跟你吵也不跟你闹，这样吧，我闺女我带走，咱们明天民政局见。”说着对方静道，“跟爸回家，有我在，谁也别想欺负你。”

    方大有人狠话不多，上过学，知书达理，知道和亲家吵起来，会给人看笑话。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行千里，自己女儿的名声要紧。

    邓宝明他妈指桑骂槐的事，他早就知晓，也为女儿在婆家受的委屈暗愤不平，这若是别的事儿，他早就不买账了，可这生孩子的事儿，说多了会让人笑话。

    农村人看着忠厚老实，但辨别是非的能力差，喜欢人云亦云，搬弄是非的人也不少，往往把针尖大的事说成大西瓜。

    见父亲来了，方静有了靠山，所有委屈得到释放，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邓母敢对方静撒泼耍赖，但亲家公来了她多少有点忌惮，方家老兄弟三个，再加几个子侄，在庄子里也不是好惹的。

    既然方大有说明天民政局见，那就是同意离婚，如此一来她的目的达到，也就没必要再撒泼下去，顿时不再哭闹。

    老邓虽然只是个修自行车的，但常年走街串巷多少有些见识，见亲家公来了，连忙笑脸相迎：“方老弟，快屋里请，屋里请！你嫂子是老糊涂了，这万事还有我呢！”

    “老哥，我家闺女没教育好，我带回家去。”方大有说着回头对方静喝道，“哭什么哭，去收拾下东西，跟我回家，明天就离婚。”

    听老丈人说要把方静带回家，邓宝明坐不住了，冲出来一把抱住方静：“方静，我不让你走。”说着又走过去拉着方大友的衣袖，“俺大，求求你不要把她带走，都是我的错。”

    “宝明啊，你和方静还是好聚好散吧，你们邓家，我方家高攀不起。”见女儿受委屈，方大有心疼，女婿虽然是个好孩子，但有那样一个尖酸刻薄的妈，小两口的日子没法过下去。

    方静收拾好几件衣服，从屋里出来，站到父亲身边。

    方大有甩开邓宝明的手，伸手拉着女儿：“丫头，咱们回家。”

    邓宝明急了，他知道岳父是平时少语，言必行之人，忙上前几步，拦住方家父女不让走。

    见儿子不让方静走，老邓也上前拉出亲家的手：“方老弟，给我点面子行不行，我给你赔礼，给你道歉。你嫂子头发长见识短，你别跟她一般见识，老哥我在这给你赔礼道歉！”

    “你这个没用的东西。”邓母见老头子和儿子懦弱，恨铁不成钢之心顿生，上前打了邓宝明一巴掌。

    既然事情已经闹了，那就干脆彻底解决掉。

    邓宝明惨然道：“俺妈，方静要是走了，我过着还有什么意思？”

    他从初二就喜欢方静，但方静太漂亮，他一直不敢表白，认为自己配不上她，直到高中毕业后方静经常找他玩，他才渐有胆量表达对她的爱慕，而方静被感动嫁给了他，他认为方静是上天赐给他的礼物。

    这两年母亲一直说方静怀不上孩子，他对此却并不在意，他深爱方静，孩子暂时次要。他毕竟是高中毕业，也想过没有孩子，是不是自己的问题。

    邓母再次愤怒：“你要是觉着活着没意思，那就去死，我就当白养你二十一年，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

    邓宝明的脸忽然变得涨红，几步窜回房间，再出来时手上已多了把锋利剪刀，对着母亲嘶吼：“你要是逼走方静，我也不活了！”

    说着他轻轻一推，锋利的剪刀割破皮肤，鲜血溢出。

    见儿子拿着剪刀刺破脖子出血，邓母顿时慌了，她虽然撒泼耍赖不讲理，但她活了几十年，见过很多殉情男女，也见过一些年轻人因为小事一时想不开喝药水，上吊，投河自尽的，而且现在这么多人在围观，她真的害怕儿子做出傻事来。

    不管鸡下不下蛋，这个世上没有比儿子更重要的了。

    “宝明，你放下剪刀，有话好好说，妈错了，我做错了。”邓母害怕了，眼泪夺眶而出，手脚颤抖。

    “宝明，你妈是一时糊涂，这个家还是我做主，你快把剪刀放下。”老邓也吓坏了，说着抓住方大有的手，“方老弟，这......”

    “宝明你把剪刀放下，有事好好说，方静我不带回去了，你们以后好好过日子，别再吵闹，别让父母操心。”

    见女婿对女儿如此深情，方大有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但不管怎么讲，年底了，真闹出个什么事来，那就后悔莫及了。

    邻居们本来是来看热闹的，也怕闹出人命，纷纷劝说。

    “宝明，你快放下剪刀，我不走了。”方静很感动。

    叶亨趁机夺下邓宝明手里的剪刀，刘超一把抱紧邓宝明，方静拿出手绢捂住邓宝明的脖子，所幸只是伤了点油皮，无大碍。

    冯新民对看热闹的人说：“大家都散了吧，散了吧，该回家烧饭烧饭，喂猪喂牛，乡村乡邻的，谁家没吵过架？散了散了......”

    做好木匠活回家的叶文华和黄文秀也闻声赶来。

    叶亨和邓宝明是铁杆兄弟，邓家和叶家关系也好。

    黄文秀拉着邓母的手，低声劝说：“年轻人鲁莽易冲动，你把他逼急了，他真能做出什么让你后悔一辈子的傻事来……还记得南村朱姓小青年吗，一时想不开犯傻走了，他父母后悔的都想上吊…～”

    刚才那一幕把邓母吓坏了，见儿子手中的剪刀被叶亨夺下来，她心里一块大石头才落地，再被黄文秀这样一说，她越想越后怕，黄文秀说什么，她不住的点头。

    叶文华自己不抽卷烟，但随身携带香烟，掏出递给方大有：

    “方老弟，你护女心切我们理解，我老嫂子说话是有些让人听着不舒服，但话再说回来，咱们农村人居家过日子，谁家还没个磕磕碰碰的，有些话都是话撵话撵出来的，你啊，别往心里去，儿孙自有儿孙福，让孩子们自己过日子去！”

    劝人谁都会，但当事到了自己身上的时候，就不会劝自己了！

    人都是这样。

    叶亨和刘超半拉半拽，把看热闹的人往外面撵，邓宝明这人好面子，刚才是一时冲动，冷静后人多会让他下不来台。

    看热闹的人们见双方不再吵，没什么再看下去的，于是纷纷离开，冬天天黑的早，是做晚饭的时候了，家家都有牲口要喂。

    很快，院子里只剩下邓宝明一家，方大有，老叶家爷几个，以及冯新民和刘超。

    黄文秀道：“新民，你家李丽快要回来了，你赶紧回去。”

    黄文秀知道冯新民怕老婆，每次打牌都是趁他老婆出去干活，偷跑出来的。

    她跟叶亨，刘超，邓宝明说过多次，新民有两个娃要带，你们仨别老是找他打麻将，惹得人家夫妻吵架，可这几个倒霉孩子就是不听，每次打牌都要勾着冯新民。

    冯新民咧嘴一笑，看着夕阳，知道媳妇应该回来了，再不回去晚上必有好果子吃，于是道：“宝明，我回去了，你跟方静去烧饭，别让俺方叔他们操心。”

    邓宝明点点头。

    叶亨对刘超道：“咱们也回去吧，该喂牛喂马了。”

    叶亨知道邓宝明刚才在那么多人面前拿剪刀要自杀，此时心情肯定非常低落，自己和刘超再多劝，反而会让他觉得难堪。

    在众人面前自杀，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这个时候让他自己静静最好。

    叶亨上前拉着周玉彤的手，对童苏云道：“嫂子，你和玉彤回家烧饭，我去后院喂牛喂马！”

    几个人一起出了门，顺着邓宝明家的院墙往后走，就看见李丽带着两个娃在大路上等着，一脸的气鼓鼓。

    叶亨低声说道：“新民，你来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