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嘈杂的声音，没有其他的事物，一片黑暗，像是一切湮灭后的宇宙，无尽，未知。

    但真的是虚无吗？没有什么确切的答案可以证实，所以是未知的，无尽的。

    恍惚间，“她/他”听见了声音，像是沉溺在水中，“她/他”动弹不得，“她/他”感受到了什么，温热，舒适，像是在母亲子宫里的温馨。

    “她/他”感觉到了光亮，便睁开了眼睛。一片绿影映入眼底，由浅至深，像是真的在深水中一样。

    一切开始变化，他变得可以控制身体，可以伸出手去触碰，眼中的景色也开始快速变化。他看到了大地，广袤无垠，接着是湛蓝深邃的天空，万里无云，长天一色。

    地上开始萌发绿芽，接着便迅速转变成这样绿草，他的身躯逐渐由幼小变为少年，成熟，壮实。他坐在地上，感受着世间的草，沙，土，风。

    他挽起一把沙土，尽管这沙土并不存在于草地上，就像是凭空出现般。黑色的头发随风飘动，他站起身，缓缓的向前走去，步子有些不协调，像是刚会走路的新生儿一样。

    渐渐的，他开始奔跑，一次又一次跌倒，从草地上，沼地中，炙热的沙土上，荆棘丛生的森林中，他裸露的身躯上挂满了枝叶与伤痕，他漫无目的地奔跑着，最终跌倒在了浪潮中。

    碧蓝的海水冲刷掉了他的伤痕和污垢，他坐在沙滩上，抬起头，看到的是繁星密布的夜空，银河犹如一道伤疤，撕裂了它。海水在月光的照耀下，泛起黑色的光，波光粼粼，月亮像是从海水中升起，紧随其后的，是一只巨鲸冲出海面又落下的壮景。

    他抬起头，张着嘴，像是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被塞住了喉咙一般，他痴痴的看着这景色，碧蓝色的眼睛泛起的是憧憬和期望的光。

    2037年2月23日13:36

    “血氧饱和度正常，心跳正常，呼吸系统无异常，神经系统适配完美，脊椎修复成功。正在确认意识树稳定状态。”

    “意识树稳定，躯体无排异反应，一切生物体征正常。”

    “编号:2018030717119，姓:云，名:湘。苏醒准备，生物舱开启准备。”

    云湘被抬升到舱外，连接上了各种医疗设备。

    “通知病人亲属和朋友，可以探病了。但是不能发出太大声音。”一个穿白衣服的护士长说完，另一个护士便摁下门边的按钮打开了门走了出去，在简单记录了云湘的状态后护士长也走了出去。

    云湘的父母在听完护士说的注意事项后轻手轻脚地走进了病房，虽然做好了十足的心理准备，但在见到本人时她的母亲还是捂住脸哭了出来。

    云湘的父亲是继父，她的生父很早就死了，母亲改嫁后也带着她来到了美国。她是有两个名字的，第二个名字叫做“卡尔拉·雅尔特利”，只不过这个名字在她14岁之后就没有再用过，她的继父也尊重她的意见，让她改回了原名。

    病床上，云湘干枯的嘴唇动了几下，吐出了几句无力地话语:“…对不起……艾伦…”

    【千代财团军用生物技术培养处温室】

    冰冷的机器提示声在各种全息显示屏和仪器遍布的房间内回响着:““二六号”躯体，Relic（圣遗物）芯片链入意识成功，思维信标建立成功，意识树建立成功，开始模拟思维意识。”

    “目标躯体生命活动正常，思维活动剧烈，心跳加速，呼吸急促。”

    “试投射目标躯体模拟景象中，正在申请投影。”

    “申请成功。目标大脑无异常反应，开始投影。”

    撕裂的星空，银河，皎月，黑海面，细沙……所有的景色全部映在了全息显示屏上。

    没过多久，一切开始摇晃，消散，飘逝。变为一座刚刚经历战火的大楼，那么死寂，烟尘弥漫。

    在所投射的影像中，“他”看向了四周，又看了看下方的血泊。

    “警告，躯体活动异常，疼痛指数超标，生命活动异常，心跳减弱……”没等机器播报完，投影和意识模拟便停止了继续，生物舱中的“他”生命活动也由危转安。

    这是一个无人看管的，生命培养体系。

    2037年2月24日8:05

    刘君凛进入了病房，云湘也已经醒了，坐在病床上看着书。

    “恢复的还好吗？”刘君凛问，看起来她似乎并没有太多悲伤。

    云湘把书放到一遍，在回应了对方后就一直没说话。

    刘君凛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她没有提及艾伦的事，只是默默的坐着，但往往这种空寂感会更让人感到不安和恐惧。

    “想去外面走走吗？我推着轮椅带你去逛逛吧。”刘君凛一边剥着橘子一边问。

    “嗯。”云湘轻轻地的回应着。

    刘君凛在得到医院的许可后，推着云湘到了公园湖边和草地上。

    “你们队…还有多少人？”云湘问。她低着头，头发遮住了脸，除了她自己，没人知道她现在是什么样的表情和眼神。

    刘君凛苦笑了一下，摆弄着手中的狗尾草说:“就剩两个了，另一个本该在传输完信息后更换点位的，但晚了一步，被炸成偏瘫了。剩下两个，都死了。尸体已经找到了，一个是被压死的，还有一个是让枪打成筛子的。”云湘听完，想到了前几日林晖在自己眼前倒下的情景。

    “怪我没有想出最佳解决方案……那个时候，明明是我该死……可是那个人最后却……”云湘越说越激动，刘君凛一把摁住了她的手。

    “诶！？”云湘转过头，看着刘君凛。

    “诗铭夜和我说过，我们这一行就是这样，必要的时刻……也是不得不牺牲他人的。”刘君凛说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有些犹豫，似乎是在逃避什么一样，但又很快恢复笑颜，和云湘说:

    “并不是没有意义的牺牲不是吗？最后那个东西还是死了。”

    “说起你，想不到伊蕾尔还是个超级有钱人啊…居然能支持你做这个手术。我都以为你要没命了……”她紧紧地握住云湘的手，眼中有些热泪滴落在草地上。

    刘君凛拿出纸巾，一边擦泪一边说:“我……我其实…真的……真的不想再失去谁了…我的父亲，我的母亲，还有艾伦……我这十八年的人生失去的太多了…我不想，我不想再失去什么了。我在撤离的时候看着你的眼神，你的表情…我真的他妈好难受，我好怕你回不来，我好怕你死在那，你那个冰冷的样子，和那一天的艾伦真的好像………”突然她好像意识到什么，赶忙闭上嘴。

    “没什么…艾伦他，一定也不会后悔的，你也和我说了，要带着他的那一份期望活下去。”云湘眼中又亮起了光。

    “但是……我真的好想…再见他一面。”她捂住鼻嘴，开始啜泣。

    过了一会儿，刘君凛站起身开始推着云湘去逛别的地方。

    “兰昂一会儿也会来。”刘君凛停下步伐，摘下可可色的贝雷帽扣在了云湘头上。

    “不是很配，不过你先戴着吧。”她继续推着云湘走着，看着沿途的风景，二人很默契的一言不发。

    “不伤心吗？怎么可能啊……我可是整整失眠了两天…那可是我的哥哥啊，陪伴了我十八年人生的人……即使不是什么直系血亲，没有什么血缘关系，也无所谓啊。我可是哭的眼睛都肿了，可我也知道，有比我更爱他的人也在痛苦着，所以我不能把软弱的一面展现出来。有你在，我可以无所不能，没有你，我会试着无所不能。”刘君凛看着天空想着这些，和云湘说:

    “今后的你我，也要坚持活下去啊。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能糟践了艾伦的期望。”

    “名字？”

    “不知道。”

    “年龄？”

    “18。”

    “身高？”

    “183cm。”

    “原住址？”

    “本地。”

    “明白了。”

    黑暗中，一阵短暂但清晰的交谈进入了听觉的感官。

    “他”试图睁开眼睛。

    ［……………］

    “他”想要叫喊出来。

    ［……………］

    “他”想去伸手，他确实伸出了。

    ［运动神经正常。］

    “已经能在这种情况下做出简单运动了吗？”一个平静的女声进入了“他”的耳朵。

    “再过些时间吧。这时想要见到这个世界，还早些。”这个声音，让“他”感到熟悉和安心，“他”不知道从何处听见过。

    『我好像死了。』“他”内心发出了疑问。

    〖你觉得呢？〗他回应了疑问。

    『我是个无神论者。』

    〖那就是没死。〗

    『我好像在哪听过这个声音……时间不算久远，却又感觉如隔万年。』

    『…………何处呢？』

    〖不知道。〗

    『她说见到这个世界？』“他”又一次发出疑问。

    〖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好想继续沉沦下去……』

    〖好疼好疼好疼！！！！〗

    『什么时候开始…成为这样子的？』

    〖被杀的时候，被杀了被杀了被杀了！！！！〗

    『已经死了吗？死前的虚幻梦影吗？』

    〖不不不不不不！！！〗

    『好烦。』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我不想死。』

    〖把他的内脏掏出来，罗列在地上，一个个按照顺序摆放好！！！！！〗

    〖我想看到这幅景色……只是想要看到而已。〗

    〖但……多么迷人多么美好！！！！〗

    『还是一片黑暗……』

    〖地狱地狱地狱！！！！！〗

    『想被人抚摸。』

    〖想铲平一切，毁了一切！！！！！！！！〗

    『渴望爱。』

    〖救救我！！！！！〗

    『还能想起什么？』

    〖忘了啊忘了啊忘了啊！！！！〗

    『有失去什么吗？』

    〖全都抢回来，把他们全杀了！！！〗

    『我不想杀人……』

    〖我想要无拘无束！！！！〗

    『我想到那样一个温暖的地方…就像是…家？』

    〖……………………〗

    『连你也不知道么？』

    〖我不配拥有这些。〗

    『为什么？』

    〖我是恶魔。〗

    〖我是恶魔。〗

    〖我是恶魔。〗

    〖这是已经注定的事情。〗

    〖注定的命运。〗

    〖无悔。〗

    〖成为恶魔。〗

    『你甘愿吗？』

    〖我也想活着。〗

    『为什么不再找找别的办法？』

    〖我是个笨蛋。〗

    『我们是一样的。』

    〖你比我更适合当人。〗

    『你渴望什么？』

    〖仇恨烟消云散。〗

    『你如愿了吗？』

    〖已成了未竟之事。〗

    『你是谁？』

    〖一个孤独飘荡的幽灵。〗

    『你曾与谁一同？』

    〖早已忘记。〗

    『你想活着吗？』

    〖麻木。〗

    『你想拥有爱吗？』

    〖恐惧。〗

    『你想看看这世界吗？』

    〖……〗

    〖不…〗

    『你在说谎。』

    〖…抱歉。〗

    『你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我不知道。〗

    『你想消失吗？』

    〖无所谓。〗

    『再看一眼这世界？』

    『再看一眼？』

    〖想…〗

    『你和我一样都是生活在过去阴影下的人。』

    〖也许。〗

    『你的生命什么时候消逝的？』

    〖2023。〗

    『你叫什么？』

    〖……林乔。〗

    『你好。』

    〖嗯。〗

    『你还会继续消逝吗？』

    〖会。〗

    『大概多久。』

    〖直到第三次寒冬到来之时。〗

    『2039年…』

    〖我的孩子也早已长大成人了吧。〗

    『他是什么时候出生的？』

    〖我忘记了。〗

    『你为什么会有那样的暴力倾向。』

    〖……〗

    『抱歉，我的错。』

    〖我怎能拒绝如此迷人的承诺？〗

    『什么？』

    〖一个来自过去的承诺，我想起了它。〗

    『你在自言自语吗？』

    〖我决定，我要同你一起去看这个世界。直到第三次寒冬到来，我的灵魂消逝之时。〗

    〖我会和你一起做你想做的事，不要畏惧。死亡，战胜它，面对它。〗

    『早安，林乔。』

    〖早安，战士。让我们他妈，做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

    〖还有你的名字？〗

    『……艾伦·维利纳多。』

    “艾伦·维利纳多。”两个声音交织在了一起。

    希尔泠·穆格走进了一间军用级病症监护室，叫着床上那人的名字。

    白色的木床上，艾伦缓缓睁开眼睛，他戴着呼吸面罩，身上连接着许多仪器上的插管，他摘下面罩，带着那些插管坐了起来。

    希尔泠叫完他的名字后，又穿过一层层的安检，才得以见到艾伦。

    “看来新身体适应的不错。居然能坐起来了。”她手插在红白色大衣的口袋里，满脸的成就感。

    “伊蕾尔？”艾伦抬起头，有些疑惑。

    希尔泠似乎有些不高兴，带有一些抱怨的说:“啧…不是啦。”

    “那抱歉……请问你是谁？”

    希尔泠翻了个白眼说:“希尔泠·穆格。是我找到救了你呢。”

    艾伦低下头，审视着自己的身体。

    “我不是被腰斩了吗？”他说。

    希尔泠看他像看白痴一样，只好说:“是。你是被腰斩了，内脏都流了一地，按理来说你早该死了。不过你身上那个义体“维度驱动”帮了你大忙了。你的意识体在死前转移到了那里，所以你才没死透，而是被变成一串数字保存在了其中的芯片里。”说完这些，她又说:

    “虽然我很好奇你哪来的这东西，但上面明确了不让问。那你问我一些问题吧，我尽量回答你。”

    艾伦在沉默了一会儿后说:“你们是怎么制作的新躯体？”

    “我操…真会问。这种问题别问我，这是伊甸园的技术，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爹妈是谁。”

    “不过你大可放心，想以后孩子是自己亲生的这个绝对没问题。”

    艾伦有些尴尬的说:“…我没有太想……”

    “别贫嘴。还有什么想问的？”希尔泠打断他。

    “这里是哪？”艾伦问。

    “你在千代被第26次克隆出躯体成功移植意识后就被送到伊甸园这了。”

    “伊甸园……是什么地方？”看着艾伦眼中求知的神情，希尔泠也不好欺骗他，便和他道明了事实:

    “你们口中的外太空。伊甸园就在这种地方。”

    艾伦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在心里反复确认好几遍后又问:“什么地方？”

    “外太空。你别想着回地球了，暂时。”听到这话后，她注意到艾伦的神情有些微妙的变化，但她没有停止讲解。

    “另外。你的“驱动”已经被封锁了，你没有办法使用它和驱动他，你也没有任何义体。简单来说，你现在只是个普通人，什么身份也没有。在地球上，你已经死了，在这你不会像地球那样自由自在。”

    “但有一个好处，你不会轻易死掉，不毁了你的“驱动”你是死不了的，而且受了伤也会迅速恢复。你没事可以在这里面自残玩。”

    希尔泠看着绝望难以置信的艾伦，站起身走向来时的那个通道，看着钢铁的门和他说:

    “先说一点，现在是2037年3月24日，距离你“第一次死亡”已经过去了31天，新消息是第四次公司战争快开战了，这次规模将会是最大的。而且地面估计坟都给你建好了，因为你原先的躯体实在是惨不忍睹，所以我托人把它缝缝补补就交给了你的朋友们。一个黑发红瞳的小姑娘还有一个可可色头发的小姑娘参加你葬礼的时候好几次都哭的不成样子，还有一个高个子男的………”

    “把嘴闭上！！！”艾伦突然一声怒喝，吓住了希尔泠。

    希尔泠回过头，收起了温和的表情，一脸冷漠的看着艾伦。

    “生气了吗。”她摇了摇头，短暂的叹息后转过身打开了通道的门。

    “以后还会陆续的有人来看你，也许会有你认识的人。不要试图强硬手段，你的一切都在公司手里。”

    “我永远都没法回去了是吗？”她没有理会艾伦的问题，径直走出房间关上了门，留下他一个人在床上发呆。

    终于，艾伦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操你妈啊！！！呃啊啊啊啊！！！！”他愤怒难遏，开始打砸房内的东西，花瓶，水杯，碗筷，勺子，他想骂人，他想去骂公司里所有人的妈，然后去骂那些资本家的妈，最后再骂希尔泠不存在的妈，他愤怒地扯下窗帘后，抬头看见的景色让他怔住了。

    是地球。

    几秒的沉寂在一瞬间化作悲愤欲绝的哭喊。“哈………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他趴在窗上，狠狠地敲击着玻璃，他痛苦的嘶喊着，流出的眼泪滴落在地上，流进了嘴里，他发疯似的笑着，哭着，躺在地上，不知道是痛苦还是麻木。他一直在哭笑着，他看着地球，看着美洲大陆，他想起了云湘，刘君凛，伊蕾尔，兰昂，他想去见他们，他恨不得杀了所有戏耍他的人，他恨“死神”，恨他杀了自己才导致进入这样一个地狱，恨他没有杀了自己让自己坠入这个地狱，他不断的暴着粗口，痛哭流涕。

    他的双拳因锤击玻璃已经鲜血淋淋，但正如希尔泠所言，这些伤如同草原上蔓延的火势般，迅速的痊愈了。玻璃上，是他的血手印和“FUCKYOU”这两个血写成的单词。

    他看着那些仪器，似乎是有人早就预料到他的行为一般，那些仪器都被安全的隔离在玻璃防护墙里。

    他爬起来，拿着餐盘上的餐刀，是那样锋利。

    “那就让我再做一次那样美丽的长梦吧，杂种们。”他毫不犹豫的划向了自己的颈动脉。

    又一次的“死亡”。

    也如同“开始”那般，黑暗。

    他站起身，挽起沙子，开始堆起了沙雕，没过多久，他堆起了一个欧式大教堂。他不知道自己会干这个，此刻于他而言就像是婴儿天生会吮吸乳汁般那样自然。

    待到天明时，他再次睁眼，那沙雕变成了“真实”，巨大的教堂真的呈现在他的眼前，那个古老的钟真的映入了他的眼睛。

    他看着发生的奇迹，他不知向谁说:

    “我的努力变成“现实”了吗？”

    “其实到头来还是梦而已……对吧。”

    再一次醒来，他拿起被自己打掉的笔和纸，写下了一句话:

    “笼中鸟，何时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