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十年
十年,距离虫草智菌的失控爆发已经过去整整十年。
废弃的种植园被蜿蜒盘旋的枝藤包裹,到处是枝杈分节的树。阳光透不过树叶的间隙,就连为地面的落叶洒下光斑都是奢望。
森林某个深处,堆放着小堆拾来的树枝,旁边就是支起的烤架。
铝盆里填了些罐头跟蘑菇的黏糊糊的食材,汤匙不断翻转搅拌。
“吃慢点!”
“我已经很慢了!”
麻花辫吸了吸空气,给喉咙降温。
“我到底在吃什么?”嘴里狼吞虎咽,女孩还是找着话茬。
“这是放了十年的波克雅迪蒸饺。”
“我打赌这家伙一定很厉害!”
杰理客盘腿坐在树叶堆,搅动食物的手停下来,抬头对树上的麻花辫赞同道:“是啊,厉害的家伙。”
麻花辫跨坐在枝干交叉处,伸出裸足摆荡,“我们还要在这待多久?”
“今晚就在这好好睡一觉。明天我们要花一整天穿梭这片种植园,看看靠墙的河道那边有没有残剩的零配件。”
“那我们可以生火吗?我快冷死了!”
“我为什么跟你说不行?”
杰理客表情严肃起来,让莉娜回答。
“失智人会看到生火的烟雾!”
“他们的视觉跟嗅觉早就消失了!”
看到莉娜吊儿郎当的回答,杰理客声音大了少许。
“而且他们十年前就击破围墙跨过河道,现在这里对他们也太偏僻了!”
“人类?”
莉娜终于正视起可能的危险,麻花辫在头顶抖了两下。
她从树上跳下,端起杰理客搅拌的那团食物,往嘴里灌进去。
“他们能怎样?抢劫我们?”她指了指身上裹着的从流浪者“得”来的破布。
十四岁的莉娜似乎是叛逆期来了,让杰理客管教起来颇为费心。
“他们想做的可不止是那样!”
尽管用了危言耸听的恐怖语气,莉娜只是像听了无数遍恐怖故事那样,瞪大眼睛假装被吓到。
她不住点头,极其敷衍地说:“好吧好吧。”
杰理客从她偷偷抚摸那件破布外衣,看到莉娜抱着莫名的自信。
深夜,
两人都铺好睡袋,杰理客熄灭便携电灯。
莉娜捧起睡袋开口嗅了嗅,皱着鼻头开口:“晒了阳光其实还蛮香的!”
杰理客在另一边给栓动枪上膛,没有回答。
枪口朝上顺着摆在枕头边,杰理客侧躺,眼睛盯住放枪的一侧。背朝莉娜,招呼她准备休息。关了便携灯,莉娜缩在睡袋,用小手电照着两手掌大的书。
这么无言地度过一分钟,
“杰理客?”
过了五六秒没有回应,
“杰理客……”
“干什么?”
他侧躺着回头,看到莉娜也侧卧着面朝自己。
“我可以问你个严肃的问题吗?”
“好。”
“一个性感的时钟?”
“通常指向三点?”
“不是吧,你看过这本书吗?魂淡!”莉娜坐起半身,有点羞恼。
“没有!”
“快睡吧!”杰理客倒是心满意足的背身过去,面对枪支闭上眼睛。
莉娜也带着无声的轻笑,重新仰躺下去,视线从脚边的背包,拉高到繁杂的树顶。
树影交错,看不见月光,疏疏的星光在黑暗里闪闪发亮。
“你说的那些人,”她抿了抿嘴,“不会有人发现我们在这的吧?!”
“不会有人发现我们?”她再确认式地问了一遍。
“没人会发现我们。”杰理客用低沉的嗓音说道。
莉娜只是眨了眨眼睛,乖巧的说,
“好。”
浅浅的呼吸传来,杰理客看着这个仅剩的孤儿院孩子,陷入睡眠。
后半夜,不安的杰理客端枪守夜直到凌晨。
天刚蒙蒙亮,杰理客已经起床在收拾。
一切都收拾妥当之后,杰理客把麻花辫叫醒。
莉娜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我又不困......”
“起来,我们要出发了。”杰理客催促着。
“哦!”莉娜应道,“我马上就起!”
她钻出睡袋,收纳整理完,跑到正在煮东西的铁水壶那张望。
揭开最上面的出气口,莉娜用手朝鼻子扇了扇风,脸直接垮下来,“这就是咖啡吗?”
“你不喜欢咖啡?”
杰理客还是头一次知道莉娜有什么反感的东西。
“以前真的有咖啡馆专门制作这样的东西售卖?”
尽管莉娜难以置信,杰理客还是喝了一口回答,“虽然保存的没那么新鲜,不过口感和以前差不多!”
“闻起来像烧焦的马粪!”
看到杰理客若无其事的喝下去,莉娜立刻作怪来恶心他。
当着莉娜戏谑的脸,杰理客故意再次喝了两大口,“不如你看看专心看地图!”
从早上五六点走到下午两三点,
“到哪了?”
“我也搞不清楚!”
捧着种植园设计地图的莉娜苦着脸,“和地图就没有一样的地方。”
十年时间说长也不长,建筑不可能就此腐化。可实际荒废下来这么长时间,到处都被藤蔓缠绕,高耸的枝杈戳进破裂的玻璃,又从里面突出来。
墙面多为破损,四处开裂,有的建筑甚至从中间被植被贯穿,生生排开,倾斜成两半。
“可能是孢子的缘故,植物的生成速度也加快了。”
杰理客看着倾斜的大楼,顺着粗藤攀爬上去。“莉娜,小心点!”
麻花辫几下就消失在视野里,搜寻过好几次也已经轻车熟路。
两人就这样在倾斜开的大楼两端各自搜寻。
“莉娜!”发现血迹,杰理客压低声音呼唤,“停下来。”
莉娜四处翻动的声音一下子沉寂下来,“怎么了,”她借着几处倾斜的枝条,用身上的破布护手,直接滑下。
几步靠近杰理客,莉娜也看到地上的大片血迹,“还是新鲜的。”
杰理客谨慎地环视了地面,跟随血迹一步步走过去。
他很快就走到血痕尽头。
看到杰理客背后招手,莉娜也悄无声息的跟过去。
“在那!”他指向裂缝凹陷,那是断裂大楼靠近树根的空洞,石块下露着半个头。
空洞似乎在下一层,大小也不能直接容纳自己,“莉娜,”
麻花辫小心翼翼地绕着裂缝,顺着树根向下探步,接近了那个凹陷。
“我应该能下去。”
她用手小心抬开卡住石缝的碎块,靠近那个被大石压住的男人。
仔细端详,血液应该就是他留下的。根据血液的新鲜程度,差不多有十多个小时,大出血的程度估计早就死了。
“身体上没有出现孢子寄生的状态,是探索时地面塌陷的意外吗?”
莉娜抬头朝上面的杰理客描述尸体,看看是否可以反推现场。
“身上有枪伤吗?”
“下半身被压碎了,有的话也只能是那里!”
也就是上半身完好的意思咯,
“这边,这边。”
有了莉娜在下方指路,杰理客在几处跳跃,落到了压住男人的石块上。
下不去啊,
“来搭把手,”莉娜踢开内里的玻璃,从夹缝里伸出一段门板。
杰理客接过小段,从外侧施力,向上撬动,配合莉娜终于让整个石块倾斜。
倾斜让开的角度足够让成年人安全滑下,杰理客用牛皮筋固定好翘杆,跟着下来。
“果然…”不是意外,
刚刚被石头挡住的部分,进来之后就能看见——那是大片的尸体。
“这里不久前才交战过,”杰理客朝凹洞深入,“我们得赶快离开。”
“里面没路了!”莉娜刚才已经跑进去看过,劝他别在无用功。
“走吧!”杰理客闻言回头,原路爬回。
莉娜抓住他从上伸下的手,腰腿用力,一起爬了上去。
杰理客将莉娜送到树干旁边的平台上,“你先在这等我,我去找绳子,然后我们一起离开。”
“好!”
莉娜点点头,看向那个洞穴,眼里的光亮忽然一暗。
她从包里拿出手电筒,对准凹洞,照亮了里面的情况。
“没有人活着。”
杰理客没有和莉娜一起观察凹洞底部,转身跑开,很快找了绳索回来。
他在绳子前面环节,用力抛在三层伸出的主干分叉。用力向下绷了绷确认套牢,就双臂握紧,脚底勾绕,一点点攀爬。
“还真是...”杰理客无奈,“莉娜,你不要这么用劲,小心摔到!”
莉娜的技巧不够纯熟,牵动绳子前后摆动。
“我没事!”莉娜喘着粗气,”你呢?还能坚持吗?”
“没问题。”
跨上分叉,两个人继续往上,沿着狭窄的通道向前。
杰理客放缓速度,让莉娜跟上,终于到了最顶端。
杰理客从绳索上跳了下去,站在顶端,向四周扫了一圈。
“上来吧,这样我们就不会迷失方向!“
莉娜点头,“嗯”了一声,力量耗尽,瘫坐在地。
在左前方约莫三百米处,出现了荒芜的黄土地,以及缺口的围墙,有个人躺在墙外的地上。眯眼细看,他的右手边还架着一架机械枪,枪身上满是污血。
“莉娜,我先走一步,你在这恢复体力!”
“知道了。”莉娜应道,“记得找点吃的回来!”
”我知道,你放心,”杰理客笑了下,“你等着我!”
看着杰理客越来越远的身影,莉娜松了一口气。
她靠着树干,闭上眼睛养神。
最近几天接连碰到失智人和流浪者,让莉娜有些疲惫,
在这种环境里生存太难了,她不想拖累杰理客。虽然生活在她最喜欢的人身边让人高兴,但是在这里,她更希望他能够活得更好。
侯茜和杜克走散了,其他人都死在了各种情况下……自己…也……
不远处,杰理客停下脚步。
一股强烈的危险感让他瞬间做出反应,一个飞扑,滚到了地上。
“哒哒哒哒!”
子弹擦过杰理客的脸颊,划破了肌肤,火辣辣的疼痛让他的脑袋嗡鸣。
“是埋伏?”
用重武器做诱饵,勾引拾荒者,抢完食物就杀了抛尸在河道这天然的坟墓吗。
脑里迅速搞清状况,他借树做掩体,辗转腾挪,终于退回墙体内侧。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几个带着蓝紫头巾的人从黑紫色的河道探头。
“嘿,老鼠!”其中一个说道。
杰理客没有回答,而是佝偻身体继续移动。
几秒钟后,对方的枪口瞄准了墙边他可能出手的位置。
杰理客卡住墙壁边缘抬起手,做了一个阻止的姿势。
“哒哒哒!”
连续的子弹再次打在手指附近。
“该死的家伙!”
没有停战的可能,一个人怎能击破五六个人?
心里焦急,杰理客不忘回望后背树顶,莉娜的人影也没了。
“快点动手吧,再磨蹭下去天黑了!”其中一人说道。
他嘴上这么说,仍只是在河滩蹲着射击,没有正面进攻的态度。
杰理客没有说话。
“砰砰砰!”
“啊!“
杰理客躲在角落,肩膀被打了个对穿,鲜血四溅。他捂住伤口,抬起头,目露凶光。
有人从别处绕过来了!
“该死,那边有人,小心一些。”
“狙击手!”
“知道!”
“别大意,小心被他们逃掉!”
狙击手?莉娜过来了吗?
“他不是落单的老鼠,可能是泼罗的哨子!“
“他已经受伤了,只要小心一点,就可以杀了他。”
“那就快点解决吧!”
泼罗?河滩那具尸体就是这伙人的吗?
没时间细想,杰理客高呼:“停手!我是从泼罗那逃出来的,我能给你们他的据点,他的储粮,军火情报!”
本不可能有人搭理,可奇怪的是,杰理客自信的声音就是有种让人信服的力量。
“既然你这么说,是要投靠我们了?”
“没错!”杰理客大声呐喊。“我投降!”
投降的话似乎带给他们勇气,为首的带队头儿竟然收枪,走出河道掩体。
“只要你乖乖说出泼罗一伙的情报,放你进我们聚落也不是不可以…”
话未说完,领队额头多出一个血洞,人随受力仰躺下去。
伴随莉娜的枪击,杰理客同样上手,连续击杀两个人的同时,击中第三人的膝盖。
剩下的两人终于清醒过来,缩回河滩。
二对二,
场面顿时寂静,两伙人对峙起来。
十分钟过去,没有听到声音,杰理客朝对岸扔出酒精瓶。
“走了。”
莉娜从角落里探出头。
“杰理客,你…没事吧?”
看到杰理客动用了让八人队自杀式进攻却损耗四人的力量,她颤抖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