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寡之后我靠种花逆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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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上巳

    斯县尊其人颇有些传奇。

    他幼时家境殷实,其父、祖传承百来亩良田,三代单传有了他,看得眼珠子一样,五岁启蒙便被赞天资聪颖。

    众人都以为他会事事顺遂时,不幸他十来岁左右父、祖皆丧,他祖母与母亲均是普通村妇,守不住家产,家里三五年就败了。

    他十来岁年纪中断学业,当铺里做过几年学徒,众人又以为他这辈子要走一条学徒、掌柜的路,偏他淳化年间连续应考,一路上去中了乙科二档的进士,时年不过25岁。

    虽说前半生坎坷,好在这之后都是好日子,娶了顶头上官家中独女,从县丞做到县令,且得了一对双生子。

    斯县尊为人果断坚忍,心怀黎庶,便为儿子取名一“黎”字,今年斯黎过了州试,又得他赐字“见黎”,还是一个意思。

    斯黎双生的妹子叫个斯思,这日他正与妹子也说到万花节的事,两人说着说着开始争论,不知哪种花堪为三月花首。斯黎说是晚梅,斯思偏说是桃花。斯黎说梅花清雅,斯思便说三月梅花即将开败。斯思说桃花三月最盛,斯黎就说桃花轻薄。

    兄妹二人正你不让我我不让你,斯思恰瞧见斯县尊从院里穿行进来,就趴在桌子上假意哭道:“哥哥偏要附庸风雅,好没道理,百花宴用花极多,到三月间,你叫爹爹哪里寻那么多梅花装点。”

    斯县尊一路走来早听得二人梅、桃之争,进房便听到女儿哭,老爹爹的心都碎了,巴掌“啪”“啪”拍在桌子上,冲儿子吼到:“思儿孝心可嘉,你当人兄长的,你与她争什么!”

    斯黎早在妹子哭时就知道要完,自小就这样,每次说不过就装哭,每次哭必被父亲碰见,每被父亲碰见,到最后都是斯黎遭殃。

    斯黎今日却不大想认输,想到上元夜遇见的顾小娘子,缠枝梅花的褙子穿在身上何等雅丽清逸,便嘟哝到:“自己欣赏不了梅花之雅韵,就说我附庸风雅,好好的小娘子,偏爱个俗之又俗的桃花。”

    斯思嚎得更大声了,斯县尊一巴掌拍在斯黎头上,喝到:“偏你能,偏你能。还不快给你妹子认个错。”转过头来柔声细语哄斯思,“思儿乖,爹爹知道思儿的好意,咱不与他生气。你有什么想要的,我让他买给你,好好给你赔礼道歉。”

    斯思破涕为笑,展颜对斯县尊道:“还是爹爹最好。很快就到上巳节了,县里好几家姐妹们约了我去游春,叫阿兄多多地给我淘换春幡,我好送人,行不行?”

    斯县尊自然应允:“有何不可,叫他去办。”又拿眼瞪斯黎。

    春幡,小娘子们春日游玩时最喜欢插戴头上攀比炫耀的一种饰品,寻常百姓家常用布帛裁剪垂幡,斯黎见过最多的是那种金银簪头饰以长条金片、银片的,簪头造型无非春花、春燕、春蝶等物,重挂的金银片极像幡招,是以得名。

    斯黎着实不明白这种东西有什么好比的,不过这都不重要,斯思说要,老爹说寻,不寻也得寻,于是皱着眉头答应了,便看到斯思从斯县尊背后探出头来,伸伸舌头皱皱鼻子做个鬼脸,得意地笑了。

    斯黎就借着寻春幡的由头从后街跑出来,先溜到春风楼,叫了一碟乳浇糖,一碟蜜渍梅子,一碟糟鹅掌,又叫切了二两烧白羊,配了蒜汁儿端上来。

    他又叫伙计约几两蔷薇流香酒,因伙计是极相熟的,便笑着劝他:“县尊大人不令公子饮洒,小的送公子一角卤梅汁儿吧,今年新的梅卤子,极鲜甜的。”

    斯黎笑着指他:“又在这里弄鬼儿,你不去他眼前说,他如何知道。快去约了酒来。”

    忽听得一个声音:“别听他的,就上卤梅汁儿来。”

    斯黎回身喜道:“袁大哥,这么巧又遇上了,今日店里不忙么?”

    原来是袁澄走上楼来,一边走到他这桌前拉开条凳,一边笑道:“忙也忙不到我,孙老盯着呢。近日书坊新换了个灶下,做菜倒像鲁菜,浓油赤酱我吃不大惯,中饭就到春风楼凑合了。”

    斯黎顺口又问:“怎不回家陪伯娘?”

    原来自从袁父过世,袁澄从扬州避回宝应县,袁母也就随他迁回了老家,如今住在县里。

    那日家产之争,袁澄的大伯早年因参过股,自然是要争一争的,家中几处书坊的掌柜叫他收伏,族老们也偏着他。

    袁澄刚及弱冠,尚未熟悉生意,且那时见多年亲情在利益面前如此不堪,就灰心让了步,除了“维扬”名号,只坚持留下了老家宝应县的这间书坊。

    袁澄听斯黎问,便苦笑道:“自从解了婚约,家中便再无宁日,家母一时要怨我早年拖着不成婚,一时要数落表妹,一时又要找媒人相看,一时又要哭家父去,着实叫我听得头疼,中午且叫我歇一歇吧。”

    说话间伙计又拿了水牌来,袁澄翻着牌子道:“添一份玉蕈马蹄素丸子,加两份汤饼,再来两只冻梨吃着玩。”又指了牌子问道,“这道‘虾鱼笋蕨羹’①怎么做的?”

    伙计笑着回答:“回大郎的话,这是杭州那边传来的新菜式,只春日里有,采了极嫩的笋蕨,以沸水沦过,取新鲜鱼虾切小块,与笋蕨同时泡高汤蒸熟,再用酱油、麻油、盐、胡椒拌匀,滴醋调味,极鲜美的,小的给两位郎君上一份吧?

    斯黎插言道:“说起来,杭州人最会吃鱼虾,比如清水虾、酒糟虾、清蒸鱼、糖醋鱼、油焖虾,又后者葱烧鱼、鲫鱼汤,都是常见菜式。他们的菜式讲究清淡鲜甜,必要原汁原味,青菜讲究断生即食,冬、春两季喜食笋,单看颜色都很美,跟北地重盐、重酱的风味大不一样。这南北食俗不一,细究跟当地气候、地理都脱不了关系。”

    袁澄见他说得热闹,笑着令伙计:“那便上一盘来。”见伙计去了,又夸斯黎,“倒难为你小小年纪怎么知道这么多。”

    斯黎道:“谬赞谬赞。前年考完试,我父亲见我闲着无事,命我跟着家师走了一趟两浙路,说是读书之外也要了解世情,家师年轻时好游乐,极通世情的。”

    袁澄点头赞叹:“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又问,“百花宴之事筹办得如何?我可为你跑了几个地方了,寻常撑场子用的花草绝少不了,只是奇花异草难得。”

    斯黎喜得拱手作揖:“好哥哥,凡事托付你再靠谱不过的,多谢你了!”

    两个人边吃边叙,不一时吃完了饭,斯黎才去银楼,捡着买了几个春幡,回去糊弄斯思。

    上巳节这天,整个宝应县都像被画师蘸了五色浓墨喷洒过一样,瞬间活了起来,县里各条路上熙熙攘攘地呈现一幅忙碌景象,到处是往茱萸湾、茱萸河踏青去的人。

    茱萸湾是个极大的活水湖,数十条大河在这里一会,又分成几条向下游流去,最宽的那条河被称为茱萸河。

    不管是茱萸湾还是茱萸河,沿水边都有极好的景观,春日里水波不兴,垂柳轻拂,芳草萋萋,百花争艳,最适合游玩。

    袁澄与斯黎约了去茱萸河沿岸骑马,不想在南门等了半天,才见一辆马车停在自己身旁,斯黎叫一声袁大哥,大声道:“袁大哥见谅,本该早到的,谁知遇上有些人,歪缠着我非跟来,这才耽误了。”

    就见斯思掀开车帘道:“哦,这是说我呢。我白得了好看的春幡,若不出来逛一逛,何异锦衣夜行,岂不辜负了。”又对袁澄点点头问好,“原来这就是袁家兄长,我阿兄在家总提你。家父家母都在忙着筹备百花宴,这才让阿兄带我出来。让您见笑了。”

    袁澄点头致意,斯思就颔首缩回马车里去了。

    几人很快到了茱萸河畔,两个人安顿好斯思,让她在河边一处赏花,又命丫鬟们和车夫小心照看,便策马沿着官道奔去。

    两人赛了几圈回来,看到斯思正与另几个小娘子围在一起交谈,远远地听着斯思道:“姐姐这春幡好别致。”

    便有一女子笑着说:“我这个算不得正经春幡。是我在家剪春幡时,起头剪长了,我阿娘说倒也好看,我就试着剪了更长的,想着若风一吹,定然极飘逸的,是我的一点小心思。”

    袁澄听着,倒像是元娘的声音,忙策马上前,见果然是她。

    元娘近些日子一直在忙家中农事,尤其是育苗的环节。

    育苗这件事,说起来不算很难,只需要挖建暖床,将花种子泡水后撒在暖床上,然后根据天气决定是否点火烘床,再管好水分,静等发芽即可。实际做起来要琐细得多,要决定种什么,选择育苗时间,以及找人挖苗床,又要买种,需要很精心的规划。

    元娘先与孔师傅商议育些什么花。

    孔师傅本名孔胜,元娘如今喊他一声师傅。孔胜毕竟是经年的老花匠,说起花木生意,很有些见地,便教导元娘:“好叫小娘子知道,虽说年年花会上出风头的都是奇花异草,可做花木生意,并不指望赚这奇花异草的钱,无非搏名而已。”

    元娘点头称是,问他:“花圃里便以蔷薇类的、菊类为主,如何?”

    孔胜问她:“小娘子可说说,为什么是这几样呢?”

    元娘乃解释到:“种这几样花,春夏秋乃至初冬的生意都占了,不论是头上插戴、家里插瓶,抑或做花露花粉等,这都是最常用的。”

    孔胜说她想得极对。

    两人又商议育苗的时间。因元娘手头无闲田,最早也要五月中才能移床,如此只好三月开始育苗。又不能只指望自己的花苗儿,得想办法外头也订一些。

    这些议定了,事情就好办了,交给孔胜去腾挪。

    只是元娘看看钱匣子又慢慢空了,不免着急上火,颇为忧虑。

    凤霞因上元之后有些日子没见她,便约她上巳节去茱萸河踏青,说她:“不要总是憋在家里想你的生意,鲜嫩嫩的小娘子家,也做些应时、应季的事儿。”

    元娘一想,横竖不管她怎么着急,花苗发出来也要时间,也不要辜负了好春光,所以应了她,出来散心。

    她们提前叫了大车,顺着各村落间的主路,很快到了茱萸河古家庄一片。

    元娘心热,耐不住先拐去看她的田地,见齐齐整整百亩麦苗长势喜人,绿色像是要从细长的叶子上流淌出来,可见肥力不错,未曾缺水,便放下心来,顺着官道向游人如织的桃林来赏。

    斯思赏了一会子桃花,又在丫鬟帮助下放了一会儿纸鸢,便有些百无聊赖,偏她约的两个女伴也没找过来,不知道是不是走岔了路,她便有些后悔跟着斯黎来这地方。

    正左顾右盼间,看到一个小娘子,别人都是侍女跑着放纸鸢,放得高了再交到主人手里,偏她弃了侍女自己跑着放,跑得裙裾飞扬,春幡儿飘飘,煞是肆意快活,她的女伴更是明艳动人,平生仅见。

    斯思不免生了结交之心,便上去攀谈,正是元娘与凤霞。

    袁澄与斯黎回来,一同上前招呼。

    袁澄细看元娘,见她跑得脸庞泛红,娇汗点点,微风吹过,靛蓝底飞蝶逐花的织锦春幡与她乌青的发丝纠缠飘扬,更有一种俏皮动人姿态。

    见他们来了,她只管大大方方笑着契阔,气质舒朗,倒是斯黎偷眼瞧她一回,紧张地红了脸。

    斯思见他们彼此认识,忙约道:“原来大家都是熟人,那顾姐姐、金姐姐何不与我们同行。”她着实是一个人闷坏了。

    凤霞便应道:“极好极好,斯妹妹单纯可爱,令人见之忘俗,正好同行。”

    一行人仍沿着茱萸河漫步,袁澄与斯思在前面牵马慢行,小娘子们在后面赏景交谈,一时采了花,一时折了柳,再一时又坐在河沿上齐齐编起了花篮花环。

    跟着凤霞的事红儿,她手最巧,很快就编了三个花环给小娘子们都顶在头上,接着又用柳枝做骨编了一个巴掌大的花篮,将刚才掐的桃花、野花三两下插在里面,煞是应景儿好看,众人围着她笑闹:“红儿给我编一个”,“好姐姐,你也给我编一个”。

    一时又见时鸣踮着脚攀住一株老柳树,喊道:“红儿姐姐,我给你折几支长的,你给我编个最大的花篮。”忽然又听见她“哎哟”一声,手抓着一支断柳跌坐在岸边,原来是用力太过,将一支极粗的枝条折断了,她正借着力,不防备就给诓倒了。

    众人都大笑起来,挤着过来拉她,一时欢声笑语闹作一团。

    众人玩得尽兴,待散时,斯思便邀约:“过五日百花宴,我父亲主持,姐姐们若无他事,也一同来吧?我家棚子在戏台旁边,那些最好看的花也必摆在那边,到时候我给姐姐们留位子,咱们一起看花听戏,可好?”

    元娘与凤霞都应曰:“正要去百花宴开开眼界的。”

    如此便约了三月初八日继续同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