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寡之后我靠种花逆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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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搬离

    寿宴过后,李修说要将元娘发嫁。

    忍着许多猜忌守了三年孝,元娘觉得,她该尽的情分也尽了,此时离开,不算对不起谁。

    她缓缓跪在地上,向上首三位老人拜倒:“守孝至今,不管是对长辈,还是对阿兄和嫂子,乃至对二姐姐,我都问心无愧。我也隐约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只没想到这样仓促。我父亲去后这些年,公婆慈爱,对我母亲照料有加,四郎在时也一心待我,种种恩德难以细表。我原本想顺其自然,若能替四郎尽孝,过几年给他过继个侄儿,续了香火,也算对得起这家里……”

    还没说完,曹老安人想起早逝的儿子,音容笑貌如在眼前,不仅悲从中来,哭道:“四郎不孝子,怎么就割舍我去了……”

    李大娘强忍心痛上来劝慰:“娘快别这样,叫四郎地下难安。”娘两个互相劝慰不止。

    李修心中也痛,可他是一家之主需要持重,忍悲劝到:“唉,不要如此,还是听听四娘怎么说。”

    元娘含泪道:“事已至此,只能忍痛分离,否则再这样下去,不只我的名声,连我母亲的名声也要受牵连。求爹爹和娘不要怪我。”

    李修又道:“好孩子,爹都知道,不怪你。”

    李二娘听到这话,撇着嘴,偏过头去看着外面。

    元娘接着说:“您二老想找个妥当人,给我发嫁,原是我的福气。只是事到如今,我自己还有些想法,也请爹爹再听听。”

    李修虚扶她道:“起来说。”

    元娘摇摇头,依然跪着,说:“有几件事,还是说清楚的好。第一件,初嫁从父,再嫁从己,虽说您二老热心为我操办,我还是想自己做主,此事关系终身,日子终究是我自己过。”时下不兴拘束年轻寡妇,也常见寡妇再醮,但女子仍以柔顺为美,元娘当众说着自己的婚事,心知会有人说闲话,不过这些已经微不足道。

    “第二件,为避闲言碎语,说我们靠着这家里,”她看一眼李二娘,眼中掠过一丝凛冽的笑,“我要带我母亲回牌坊村去,既方便就近照管我家田地,也避开是非。还请爹爹准了。”

    李修深恨二娘惹事,和缓问她:“不必理那些。还有什么,你尽管说。”

    元娘继续说:“还有一件。家父去时未及销户,如今我家户主一栏,还是他的名字,现下我要以我的名义,立个女户,也请爹爹代为转圜。”

    李修听她说着,心里已经在盘算。

    她们若是回村里,一个照看不到,怎么向顾兄交代?立女户之事,她家没有男丁,论理是可立女户,赋税也可减免些,但女户一旦成立,婚姻只有招赘一途,世上愿意给人为赘的,能有几个好人?

    他便摇着头,语重心长地说:“你既有主意,这头一件再嫁的事,就答应你自己做主。第二件立女户一事,却该用你娘的名义才好,你青春年少,早晚还该嫁人。至于说回村去住,切莫这样想。我承诺顾兄,照看你们娘儿俩,必不违誓。你若嫌不便,后院隔开,给你们东面墙上另开个门,你们单门独户,如何?”

    屋里灯光摇曳,元娘看着李修苍老的脸,心里很领他的情。

    不过,一定不能再住这里,看着还像一家人,由得小曹氏、李二娘拿她和母亲造谣生事。

    于是又回李修:“爹爹知道的,立了女户,收租、交赋诸般事宜,都要户主出头,家母不擅这些,还是立我为好。至于住所,我知道爹爹一片慈心,怕我们回去无从照顾,那便托付给二伯就好,还请爹爹允了我。”说完又磕了一个头。

    这里说的二伯,是牌坊村李修的堂兄李二伯,他们堂姐李素心的亲爹,最是古道热肠,是村里人敬重的乡老。

    李修见她这样说,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只当她已与她娘商量过,于是看向张娘子,张娘子实也不知元娘有这些打算,但她不欲元娘人前为难,于是点点头。

    李修与曹老安人再对一眼,见她也点头,便道:“唉,你们既然打定了主意,那也只好如此。改立女户之事,三郎随手就办了,这七年的赋税也可看一下,是否按女户追讨一些回来。你们也不必着急搬走,等我回去,把顾家宅子修一修,三郎那里,立户的手续也办下来了,八月里你们再回去。到时上了供放了鞭炮,禀过土地公,就可安心过活了,可使得?”

    元娘点点头,谢道:“如此,就烦爹爹和阿兄费心了。”

    诸事议定,众人心思各异。

    李修、曹老安人与李大娘等是伤心,四郎今后地下无靠,再过几十年恐连烧纸的人都没了,又因与顾家母女相处日长,一朝分离到底不忍。

    李二娘不承想今日就能赶走元娘,又记挂着李修允的家财,不知什么时候落到手中。

    唯有小曹氏,与元娘母子情分还浅,卧榻之侧难容元娘,心中雀跃不已,忙前忙后地安排车马送大娘、二娘两家人回去,又嘱咐周嫂子各房送饭。

    天黑透的时候,院落里重归寂静。

    元娘与张娘子回来厅里坐下,掌起灯来,两人依旧坐在榻上。元娘歪在她娘身上,张娘子携了她的手,又摩挲她的头发,缓缓说道:“真的长大了,往日我只当你小孩子家没有成算,原来你已想得这么深了。”

    元娘叹道:“婆母让我守,我也是愿意的,并不想落个守不住、恩将仇报的名声。如今不过是顺水推舟。”

    张娘子叹了声气,说:“你主意过大了些。依娘的意思,太公仁慈,他与安人诚心为你张罗,你就听他的话在这家里发嫁了,省多少事。等你嫁了人,娘或依附你过活,或一个人回老宅,都使得。”

    元娘道:“可是阿娘,这世上没有真省事的路子。知人知面不知心,我不能随意嫁个人,再由他捏圆搓扁,万一到时连养着娘亲都要看人脸色,何其可笑!我顾月闲,难道只能靠着别人!”

    张娘子道:“刚则易折,你这样的性子,将来会比一般女儿家艰难许多。娘只想做个闺中娇女儿,有个良人可依靠,不用操这么多的心,安安耽耽过一生。”

    元娘低下头去不说话,扭那裙上的带子。

    张娘子叹道:“你呀,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唉,娘没有别的本事,能做的惟有陪着你,不管你遇到什么,娘总在这里的。”

    元娘听她这样说才欢喜了,从她怀中爬起来,搬着她的脸亲了一口,笑道:“这才是我的好娘亲。”

    张娘子一指头点在她额头上,说:“这会儿又像个女孩儿家了,人前倒比个男人还刚呢。”

    元娘得意道:“就是这样才好,咱家只有娘和我两个,我不刚强些娘靠谁去呢。娘莫发愁,回了村里,我就把咱家的地收回来,种些花木去卖,必能叫娘过上好日子。”

    母女两个谈话到深夜,收拾了一起睡下。

    元娘朦胧中听得她娘说:“下午二娘说的那些话,都是捕风捉影,以前看她是个好孩子,怎么一步步成这样了。”

    元娘答道:“理她呢,近两年愈发讨人厌,为了这点钱人前人后闹了多少回了。娘不要将她的话放在心上,那就是个糊涂人。”说完就把香腮搁在张娘子颈窝里,沉沉睡去了。

    过得三四日,李蔚回来说,女户已经立好,销了顾准的户,立了户主顾月闲,这七年来田税按照女户算,退回税金共计十八贯三百钱,李蔚都给换成了散碎银子,他打点同僚花了自己三五两私房,也并未多言。

    李修已安排随从家人,把顾家老宅里东、西两院的荒草都拔光,又把屋子打扫、晾晒了,熏了艾草,门窗俱都检查一遍,该修补的修补齐全。回来翻历书,定了八月初九的日子搬家。

    又几日,元娘拜了李修、曹老安人做干爹、干娘,众人吃了叩头酒,全了两家情分。

    八月初九,天气极好。

    早晨微凉的秋风突然就把人带进仲秋,蓝天像水洗过一样。阳光脱去七月里的燥热变得柔,将树的光影斑驳地投在地上。

    元娘站在窗前海棠树下擦完牙齿抬头看,只觉得天高云阔,让人心旷神怡。

    恰有一群南飞的大雁列着人字形从院子上空掠过,迅速消失不见了,她看了半晌,回头笑着对窗内张娘子道:“娘你快看,‘八月雁门开,雁儿脚下带霜来’,连大雁都南归了,可不正是搬家的好日子。”

    张娘子本来对回去后的寡居生活充满忧虑,见元娘如此开心,也不由地笑了,心想这孩子少年丧父,年纪轻轻又寡居婆家,日常守礼太过,果真是憋得狠了。如今去了心头的担子,不管将来如何,她总能更活泼些,还求什么呢。

    于是笑道:“就这么高兴,我看回了村里你不免又成个活猴。只是现下年纪大了,可不比三五年前,再不许你爬墙上树的。”

    元娘笑道:“知道啦,我自过了八岁,被娘打那一回,何曾又上过树来。我去前面看看干爹干娘吃饭没,大车是否来啦。”说着回身把牙具拿进来,笑往前面院里去了。

    李修与曹老安人也将将洗漱完毕,正要叫了周嫂子摆早点,见元娘步履轻快踏进门来,便命她一起早饭,又令杏姐儿去请张娘子。

    这边正忙着,便听得小曹氏的声音自院内传来:“周嫂子也把我们的早饭摆在这里吧,后面再要跟婶子、妹妹一起吃饭,可没这么便宜了。”

    周嫂子一边摆饭一边应道:“三娘说的是,这就摆过来。”

    元娘抬头看时,只见李蔚与小曹氏一前一后进来,小曹氏身穿一件银红对襟夹棉小袄,白底葱绿撒花的罗裙,裙上滚着宽宽葱绿色的边儿,外头罩着同样银红的宽袖褙子,粉面含笑,目露春光。

    元娘便笑道:“嫂子这身衣赏好看,这银红衬得脸色愈发好了。”

    小曹氏眼睛更亮了,脆生生说到:“妹妹既说好,那必是好的了。我先还说三郎没眼光,就会图个新鲜,巴巴地上锦云坊置了这些没人要的料子来。”一边说着话一边勾着眼睛笑看李蔚,看得李蔚摸着鼻子笑了。

    几人饭罢,张娘子与曹老安人坐在厅上喝茶,说些别后保重、常来走动之语。李修与他三个年轻人便去看着下人搬箱笼。

    虽在此住了四五年,她母女二人的东西倒委实不多。

    小曹氏搭眼细看,见衣裳鞋袜只有两箱,被褥铺盖也只三箱,零零散散日用的东西只装了几个小筐子,倒是书籍纸张等装了满当当三箱,据元娘讲既有从老家带来的,也有近几年添的,小曹氏便不再看,只心里想:二娘倒真冤枉了她母女两个,看这衣裳铺盖都半新不旧的,不像攒了大钱的样子。

    元娘看着箱笼点数,遍寻不见一筐笔墨纸砚,忙问小子:“还有一筐纸笔,可曾看见?”

    小子答:“回四娘,不曾看见,多大的筐子?我去寻。”

    元娘伸着手比给他道:“约么这般大,装了我家常练字的几个簿子,一个笔架,两方砚台……算了,我自去寻吧。”

    李蔚正站在旁边,接口道:“你且看着装车吧,我去寻。可是你往年常用的的幽兰石笔架和那两方罗文砚?”

    元娘随口答是。

    小曹氏在旁边看着,心中又不免泛酸,自家男人对别的女人家常用品如此上心,虽近日看去两人守着大妨无甚关碍,以往必定也是极投契的。

    一抬头看到李蔚正抱着小小一筐笔墨纸砚往车上放,并又笑着对元娘说:“还是那样毛糙,筐子掉在花架子后面被花盆掩住了也不知道。”

    小曹氏自然不很趁意,忍气走过去扯一扯李蔚的衣角,笑道:“你且歇一歇吧,这么点子东西,家人们搬就完了。头上沾了蜘蛛网子了。”说着话又取出帕子给他擦拭。

    元娘在旁边看到,也不答李蔚先前的话,只笑而不语。

    说话间下人们已收拾停当,李修与常随的账房和那小子共坐了装货的大车,张娘子与元娘乘一辆小车,曹老安人率众人在大门前作别。

    却见李蔚牵了马出来一步跨上,喊一句:“我先去了,开了门再打扫打扫,等父亲过来。”说完打马而去。

    小曹氏见他如此殷勤,气得扭着帕子站在门前石阶上直跌脚。却也无法,只得看着他一骑绝尘去了,后面两辆车也慢悠悠启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