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黑暗，伴随着宁静的黑暗。

    傅珂几乎以为自己已经丧失了所有感官，只能不断摸索着。

    啪。

    他摸到一个类似于开关的东西，轻轻按了下去。

    昏黄柔和的灯光在车厢里亮起，恰好照亮眼前的一切。

    车窗被黑布遮罩，所有的座椅和扶手都被拆除，两张工作台相对放置，抵着伸缩门，留出狭窄的过道。

    过道中央还摆着一把看起来价值不菲的人体工学椅。

    散落的外卖盒子铺满一地，桌上甚至有个咬了一口的汉堡。

    桌面上还摆放着一些傅珂从未见过的材料：

    有的散发着银灰色的光芒，有的无所定型，像一团不断纠缠的黑雾。

    除此之外还有台灯之类的办公用具，随意堆放着。

    还有一台笔记本电脑，傅珂贴近看了看。

    作为计算机专业的直觉，他发现上面还运行着某个统计软件，似乎正进行着一种需要多次模拟的实验。

    他看了看来时车厢的方向，又看了看电脑，手指飞快动作，不断敲击键盘，确认一个猜想。

    这里果然没有网络…傅珂得出一个意料之中的答案。

    没有卫星和基站，也没有配套的工业体系，在这茫茫群山里是无法建立一座设施完善的城市的。

    在桥消失前，电力，食物甚至污水问题都很好解决，但再过几天，恐怕事情会变得更糟糕。

    他的目光落到那个咬了一口的汉堡上，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触碰。

    还是热的。

    一股寒意窜上心头，傅珂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哗啦。

    一声异响传出，傅珂握着鼠标的手僵在空中，连呼吸都快要暂停。

    该死，我早该想到，这里还有人！

    他在心里暗骂，用极缓慢的速度看向身下。

    一条大拇指粗细的铁链绑着桌腿，另一头通往桌下的黑暗里。

    哗啦。

    铁链移动的声音再次传来。

    傅珂拿起台灯，扭动旋钮，借着温暖的橘黄色灯光，紧张地向下查看。

    一个左眼乌青，右腕绑着铁链的胖子蹲在桌下，全身因害怕而发抖，甚至不敢直视自己。

    胖子皮肤白皙，顶着凌乱的棕色卷发，深蓝色的眼里充满惊恐。

    傅珂注意到他的灰框眼镜只剩下一半镜片，恰好和没受伤的那只眼睛对应。

    看起来没有危险…傅珂犹豫了一下，问道：

    “需要帮助吗？”

    “大哥，别试探我了，我不会逃跑的。”胖子一脸惊恐地说道。

    当他看清傅珂的脸后，一句话不说，猛地撞翻傅珂，自顾自地往车厢尽头跑去。

    他身上的肉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运动，一颤一颤，倍显滑稽。

    但很快，隆隆的响声传来，地面突然开始震动，傅珂望向窗外，只看见浓厚的灰尘和闪耀的…岩浆？！

    周围的气温霎时间升高，但由于提前使用了清明溶剂，傅珂并没什么感觉。

    胖子此时已经被岩浆逼回车厢内，整张脸大汗淋漓，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高温。

    他双腿发软，几乎快要倒下，嘴唇发白地看向傅珂，露出求救的眼神。

    傅珂捏着剩下的半瓶清明溶剂，露出一个怪异的笑容。

    ……

    内德·利兹歪着头，将眼皮掀起一条缝，眼珠快速转动，扫视四周。

    他只记得岩浆蔓延到自己脚下，然后就晕了过去。

    他轻咬舌尖，确定自己还活着，又扫视四周，并没有发现其他人的踪迹。

    自由了？自由了！

    “喔！”

    他扭过脖子，大叫一声，用不符合体型的灵活动作蹦起身，手伸进随身携带的小挎包里，还没来得及掏东西出来，脸上的笑容就瞬间消失，叫声也戛然而止。

    有两个人就站在他面前，一个黑发凌乱，瞳孔呈灰褐色，长相平平，有些书卷气，似乎是在桌子底下看见的那个人。

    另一个身材高大魁梧，皮肤发暗，及肩金发随意披散着，身上的衣服千疮百孔，散发出一股硫磺味，长相倒是很英俊，只是脸上总是挂着那种自以为是的笑容，令人生厌。

    除此之外，他们身后还有十几个堆在一起的赤身男女。

    不会是尸体吧？太变态了！他脸色唰地发白。

    “在掏什么？”傅珂最先注意到这家伙的动作，当即制止他。

    沉默片刻后，内德在二人的注视下缓缓掏出一个银白色金属盒，嘴角挤出苦笑道：

    “我是春秋造物的通识学者，这是我的毕业作品。”

    他像讨好般把盒子打开，里面是一个端端正正的汉堡。

    春秋造物？傅珂想起银钩酒吧那个酒保。

    有人在大范围抓捕并利用造物领域的奇术者。看来弹壳帮就是其中之一。

    拥有制造奇术物品的能力，在这座城市简直是怀璧其罪。

    “挑重点说吧。”理查德叹了口气，合上金属盒，双手按住胖子的双肩，双眼死死盯住他。

    无形之中，一股压迫感油然而生。

    傅珂默默看着这一幕，发现有点点光芒浮动在理查德的眼中，让人无比紧张。

    这只是支柱Ⅰ型的力量……他心中再次生出渴望的念头，当即下定决心，回家之前说什么也要进入一个奇术领域！

    “你想要活下去，所以要正确回答我的问题。”

    “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花园里？”

    “你在花园里做了什么？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发生？”

    “……”

    理查德语速飞快，抛出一连串问题。

    在此过程中，内德只是呆呆看着他的眼睛，好像事不关己，神游天外。

    当最后一个问题抛出时，他愣了几秒，紧接着嘴唇微张，出现难以察觉的颤动，接着语速飞快，好像真的有人拿枪指着他。

    “我叫内德·利兹……”

    “我是被抓来的，他们不喜欢春秋造物的人，但有的事又只能我们来做…他们在祭祀一种神秘的生物，想要从中获取成为奇术者的材料……”

    他的言语有些混乱，看来短时间内不能回答这么多的问题。

    理查德伸出双手，按住他一直晃动的头，冷冷说道：

    “什么材料。”

    “我不知道，我来的时候就被安排做测试，实验对象几乎全是弹壳帮的人，还有随机抓取的居民……应该是穷数领域的材料“智慧之盐”…这种材料和最近的炸梦事件有很大关系…”

    智慧之盐？傅珂敏锐地捕捉到这个名词。也许就是怪物花瓣上沾满的粉末，也许和诡异出现的护林员以及消失的猫群有关。

    “仔细想想，还有什么反常的事。”

    内德皱起眉头，嘴唇发白，额头冒出冷汗，好像触发了某种保密机制，捂住肚子呻吟起来。

    “我不会说的，我不会说的！别打我！”他发出梦呓般的叫声，惨叫一声后昏死过去。

    二人对视一眼，陷入短暂的沉默中。

    “一般来说，现在是不是就该停止发问了？”傅珂右手扶额问道。

    理查德没有说话，掏出清明精油，将残余的绿色液体涂抹在内德的人中，直到他摇摇晃晃地再次爬起。

    “最后一个问题。测试的主导者是谁？”

    尽管只有一瞬间，但傅珂发觉理查德的神态变得狠戾，和在熟人面前完全不一样。

    “艾丽卡·罗塞。我只知道她叫艾丽卡·罗塞，是个女人……”内德·利兹的声音变得极其微弱，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理查德的表情发生微妙的变化。

    如果不考虑重名，这个艾丽卡·罗塞就是他目前任务的委托人，委托他找一只猫。

    但在付了一半定金后，这个女人就突然消失了，除了猫的颜色是白色外，没有给理查德留下任何线索。

    他看向傅珂，将这件事全盘托出。

    “也许是巧合。”傅珂略加思考，“也许我们能同时完成两件事。”

    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没有停留在任何事物上，而是飘向不远处的一座七八层的建筑。

    有人站在建筑的顶端，借着将亮未亮的天光，隐蔽地观察着两人。

    这里的人有什么毛病？傅珂不禁想到，都喜欢躲起来偷窥别人？

    ……

    “嘶——”

    何掀金伸出中指和大拇指，在太阳穴上轻揉。

    “这小伙子怎么什么都能发现，以后别跟了。”

    “还浪费我一个灾难瓶，你去挽回一下损失。”

    在楼顶的阴影中，一个赤足少女显出身形。她卸下背后漆黑的反曲弓，对着傅珂离开的方向搭箭。

    在无数次调整箭道后，她收起弓，从楼顶一跃而下，脚不沾地，身体轻盈地向另一个方向奔去，速度之快，可以用飞来形容。

    ……

    穿着白色西装的瘦弱男人走进花园。

    这里被冷却的岩浆覆盖，一片狼藉。

    他看向四周，咬紧牙关，脚踩到内德·利兹的头颅上，缓慢且无法阻挡地向下踩踏。

    “好好好，这样对我，咳咳。”他拿出手帕，掩着嘴咳嗽起来，接着看向手帕中的点点污血，脚下愈加用力。

    红白掺杂的固液混合物爆裂开来，洒满一地，像一幅未干的油画。

    “你还是在用下半身思考，毁了你们活下去的唯一价值。”

    他指的是从岩浆中拖出来的怪物尸体。

    这具尸体唯一有价值的脑髓不知道被谁拿走，现在只剩下一具无用的躯壳。

    在他旁边的空地上，一个浑身赤裸的年轻男人跪在地上，用铅笔在一张纸上不断涂抹。

    不知道是恐惧还是寒冷，他整个人正在瑟瑟发抖。

    西装男蹲下身，抹干净他脸上的点点混合物，同时拿起铺在地上的纸。

    “理查德·帕克。还有一个生面孔。就是他们拿走的？你做得不错。”

    赤裸的男人大喜过望，疯狂亲吻眼前人的皮鞋。

    “但和你犯下的错误相比，还是差得太多。”

    西装男紧紧握住纸张的一角，像握住一柄钢刀，缓慢地切割开身下的脖颈，“你还害死了我最好的园丁。”

    鲜血飞溅，哀嚎阵阵。

    自始自终，男人的西装没有沾上一滴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