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退路
洞明湖畔的荷园山庄,虽然此时已经过了荷花最美的时节,但仍是风景极美。
山庄靠岸而建,深入湖中,浮于水上,更是圈养了无数鲤鱼。唐四爷当初建这一座山庄,不知花了多少钱财和功夫。
此时一座亭中,一个枯瘦的中年男子正伏在地上苦苦哀求,其两鬓斑白,眼窝深陷,脸上还有几块青紫。
唐四爷,文书明,李刚和唐四子等人皆冷眼看他。
“四爷,您就再宽容我一次吧!下个月,下个月我一定把钱还上!”
唐四爷眼睛微眯,居高临下地盯着他,手中铁球转动不停,散发出一股压抑的气势,让伏着的中年男人浑身颤抖。
“老连啊,你当我们千金楼是什么地方,拖欠两个月了,利息的零头都没够到,没直接让你死了都算宽容你了。”
侧旁文书明笑眯眯地调侃,喝了口茶。
听到“死”字,地上的老连抖如筛糠。他硬着头皮继续开口:
“二……二当家,不是我不想还,实在是这两个月捉襟见肘。而且,本钱我在去年就还上了,实在是这个利息……利息实在太贵了啊。”
文书明脸色一冷,抓起桌上一张宣纸扔在老连面前。
“怎么,现在觉得利息贵了?当时可是你亲自在纸契签的字,印的指头,一次借多少,利息多少,可都明明白白写在上面的,可没人逼你向我们借钱啊。老连,你说是不?”
老连看着摊开的纸契,看着上面自己签上的大字和指印,只能紧紧咬牙。
“大当家,二当家,你们就再信我一次,下个月我一定能筹到钱还你们……”
“下个月?你欠的利息,你下辈子都筹不上来!整个廊州城都被你借钱借怕了吧,听说你昨天被聚义庄的人追着打,就因为你曾从他们那里借钱来还我们千金楼,结果他们的钱也还不上了吧,你说可笑不可笑?现在还有谁能借你钱啊老连。”
老连话未说完,就被文书明厉声打断。
“今天,你不管是借钱也好,还是把家里东西当了也好,都必须给我还上。”
文书明声音阴冷,转而又露出笑容。
“我记得老连你不是有个挺水灵的女儿吗,据闻可是天姿国色,与她的母亲相比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实在还不上钱,那就把你女儿抵给我们如何?让她,在我们这帮你还钱。呵呵,如何,不错吧?”
一字一句,宛如毒蛇钻进老连心口。
他突然沉默了,死死盯着地上的纸契,喘着粗气,脸皮颤个不停,豆大的汗珠从额上砸落。
人人都有逆鳞,即使他如今卑微尘底,心中亦有不可触碰之地。
猛然间,老连扑向地上的纸契,抓起它塞进嘴里,梗着脖子吞咽。
文书明和李刚脸色大变,唐四爷手中的铁球也停止了搓动。
唐四子大步向前,掐住老连的脖子,讲他腾空提起。
在唐四子的大手下,枯瘦的老连便如风中弱柳一般无力。
老连脸色涨红,双手用力掰着唐四子的手臂,已是难以呼吸,却还是拼尽全力将纸契吞咽而下。
“咕噜。”
随着吞咽声响起,老连脸色已成青紫。
他充血的双眼扫过唐四爷几人,竟是挤出一丝笑容。
这个笑容蕴含着刻骨的怒意,恨意,快意,以及,深深地悔意。
仿佛最后印在他眼中的,不是千金楼的当家们,而是某两个令他愧疚得难以释怀的身影。
……
“青生,我活不下去了……”
……
“知道啦爹!早去早回,平平安安!”
……
老连这一生,愧为人夫,愧为人父。
“咔嚓!”
令人头皮发麻的骨裂声响起,老连头一歪,双手下垂,死不瞑目。
唐四子将其随意地丢在地上,回到唐四爷身边。
除了天生痴傻的唐四子,三位当家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被一个把家里当了个干净还是欠了一屁股债的落魄商人,当着面吞下了一直用以要挟的纸契,若是传出去怕是让千金楼被整个廊州城笑话。
文书明冷哼一声,脸色不屑:
“老连啊,以为把纸契吞了我们就拿你没办法了?”
他挥了挥手,把亭外的紫袍招了进来。
“拖下去,把他肚子里面的纸契取出来,尸体拿去喂狗,动作快点。然后拿着纸契去把他家抄了,女儿抓过来。”
他指了指老连的尸体,摇头笑了一笑。
“等纸契拿出来,你女儿,还是逃不出千金楼的魔爪。”
这时,一个披着大衣戴着兜帽的身影被紫袍引着来到亭前。
这个身影在看到被拖出去的老连时身影一顿,随后又习以为常地继续向前走。
那具尸体他认得,是廊州城原本的富商连青生,布匹生意做得热火朝天,势头颇好。
可惜的是后来廊州来了一个高官公子,看上了连青生的妻子,派人虏走进行了侮辱,事后更是扬言唯千金能卖。
彼时连青生告官无门,就连刺史也无能为力,都被那公子的强势手腕和千金楼的暗中作梗压了下来。
最后,连青生只能变卖家产与生意,再加上与千金楼签字借来的钱,才硬着头皮将妻子赎了回来。
之后那高官公子便扬长而去,连青生也欠下了一屁股债。
可谁知,连青生妻子在回家后不久,便因为不堪受辱选择了自杀,离开了丈夫和继承了其母姿色的女儿。
之后,连青生便开始了借钱还债再欠债的生活,从此不得安生。
没想到今日,终于还是死了。
本在光明道上,奈何一朝破落,只怪绳细命苦,遇人不淑。
也算解脱了。
走进亭子的人微不可查地摇头轻叹。
唐四爷微微一顿,仰起身来。
“今日有何事能劳烦长史大架?”
来人掀开兜帽,正是刺史府的长史董书,他脸色似有些焦急。
“唐四,有个坏消息,那个飞鱼卫,昨夜顶替了城中一名打更人,出城了!”
这一句话直接让三位当家将方才连青生的事抛之脑后,就连一直平淡的唐四爷都骤然捏紧了铁球。
“跑了?那白龙玉象呢?”
董书焦急地跺了跺脚:“这才是问题所在啊!那浩都莫不是已经带着白龙玉象出逃了!”
文书明皱紧眉头思索了,摇了摇头。
“应当不是。那浩都是因为被劫匪袭击,损失了护送的队伍,才来到城中寻求庇护,又发现刺史已经带上几乎所有兵力出城,这才不得已待在城中。而如今城内亦有觊觎白龙玉象的人,内外都不安全,所以他才为了不坐以待毙,主动放出白龙玉象的消息搅局。若是他认为孤身带着白龙玉象可以出去,为何要等到这时?所以,很大可能是他丢下了白龙玉象,自己出城了。只是,为何出城要偷偷杀害顶替一名打更人?堂堂飞鱼卫出城,你们刺史府唯有保驾护航才对。”
董书这才猛然惊醒,一拍大腿:“是也!这浩都当日来我刺史府以势压人,好不风光,为何如今出个城竟要杀害我们一名打更人?”
文书明心中近日累积的不安感愈发强烈,他看向唐四爷。
“大哥,恐怕这其中,有什么我们忽略掉却极为关键的隐情。这趟浑水,实在太深了啊。”
唐四爷不予理会,而是看着董书。
“还有吗?”
看着唐四如鹰般的的眼睛,董书咽了口唾沫。
“还有……因为一名打更人遇害,刺史今日就会回城,整顿城中事务。”
“什么!”
三位当家都难以平静了。
虽然他们千金楼势力颇大,在官场也有立足,这才能为非作歹如此多年,连刺史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若是刺史归来,那他们的千金宴,可就要真的变成一场普通宴会了。
刺史肖弘广,对大多数事情都能容忍,但若是触及到他的底线,他必然雷霆手段镇压,不可忽视。
因此,唐四爷霍然起身,当机立断。
“派人传颂全城,千金宴今日开宴,千金楼诚邀各方豪杰共聚共饮!”
他搓动手中铁球,转身走出亭子。
“那白龙玉象,必然还在城中,也必然会在千金宴上现世。我们,没有退路了。”
唐四爷如此笃定,是因为他早就猜到了这一切,真正的布局之人是谁。
有些时候,只要先假定了结果,就能解释这一切的原因,这时候有无证据已经不重要了。
此局的真正幕后黑手,便是刺史肖弘广!
这便是文书明一直不敢确定的结果,是让他一直不安的“浑水太深”。
只有这个结果,才能解释浩都为何必须杀害打更人才能出城的反常行为,才能解释浩都为何在城中仍要东躲XZ,不惜以白龙玉象为诱饵,让自己出城,才能解释这突如其来,却又恰到好处的举兵出城剿匪,才能解释为何他们千金楼能在刺史眼皮底下与董书互通有无,搅动风雨。
虽然不知为何一向清廉,也不执着武道的刺史会觊觎白龙玉象,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虽然他们千金楼一直在被当枪使,但这也不重要了。
既然刺史还给他们留了机会,那便只能抓住,只有拿到号称化腐朽为神奇的白龙玉象,才能跳出此局,转危为安。
他们,早就没有退路了。
一个隐蔽的胡同口,几名官兵正骑着马来回巡视。
胡同里,张雄看着那具被从草堆里翻出来的尸体,心中悚然。
这具尸体,脖子以下豪发无伤。脖子以上,喉结粉碎,脸皮被整张剥去,竟没有一丝血迹,只有已经不那么红彤彤的血肉。
那个飞鱼卫浩都,就是这么生剥了李七的脸,放在了自己脸上,骗过了城门守卫,骗过了山间客,骗过了裴大人么。
如此手段,巡狩司人行事确实心狠手辣。
与这个组织为敌,真是令人心惊胆战。
张雄挥了挥手,让人带走李七的尸体,好好安葬。
自己骑马开始在城中缓缓巡视。
他在等,等千金楼开始行动。
突然,街上传来一声大喊,一名紫袍骑马而过。
“千金楼今日大开千金宴,宴请廊州城中各路英雄豪杰,共聚共饮!”
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