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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侯家

    半晌见一叶轻舟漂来,上坐五人,前面一人哼着小曲,慢腾腾摇着桨。眼瞧船要靠岸,忽然又转弯,折了回去。岸上众人忍不住喝骂起来,但碍于白枚在旁,不敢高声。乘舟之客发现船往回走,也是一阵骚动,怎奈操桨之人置若罔闻,不理不睬,吵了一阵也认命安静下来。

    谁知过不多久,对岸有驶来一艘大船,船靠岸后,下来两个汉子,身着九江会服饰,向白枚恭施一礼道:“二爷,卢老爷子遣小人渡您过江。”

    卢老爷子便是九江会执事卢向义。长江各处渡口由九江会专管,且有商船、客船定时往来,而此处却是为数不多的偏僻之所。前番九江会被迫脱离白家,卢向义拼死不同意,会中几个执事念他年纪老迈,脾气又倔,不愿认真和他计较,便将此地分给他管。

    方才卢向义手下的小林子照常渡人过江,眼看着到岸,忽于人群中瞧见了白枚,想起上次白枚无意伤了他,负气不肯渡他,不顾舟上客人反对,又把船摇了回去。他自认为给了白枚白眼,便将此快事说给了小孟子,小孟子慌忙告知卢向义知道,这才又派了大船过来,大船虽说比小船阔气,怎奈也是一般破旧,风光有限得紧。

    白枚忙请秦琯芸,秦琯芸微一犹豫,还是抬足上了船。其他人见大船专接白枚,未曾见邀,一帮子人在那里大眼瞪小眼,只不敢冒然上去。白枚道:“各位不必拘束,一并请吧。”

    众人这才喜滋滋鱼贯而入,独留得童得方等四人,上也不是,不上也不是。飞天虎唐雄见状,向白枚抱拳道:“俺们方才得罪了白爷,也没脸上船,二爷先请吧。”白枚虽不齿四人作为,却也不愿在此等小事上与他们过不去,但瞥眼见秦琯芸仍冰着张脸,似乎怒气未消,便唤开船。

    白枚忽然于船舱中见到两个熟悉面孔,一时间又想不起哪里见过。那二人见白枚不时盯着自己,将脸别向一旁,似乎怕他认出来。

    船很快靠岸,白枚上岸时才想起,两人正是那夜房中说话的师兄弟。边宗怀公然和叶家为敌,他二人既投了边宗怀,心中有鬼,和白枚相见如何能自在,一下船便匆匆去了,也不辞别。

    卢向义接上白枚,老泪纵横间又是一番感慨,他听说仙雀山庄南北之约,以为是白枚请了陆应轩来,想到白枚光复白家指日可待,甚是喜悦。

    说话间众人渐渐去尽,白枚四处看时,已找不见秦琯芸。知她有意相躲,不愿瞧见自己。白枚自觉有负于她,虽常怀弥补之意,却也不愿勉强她,只得由她去了。

    卢向义又命他手下九江会会众参拜白枚,白枚勉强应了,忙道:“剑影城冉三爷已在仙雀山庄等白枚,白枚不敢久呆,只好就此别过老爷子。”

    卢向义闻言精神抖擞,乐呵呵道:“有冉三爷在,正该二爷事半功倍,老奴就不留二爷了,只望二爷马到成功,重树白家威望。”再三叮嘱白枚,才安心放他离去。

    三日后白枚赶到仙雀山庄门前,门子匆匆进去通报,侯耀宗兄弟尚未出来,冉向愚先抢到,拉着白枚入内,笑道:“可把你盼过来了,我还当那小姑娘真把你给——,不说了,待会儿让你见识下我新创的剑招,侯老二老眼昏花,竟说我这是笨招、臭的很,要不是因为在他家里,早跟他动起手来。”

    白枚笑道:“你倒是敢,侯兄弟治不得你,还真没人治得了你?”

    冉向愚连连摇头,道:“这不行,我请你来是给我助拳,最不济也是公正评理,你怎么就跑那边去了。”

    白枚道:“若是讲起这个‘理’字,我恐怕说不好。”

    “怎么讲?”

    白枚叹口气,嗔怪道:“我说不好,只因有人比我说得好。”

    冉向愚道:“这话你可说错了,独你心中有那‘理’字,难道别人没有?嘴上说得再好没半点用,总要听话的人心中有那‘理’字,才不至于对牛弹琴。”

    白枚听了,想起秦琯芸纤弱孤独身影,心中更觉沉闷。

    忽听一旁人道:“你口口声声理来理去,难道是要考状师去?”却是兰修婉,她向白枚笑道:“白二哥近来可好?可曾见到我那妹子?我可是让她专程去接的你。”

    白枚微一点头,并不作答。

    此时侯耀宗、侯耀圣急急赶来,向白枚拱手笑道:“哎呀,请白宝龙来实在不易,实在不易啊。”白枚亦拱手道:“耀宗兄,耀圣兄,别来无恙。”

    众人进屋落座,侯耀宗先道:“那日耀圣回来,说来路上遇见白二弟,相邀不至,老哥哥只当贤弟怪我多管闲事不肯来,今日你来,可总算安了老哥哥的心呐。”

    白枚正要谢罪,却听冉向愚笑道:“老大哥说得哪里话,兄弟听着可不受用了。老白虽一时不能来,冉老三不是早早就住了进来,难道瞧见他老白便安心,瞧见冉老三就闹心么?”

    侯耀宗哈哈大笑,道:“自打讨了媳妇儿,老三的嘴可愈发不得了,当真是老哥哥不会说话,炳业呢,还不过来给你三叔叩头,请他日后多多照顾。”

    一年轻人躬身进来,瞧样子不足二十,皮白肉细,生的却是一表人才。只见他拜在冉向愚跟前,道:“冉三叔莫怪,侄儿代父亲给您赔不是,望您海涵。”说着便要磕下去。

    冉向愚忙把将他止住,道:“这可使不得,你瞧屋里坐着的几位,数来数去,就数你冉三叔我最小,你怎么磕到这边来了?三叔教你呢,一定得把人都瞧进去,要瞧仔细喽,免得日后吃大亏。”

    侯炳业闻言,道:“谢冉三叔指点,”起身至白枚跟前,扑通跪下道:“白二叔,侄儿给您叩头。”

    白枚不意他突然给自己跪下,唬得忙起身去搀,却听冉向愚道:“老白你坐着,这些个晚辈往后少不得要你提点,现在磕个头而已,难道能磕出坏处来,受得受得。”

    白枚只得等他磕完,扶他起来道:“你冉三叔叫你给我磕头,只怕白枚身上未必有东西值得你学习,只盼你日后学有所成,持身以正,才不枉世间走此一遭。”

    侯耀宗笑道:“白二弟自谦了,白宝龙声名在外,誉满四海,正是这些晚辈的榜样。炳业,还不多谢白二叔。”

    侯炳业又向白枚鞠了一躬,道:“侄儿多谢白二叔教诲。”

    侯耀宗示意他下去,又道:“瞧着孩子们一天天长大,一天天懂事,正是咱们这些父辈最大的乐事。只盼他们能够多些无忧无虑的日子,少些操劳,可是终不能够,毕竟江湖很大,他们要自个儿去闯荡,去争取,谁也代替不得。”

    冉向愚道:“老大哥未免过于溺爱了,我瞧炳业伶俐乖巧,可远胜我两个侄子,老大哥可以无忧了。”

    兰修婉低声疑惑道:“瞧炳业言行举止,依稀倒像侯二哥多些,”她本无心,不过一时嘴快,想起什么便说什么。侯耀宗何等耳目,自然听得清楚,脸色缓缓沉了下来。

    侯耀宗神色变化,冉向愚瞧得一清二楚,却作不知,说道:“炳业上有两个兄长,对他呵护有加,自然少些侯大哥身上的刚毅之气,不足为奇。”他扭头朝向妻子,一面说一面挤眉弄眼,兰修婉才知其中另有隐情,心中好奇,也不多问,故作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连连点头称是。

    原来侯耀宗年已过不惑之年,膝下仍无子嗣,深引以为恨。可巧他兄弟侯耀圣却得天眷顾,竟一路生下三子,长子侯炳通,次子侯炳艺,第三子出生时,侯耀宗为他取名侯炳业。侯炳业长至五岁时,过继给了侯耀宗。

    侯炳业虽非侯耀宗所生,但侯耀宗对他却是溺爱有加,更是将他当做将来仙雀山庄的主人培养。侯炳业两个兄长早瞧出大伯心思,虽然心中暗暗不平,却也无可奈何,只恨自己命数不如三弟。

    侯耀圣瞧着炳业长大,愈发像自己,兼有把他过继出去的愧疚,对其爱护之情远胜侯炳通、侯炳艺兄弟,甚至一度有将他要回去的想法,只因不忍大哥老而无子,总是暗叹一声,复又放下念头。

    侯炳业只当生父当真是侯耀宗,对他十分孝顺,侯耀宗乐得合不拢嘴。可渐渐侯炳业听到有关自己身世的风言风语,他和生父侯耀圣一般没甚城府,竟跑去问侯耀宗,侯耀宗对他好一番安慰劝说,才去其疑心。自此侯耀宗对此事心生芥蒂,曾对二弟侯耀圣好一番申斥,更是严令府中不得乱言,违者处死。

    侯耀圣听兰修婉说侯炳业与他相像,心中喜不自禁,脸上却不敢露出痕迹,恐伤大哥之心。侯耀宗呵呵笑道:“弟妹说得极是,本是一家人,不像了才是奇怪,我与耀圣难道没有相似之处?”

    微微一顿,侯耀宗捻须道:“今日两位贤弟皆在,老哥哥这里先把底交了。二月初二之会,虽起于疑心岭南武林人士偷袭白家,却不可就此而终。”他起身正色道:“这些年岭南人士已渐脱离中原武林,不服号令,所作所为,全凭一己喜好,全然不将我等放在眼中,此风决不可长,否则日后中原武林沾染了这等习气,岂不乱了规矩?”

    冉向愚、白枚闻言,默不作声。

    侯耀宗续道:“我知二位贤弟平素不喜过问俗事,可此时非彼时,五大家族势有累卵之危,已容不得二位袖手旁观。”

    冉向愚道:“依老大哥的意思,要老白和我做些什么?”

    侯耀宗道:“冉三弟不必心急,老哥不敢要二位贤弟如何如何,只希望二位表个态度,分明立场,才不至于被他们各个击破。”

    他叹了口气,续道:“叶启灵身染沉疴,卧床不起,叶启炎、叶琏叔侄被边宗怀闹得心烦意乱,便是有心,却也未必出得上力。再说季家,虽然门下帮会兴盛,却乏长者,只有个季文沾,毕竟不够资格。算来如今能仰仗的也只有二位贤弟了,白二弟,你以为呢?”

    白枚道:“耀宗兄顾虑得是,白枚出力那是义不容辞,可我白家之事到底未明,若寻不得真凶,单凭一番说词即向岭南动武,天下之人未必肯服。”

    冉向愚道:“正是,岭南武林虽多有狂妄之辈,却未伤及大雅,若要问罪,师出无名呐。”

    侯耀宗喝道:“白家之事已容不得他们抵赖,二位贤弟未免太过仁慈,岂不闻防微杜渐之说,正该于此时杀一儆百。”他顿了顿,语气已有缓和,道:“此事关系中原武林福祉,陆门主及五华宗已答应前来,二位贤弟可不能再糊涂。”

    白枚道:“既然陆门主要来,那便该——”他话未说完,冉向愚已知他意,抢着接过去,道:“那便该万无一失,万无一失才是。我和老白态度、立场决不动摇,老大哥尽管放心。”

    侯耀宗捻须笑道:“二位贤弟的为人,老哥哥自是十分相信。这个中利害关系,稍加思索便可觑得,未必要哥哥苦口婆心下说辞。”他素知冉向愚性子,亦听出他话中敷衍之意,若一味强说,未免教人口服心不服,故而不再多劝,只略说些家常闲话便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