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生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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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了断

    一月期满时,白枚已到了当日约定之地,却未见到冉向愚夫妇和秦琯芸。他候了两天,始终不见人来,外出找了几日,亦不曾寻访到他们的踪迹。

    不过这几日白枚听到一些传言,正验证了前番侯耀圣说的话,中州门主陆应轩约传岭南七散客,已定下确切的时间地点,就在二月初二仙雀山庄。

    那夜在仙雀山庄,侯耀宗曾力证岭南七散客中的褚拜天,正是夜袭白家的歹人之一,白枚当时就站在外面,并未全信。

    事后去想又想不通,七散客皆是江湖中能人,正是不愿与霸占江湖的五大家族敌对,才到岭南躲清闲,岂会无缘无故向白家出手。随后他找到铁梅人,又疑心五华宗,怎奈铁梅人不肯开口,他也无法探知究竟。但无论如何,他仍不相信白家之祸会是岭南七散客所为。

    白枚本不欲掺和这等事,怎奈事出之因却系白家,白枚总觉得不能置身事外。当日侯耀圣告知他此事时,他便该想到此节,只因当时一心一意全在白静羽身上,并未深究,事态发展至今日局面,恐怕已不易收拾。

    此时距离二月二尚有小半月,他又等了两日,仍不见冉向愚夫妇和秦琯芸,不禁猜测他们可能赶赴仙雀山庄之约,去了江南。念至此处,白枚当即动身南下,这一日正要出门,竟在客栈中看见了秦琯芸,她孤零零坐着,却不见冉向愚夫妇二人。

    秦琯芸亦瞧见白枚,站起了身却没说话。

    白枚道:“秦姑娘你来了。”

    秦琯芸眼睛低垂,斜斜望向一边,道:“冉前辈他们去了仙雀山庄,他们托我传话,请你也过去。”

    白枚‘哦’了一声,暗思可能是侯耀圣邀请去的,寻思:“向愚他们不在,这样更好,”轻声道:“秦姑娘,咱们换个地方吧。”

    秦琯芸深吸了口气,道:“不必了。”这三个字仿佛用尽了她全身力气,终于完成使命一般无力地坐了下去,。

    白枚暗道:“这些日子发生了什么,她为何突然待我如此客气?”转念一想,“是了,定是向愚他们劝她不要寻我报仇,又托她来唤我去侯耀宗那里,若要我去,便不能让我死,终究还是为了阻止这一月之约。可是向愚兄呐,你们如此做,置白枚于何地,如何让白枚禁受得起,白枚又该如何面对她,如何面对自己?”

    白枚轻叹了口气,坐下柔声道:“秦姑娘,你不必害怕——”

    秦琯芸霍然起身,道:“你我之约就此作罢,你快去吧。”

    白枚道:“秦姑娘,不管向愚他们和你说了些什么,但白枚既答应了你,必定言而有信。你曾宽限白枚一月,白枚感激不尽,白枚私事既了,便该履行当日诺言。你我之约,不能作罢,今日只你我在此,不必计较其他,只管依约行来。”

    秦琯芸瞧了他一眼,缓缓道:“你不该——,不,是我,我原不该来的,总之,冉前辈请你去,你快去吧。”说罢向门口走去。

    白枚上前拉住她,问道:“秦姑娘,到底发生了什么?”

    秦琯芸挣脱他,道:“什么都没有发生,没有。”

    “那是为什么?”

    秦琯芸转身盯着他,道:“为什么,你问为什么,因为我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不知道该不该杀你,兰姐姐说得对,即便我杀了你,又能怎样,又能改变什么?”

    白枚道:“你不会错,这是白枚亏欠你们秦家的,白枚这条命,理应还给你。”

    秦琯芸面皮涨得通红,怒道:“那你呢,你为何不肯为兄嫂侄儿报仇,为什么?如果你为家人报仇,秦琯芸便杀了你替父母报仇。”

    白枚闻言一愣,跌坐在椅上,低头不语。

    秦琯芸似觉言语有些过火,欲说些补救的话,又不知如何开口。

    只听白枚道:“当年杀你父母,并不为别的,便是因为白家。我听说你父亲秦广仪暗中谋图白家,处处与白家作对,我为了一己之私,与你父亲签了生死状,决斗中你父亲被我重伤,你母亲为护他被我失手所杀,后来我才知——,总之是我错杀无辜,害你变成孤儿,你应该恨我的。”

    秦琯芸道:“是的,我本该恨你的,而我现在也仍然恨你,可再恨又能怎样?我杀了你,你可以解脱,我呢?难道我要背负着对你的愧疚过完下半辈子?我做不到,也没那样的勇气。”

    秦琯芸的话,让白枚觉得自己是在一错再错,错上加错,他面露痛苦之色,道:“我——。”

    秦琯芸摇摇头,轻声道:“我是恨你,却无法杀你。我既不能杀你,你也不必和自己过不去。冉前辈的话我已带到了,告辞。”

    白枚怔怔坐在那里,心中一片迷惘。

    白家出事后,白枚无心寻仇,只因他始终觉得白家有负于人,他一直在逃避。直到遇见秦琯芸,他终于有机会偿还,以为自己的生命即将为此而终,可临了她却选择放弃报仇。

    她放下仇恨,不代表自己不欠她,自己亏欠她太多,也许今生今世都无法偿还。

    白枚还要活在世上,继续承受这些痛苦,那是他应得的报应,是在赎罪。以前他这样想,以后他仍会这样想。

    可那个被他一手推进深渊的可怜人呢,她已走进了他的视野,从此再无法退出。他知道自己必须要做些什么。

    白枚冲出时,已不见秦琯芸身影。

    白枚见她改变主意,不再向自己寻仇,可见这些日子冉向愚夫妇下了不少说教功夫,她既已答应,那么此去是定然不会再见冉向愚夫妇的。白枚想她孤苦无依,也不禁替她伤感,心中愈发愧疚。

    白枚不知秦琯芸去向,料她可能回江南老家,忙向南寻去。

    他边走边想,“向愚邀我南去仙雀山庄,必是应付侯耀宗兄弟,侯耀宗素来有雄霸江湖的野心,听他那夜言语,更是成心挑唆几个晚辈与岭南七散客为敌,从而促成南北武林对立相争局面,他好从中渔利。向愚看似放浪不羁,可于此等大事却是立场坚定,是非分明,定是恐一人恐应付不来,要我前去助阵。”

    不觉来到长江渡口,岸边站着一白衣女子,不是秦琯芸是谁。白枚急走两步又停住,暗道:“她要去南岸,却不愿与我一路,适才她先我而去,想必正是为此。”

    白枚远远瞧着她,见她青丝被江风吹得飘忽散乱,愈显柔弱可怜。他一生见不得旁人不好,想她今时处境皆是自己一手酿成,心中既悔又愧。可她人虽是女子,性子却好强,不肯受人怜悯,白枚思来想去,更不知如何是好。

    忽听身后一人说道:“咱们如此大摇大摆过去,可是露足了脸,你们说是不是?往常何曾这般风光?”声音有些耳熟,白枚斜目往后瞥去,暗道:“是他们,”忙将脸背了过去。

    说话的正是九命猫时未晞,与他同行的有滚地龙童得方、飞天虎唐雄、饮毒蜂孔天疾,另有几个汉子,白枚匆匆一瞥间,并未瞧真切。

    只听人群中一人笑着应道:“谁说不是呢,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以前给人当奴才使,现在咱也能‘登堂入室’,这次定要坐坐他家的红漆檀木椅,他妈的,神气神气。”

    他话刚说完,立时有人骂道:“瞧你眼皮子浅的,哪个会说你神气,不笑话你没见过世面就不错了。”那人闻言,立刻和他争执起来,一群人七嘴八舌,又去得远了,白枚并没有听清楚下文。

    白枚暗道:“看来他们也是到仙雀山庄去,瞧这架势,边宗怀必然也会到场。近来他领着江湖中一批游手好闲之人,专和叶家过不去,希望此番不要借机生事才好。”

    白枚瞧岸边已站了不少人等着过江,独不见摆渡的,想起前次过江时那个使怪的年轻人,却不知他去了哪里。

    又等了半盏茶功夫,仍不见摆渡人,倒见几人慢慢向秦琯芸凑过去,正是刚才过去的时未晞一伙儿。白枚知他四个素来行为不端,欺凌弱小,多有恶名,不觉皱起眉头,目不转睛冷眼瞧着。

    秦琯芸见有人挤过来,向旁挪了挪,孰料那人也挪了两步,竟又凑了上来。秦琯芸顿时明白过来,心中暗暗有怒,却隐忍着并未发作,站定在那里望着江面,只当不知。

    轻薄之人乃是饮毒蜂孔天疾,不知何处练就一身毒功,虽面容丑恶,,又是哑巴,却无人敢取笑于他。此人还十分好色,专爱面色薄冷女子,一旦瞧见便忍不住搭讪揩油,身边之人知他口不能言,时常在旁打趣着帮衬取闹。今日他遇见秦琯芸,眼睛不由得一亮,撗瞧瞧竖瞧瞧,早爱得不知如何,猴急猴急凑了上去。

    时未晞见秦琯芸并不睬人,笑嘻嘻道:“我说这位俏丽小娘子,你一人寂寞独立,可是在等哪个薄情郎,你瞧江风阴冷,飕飕刺骨,咱介绍位英俊无双的相公给你认识认识?”说着把孔天疾向她身上一推,道:“瞧这郎才女貌,多般配呐。”

    秦琯芸闪身躲开,喝道:“滚开。”

    时未晞笑道:“这里这么挤,让我滚哪里去呢,”他身子一歪,故意去撞孔天疾,孔天疾不避不闪,就势躺向秦琯芸。

    秦琯芸如何容他近身,秀眉微扬,脸上罩着一层寒霜,抬手切向孔天疾咽喉。从前她一心想着报仇,刀不离身,如今既绝了报仇之念,于武功一途再无多少念想,那柄柳叶刀亦不知丢在了何处,否则非用刀砍他不可。

    孔天疾埋头躲过,笑嘻嘻抓起她手腕,拿脸往上蹭去,时未晞道:“娘子好心急,把手送上来叫他亲么?”

    秦琯芸又羞又怒,忙挣脱开。

    孔天疾正自得意,身后一人呼道:“小心,”他尚不知何意,只觉臀上一痛,人跟着飞了出去,跌在江中。同行之人见孔天疾眨眼落水,吃了一惊,撸袖子便准备干架,可一瞧踢他那人,不由得吓得连连后退。

    时未晞本要开骂,见是白枚,忙缩了嘴。滚地龙童得方讪讪道:“白,白二爷。”想起那夜追冉少名时,白枚曾放他们一马,才一月时光,又犯在他手里,惊惧之余,亦有些羞赧。

    白枚并不睬他,他盯着秦琯芸,秦琯芸亦瞧着他,白枚正要问她,秦琯芸又将眼飘向江面,好似无意,又好似故意。

    童得方瞧二人光景,已知二人认识,深怕白枚追究方才之事,乐得个装聋作哑,悄悄往边上去了。孔天疾在水中扑腾,早瞧见踢他之人是白枚,哪里敢就近上岸,游向一旁在别处上岸。此时岸上甚是宽敞,数十人挤在边上,只留白枚、秦琯芸站在中间,无一人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