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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白家没了

    李严带人马外出寻找白静羽,在白府附近兜转一圈无果,又沿大路去寻。他和铁先生颇有些交情,听静衣说静羽同他在一处,寻思即便是他掳走静羽,必也是一时糊涂,故而令人沿途呼唤,只望他迷途知返,不知不觉,越走越远。

    此时正值午夜,沿路村庄百姓被喊声吵醒,亮起灯火,孩啼犬吠之声、喝骂之声,不绝于耳,此处方歇,彼处又起。

    李严寻不着人,暗道:“铁先生想必是躲了起来,如此呼唤只怕不成。想他平日沉稳,今夜无端掳走静羽,定有不寻常之事要发生,倒不如先行回府。”他心中记挂白府,不敢再往远走,当即折返。

    忽见远处一队人马擎火奔驰而来,至跟前勒住,为首那人探头一望,拱手问道:“前面可是白府李爷?”李严识得那人,正是天门铁甲卫左领陈佑铭,当下抱拳道:“不想此处竟碰上陈佐领,佐领深夜至此,可是有甚紧要事?”

    陈佑铭翻身下马,道:“日前佑铭收到一封匿名函,扬言有人阴谋对白府不利,虽知必为好事者狂言,但职责所在,佑铭还是连夜赶来。方才在曲江渡口碰见二爷,如今又在此撞见李爷,可叫佑铭放下心来,哈哈。”

    他黑眸扫向众人,见白家家将个个带刀佩剑,李严面上似有慌急之色,疑惑道:“倒是李爷深夜怎在此处?莫不是当真——”李严急道:“陈左领有见到二爷?可否劳驾引李严去?”当下将夜间白府发生之事略述一番,不过府上失火、白静羽失踪、众人如何找寻云云。

    陈佑铭眉头深皱,微一沉吟,说道:“既如此,佑铭随李爷即刻回府,至于二爷,李爷不必亲自去见,我这就差两人请二爷回来,李爷意下如何?”他听李严言及白府诸事,心中忐忑,生怕当真有人针对白家,故而急欲上白府瞧个究竟。

    李严点头称好,回身点了两名家将,道:“你二人跟去,见了二爷说明紧急利害,好生劝他回府。”又从剑上取下剑穗,交于二人,再三叮嘱务必请白枚回府。

    李严、陈佑铭并马急往回赶,远远看见白府冲天火光,李严心中惊悸莫名,撇下陈佑铭率先拍马进府。

    甫一进门,见到满地死尸,李严心中大叫不好,滚鞍下马,朝火光处奔去。他想着白元武艺高强,未必就遭不测。未奔几步忽然止住,怔怔望着前面,目光所及,白静天跪在地上,一动不动,一柄刀直插心窝。李严顿觉天旋地转,眼前一黑,扑通栽倒。

    陈佑铭随后跟至,先瞥见李严倒在地上,跟着又瞧见白静天尸首,顿知来迟了。他上前抱住李严肩头,道:“李兄——”他与李严并无深交,只知他自幼投在白家,深得白元器重,白元所行经营,也从未避其耳目,如今见他凄楚无神模样,忍不住替他难过,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李严轻轻拨开他手,膝行至白静天跟前,将他身子小心放倒,握着他手,额头磕在上面。

    陈佑铭一面吩咐铁甲卫四下寻找生还者,一面向李严道:“李兄,现在不是悲戚时候,老爷、夫人尚不知如何,你可不能灰心呀。”李严木然摇头,道:“公子爷尚且如此,老爷夫人又岂能——,晚了,晚了。”陈佑铭道:“可,可这是谁下的毒手,谁又有这个能力?”李严摇了摇头,再不肯言语。

    李严跪在那里,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一人叫他,慌忙抬头,瞧见白枚,才终于忍不住放声恸哭起来。

    白枚望着静天,泪光盈盈。听李严哭得撕心裂肺,手抚其背,颤声问道:“我大哥呢?静衣呢?”来时路上,两名白府家将长话短说,已将今夜白家发生诸事告知了白枚。

    李严收不住哭声,只是一味摇头。

    陈佑铭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函,交与白枚,道:“二爷,这是佑铭日前收到的,连夜赶来,没想到还是晚了,却不知到底是何人与府上过不去。”白枚拆开来看,不觉面露怒色,将信纸揉皱握在手心,转头即走。

    李严挣扎着扑上前,牢牢抱紧白枚双腿,哭道:“二爷,家中已经这般模样了,你还执意要走,不肯留下么?”

    白枚仰头向天,半晌长叹一声,道:“大哥只怕是凶多吉少,静衣、静羽下落不明,请你将他二人找到,代我好生照顾他们,以后再不要提起白家二字。”

    李严不觉松开手,失声道:“二爷当真如此绝情,丝毫不念及骨肉亲情么?”白枚深深望了他一眼,绕过走开,走了两步又回头瞧,鼻头一酸,道:“静天他——也有劳你了。”

    白枚匆匆离了白府,向西而去。他看了陈佑铭带来的信函,认得信上的瘦劲笔迹,正是出自府中铁先生铁梅人。铁梅人乃白家账房先生,白元对他每每礼遇有加,虽说这是用人手段,但他如何也不该恩将仇报劫走静羽。

    信中提到有人要对白家动手,白枚看了十分不解:铁梅人事先通知陈佑铭,难道不是希望他能够出手援助白家?但他为何不直言告诉大哥白元呢?想来覆灭白家的仇人,必和铁梅人有莫大干系,念至此处,义愤填膺。

    白枚十八岁离开白家,游历江湖,凭着白家绝学在江湖中扬名立万,人称白家宝龙。宝龙二字,说的不止是白枚,更是天下首富白家的宝龙令,‘宝龙’二字足见份量。

    白枚回望白家方向,火光渐弱,想来能烧的东西已烧得差不多。他对白家财势并无留恋,纵然付之一炬,不为可惜。但江南白家毕竟是他长大地方,如今一夜家破人亡,一切尽毁,如何能无动于衷。

    他伸手在眼眶下摸了摸,泪珠滚落,湿润润的,他觉得自己不该如此。十二年前,他带着胜利喜讯赶回家中,大哥白元为他举行了盛大的接风仪式,在那个仪式上,大哥自豪地夸他终于长大了时,他心里想的却是再不为白家流血。

    可如今他却在流泪,男儿是宁肯流血也不愿流泪的。

    当年他心怀正气步入江湖,惩奸除恶激浊扬清,立志荡灭宵小不改初心。他觉得大哥骗了他,白家已然拥有几辈子都用不完的财富,可大哥还在为财富枉杀无辜。他的正义已然蒙羞,每每杀伐戒刀再举时,心中那份坚定都在动摇,他怀疑自己是否还有资格。

    这是白家欠他的,所以他拒绝回到那个家,更不想继承什么。可今夜他才发现,他已欠大哥欠白家更多,多到恐怕再没还清的机会。

    白枚凄然一笑,只叹天意弄人。若是他选择留在家中,或许仇人不会轻易得逞,白家也还有一丝希望。即便他无法阻止白家覆灭的命运,也可以和它共存亡,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注定要一面屈辱负疚地活着,一面不可避免地陷入仇恨和杀戮的深渊。

    想到仇恨,想到复仇,白枚倍感沉重。也许这是上天对他逃避家族责任的惩罚,对他独抱清幽的嘲笑,要他在自己所厌恶的泥淖中翻滚,直到面目全非。

    白枚再也走不动,转身进了间酒馆,坐在角落里。他要了最大的碗,最烈的酒,可仍嫌不够,终于将整个酒坛举起,火辣的酒尚未触及舌头,便经喉咙流进胃里。白枚呛得一阵剧咳,咳出眼泪来,可是还不够。

    他拼命灌自己,想要将什么念头压下去似的,他的举动惊动了酒馆里的其他酒客,他们像看疯子似的瞧着他。但很快他们便习惯了,再没瞧白枚一眼,毕竟破晓之际最是困人,此时能坐在酒馆里的都是孤独者,孤独的人哪有心思去理睬别人。

    渐渐地,白枚眼中变空,入眼景象也模糊起来,不知何时倒了下去。醒来的第一刻,他头痛欲裂,脑袋像是随时要炸开一般。他晃着出门,抬头去寻日头,却在西山之上找到了它。

    白枚走在街上,街上行人寥寥无几,白枚清醒不少,昨夜白家看到一幕又在脑海浮现,他的眉头再难展开来。

    他漫无目的地向前走,忽然一个黑影撞了过来,白枚本能侧身躲过,才发现是匹黑马。马上的主人竟不舍得下马,回头朝他恶狠狠骂了两句,一溜烟去了。

    若是在往日,白枚必会将他踢下马背,最不济也要将他止住,可此时他全没那个念头。他依旧向前走,满腹心事,又一匹马风一般从他身边闪过,他仍没有留意。

    那是匹红棕色的马,它没跑多远复又折回,远远跟在白枚身后。‘嘚嘚’马蹄声渐渐传入白枚耳中,许是听得久了,终于醒过神回头看了一眼。

    马上坐着一白衣女子,二十左右年纪,见白枚回头,拍马上前问道:“前面赶路的,你瞧着好生面熟,咱们可是在哪里见过?”白枚只道是挡了她的道,颓然向路边靠了靠,懒得再抬头确认。

    女子又道:“喂,说你呢,前面那个赶路的。”说着将马向前赶了赶,堪堪和白枚并行。白枚这才确定她在和自己说话,他茫然摇了摇头,脚下不做丝毫停顿。女子见他瞧也不瞧自己一眼,甚不礼貌,冷哼一声,调转马头,眨眼便去远了。

    白枚继续前行,直到天色昏暗,道路不清才停下。四下环顾,冷清路上只他一人,遥见不远处有间破屋,只好到那里歇息。那破屋本是个狭小、简陋的庙宇,不知供奉的是谁,年头太久,早没了香火。白枚晃进来,靠着石像倒头斜躺。

    外面风声可闻,却不知何时起的风。忽然吱呀一声门被吹开,大风卷了满地枯叶进来。白枚睁眼看见洒进的月光,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起身回头,借着月光打量身后石像。石像仍见人形,只是油漆斑驳,左臂更是不知所踪。枯叶不住被风卷进来,有些飘在石像身上,白枚伸手将石像身上落叶拂去,想到满目萧索曾经亦是繁华不可言,不觉暗暗一声叹息。

    关上门,白枚依旧倚躺着,眼睛闭了又睁,睁了又闭,总睡不着。好不容易熬到天亮,白枚取道向北。他一路独行,腹中空了便停下进食,渴了就钻进酒馆,如此行了七、八天,这天下午照旧来到一家酒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