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生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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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大火

    白静天在门外站了多时,屋里说话听得一清二楚,他体谅父亲苦心,亦理解二叔难处,是以遵从父命进门,却不知如何开口。白枚望着静天略显稚嫩脸庞,亦不知该说什么。白元冲他挥了挥手,示意他出去。

    白静天走了两步,忽转身道:“爹爹,二叔既不肯留下,您就不要再勉强他了。”白元、白枚愕然一愣,白静天续道:“二叔过惯了无拘无束的生活,家里事庞杂繁芜,即便勉强留下,恐也应付不来。妹妹和弟弟年纪尚幼,孩儿身为长子,理当为父亲分忧。”

    良久,白元叹了口气,向白枚道:“你倒是有个好侄子,也罢,家中之事你不必操劳,去吧。”白枚闻言身上一轻,心头却沉重起来,他迈步出门,回头见白静天跟到门外,忍不住问道:“静天,你还有话?”

    白静天道:“二叔,你真要走?”白枚点头。“那你还会回来么?哪怕只是回来看看。”白枚道:“会的,只是二叔生性疏懒,要苦了你了。”白静天摇头笑道:“只是暂时,等静衣、静羽长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白枚闻言心中更是愧疚,却不肯形于颜色,只是点头道:“会好起来的,保重,”径直出府门而去。

    白静天呆望着白枚离去方向,心想:“多年来父亲、二叔为此相争,各不肯让,今夜终于有了结果,不失为一件美事。可惜骨肉亲情虽在,却不能常聚,如此了局不知是谁之过错。”

    又想:“二叔心安理得离去,自此可不再以家为念,但父亲呢?方才我一时意气说了那番话,志气决心虽在,但毕竟见薄识浅,只怕未必能践不负言,父亲肩头担子又如何能减轻?”念至此处又感对不起父亲,转身望向书房,不觉湿了眼眶。

    当他许下斯言才明白父亲之孤独,苍穹浩渺,没人知心,更没人助力,踽踽独行,个中滋味又能向谁道?转首望天,忍不住感慨造物主心思迥远,不知是依何书写这冥冥中的定数。

    “后悔了么?”说话的是白静衣。她亦躲在一旁偷听,父亲、二叔的话,大哥白静天的言辞举动,她耳闻目见,心里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悲。见大哥怔怔向天空望,只道他后悔了,这才忍不住走了出来。

    白静天轻轻摇头,叹道:“生在此家,便有此命,即使有悔又岂能言悔。”白静衣道:“看来还是后悔了,也是,白家乃天下首富,任谁来操持都要累垮。身子要跨,心也要跨。”

    白静天低头看了眼白静衣,笑道:“我想想,你今年九岁,静羽五岁,少则五六年,多则八九年,哼,到时候你们谁也逃不掉。”白静衣撇嘴道:“想都不要想,只看爹爹光景我都害怕,定是要悄悄躲起来的。”

    白静天笑道:“躲起来?你是想说嫁人么?会不会有点儿心急呢?”白静衣脸微微一红,“可别说做妹子的欺负你,谁让你先投胎下来。不过妹子还是给你想了个好主意,你想不想听?”

    白静天看她一脸怪笑,忙道:“不听,不听,一个字也不听。”白静衣道:“那不成,我既然想到,你就非听不可。你呢,早点儿娶了嫂子进门,生上十个、八个胖小子,等他们长大了,就不愁没人替你分担。说不定到时候我十分乐意帮帮侄儿呢。”

    白静天唬道:“看我不撕你的嘴,”伸手去捉她。白静衣道:“原是我说错话了,你可是恼我说少了不是,那就再添上十个、八个也无妨,多多益善,”说着一溜烟儿跑开了。

    白静天也不追她,踱着步慢悠悠回房,刚才静衣的玩话又让他想起了她。去年九月,白静天奉父命上五华山,比武场上结识了一位季姓姑娘。两人可谓一见钟情,在五华宗虽盘桓了短短半月,早已到了非卿不娶、非君不嫁的地步,两人更是暗暗许下山盟海誓。

    两人结伴而回,一路浓情蜜意,羡煞旁人。后虽不得不分开,但别后鱼雁传书,表情达意,更胜相处之时。一年下来,白静天已是情根深种,思念成痴。白静衣有此玩笑,便是因为偶然撞见两人传情书信。

    想来白静天年近二十,正值婚配年龄。白元虽不得空闲,可刘氏却一直记挂他的婚事,也曾旁敲侧击打听儿子主意。彼时白静天尚未遇见可心人,推得干净,自五华宗回后,虽有心去说,却因父亲、二叔僵得厉害,又被搁延。如今父亲心结已解,静衣那么一闹,倒让他重又想起两人之事。

    白静天心甜如蜜,自顾走着,忽见前面一人来回踱步,却是铁先生。上前问道:“时候不早了,先生还未安歇?”铁先生一惊抬头,连声道:“尚早,尚早,”掉头匆匆而去。

    白静天见他面上似有慌张之色,欲要细问,人已去远。回到房中躺下,怎奈心中搁了儿女情事,辗转反侧,欲眠不能。闭上双眼,脑中浮想的情景愈见清晰,牵动情肠,更无睡意。

    忽听窗外呼喊‘走水’,白静天忙披衣出屋。但见前院火光冲天,烈焰熊熊,疾赶过去,管家李严正指挥下人灭火,数十名仆人提着水桶急急奔走于大火和水源间,忙中不乱。李严上前道:“少爷,火势已得到控制,不必担心,只是这火烧得十分蹊跷,顷刻间便至这般张天之势,倒像是有人刻意相纵。”

    此时白元亦至,他身后环站着数十家将,以虞不测。李严又将方才之语说与白元听,白元面色沉重,向身后家将一挥手,数十人登时四散开来,或飞身上房勘查戒备,或奔至后院保护家眷,有条不紊。

    众家将皆为白元一手调教,个个身手矫健,镇定异常,临危不乱,护主为先。片刻间已有几人自屋顶飞下,报说并无异常。

    不多久,刘氏、白静衣被家将护拥而至,独寻不见白静羽。白静衣道:“铁先生,弟弟和铁先生在一起。”漫天火光映照下,身体纤弱的她从容镇静,不见丝毫胆怯畏避之色,白家家教可见一斑。

    白静天闻说,忽记起之前铁先生慌张之态,如今想来甚是可疑,忙道:“对,铁先生在哪里,可有人见过铁先生?”

    母亲刘氏见众人只是摇头,方寸慌乱,泪水先湿了脸庞,上前向白元道:“羽儿会不会?”白元握住刘氏之手,斩钉截铁道:“放心,羽儿不会有事,他必是在哪里玩得兴起,忘记告诉咱们。”

    白元沉声道:“静天,你带一批家将在府上寻羽儿和铁先生,李严,你带些家将到府外去找。”白静衣道:“我也去,”不等白元允诺,随白静天而去。

    白静衣道:“先去假山,弟弟和铁先生常在假山玩耍。”白静天依言带着十多名家将向后院假山奔去,沿途一面呼唤,奔了几步,白静衣便落在后面,白静天折回将她负在背上。

    假山周围黑漆漆的,只有虫鸣之声此起彼伏,不见半个人影儿。白静天心知白静羽在此的可能性不大,仍是存了万一念想,吩咐众人散开呼唤寻找。

    白静衣来至姐弟二人时常玩耍之处,却扑了个空,顿时忧心起来。白静天搜寻无果,道:“羽儿应该不在这里,咱们到别的地方找找看。”伸手去抱白静衣,却被她一把推开。

    白静天一愣,道:“怎么了?”见她脸上泪光闪闪,柔声道:“羽儿机灵着呢,不会有事的,放心吧。”白静衣抽噎道:“弟弟就是个笨蛋,哪里机灵了,他要是机灵,就不会给人抱走了。”

    白静天蹲下安慰她道:“谁说他被人抱走了,咱们再找找,说不定他正躲在哪里,偷偷笑话咱们呢。”伸手抱起白静衣,忽听她问道:“咱们是不是有仇家?”

    白静天只觉心中一痛,眼泪无声落下。他虽口口声声说要弟弟、妹妹担当家业,那毕竟是玩笑话,在他眼中,弟弟妹妹始终还是小孩子,应该被好好保护。他摇了摇头,道:“怎么会?爹爹、二叔都是大英雄,谁敢跟咱们做仇家?”

    白静天自忖白家所行甚正,向来不在江湖树敌,但眼下家中突起大火,静羽和铁先生又不见踪影,不由得他往坏处想,“难道静羽失踪真和铁先生有关?”又不愿相信,毕竟铁先生在白家呆了十多年,其人品有目共睹,否则父亲也不会格外器重他。

    他转头望着山丘,此山乃白元命人所造,因其妻刘氏对花草无感,只对枫叶情有独钟,故而在园中开辟出这片土地,累土成丘,专为栽种枫树。山顶处建有座小亭,取名‘醉枫亭’,每年枫叶最红之时,白元都会携刘氏在这亭内呆上半日,登高览景,煮酒小酌。

    眼下秋风到处,漫山枫叶飒飒作响。白静天沉吟片刻,抱起白静衣朝山丘去。众家将欲要跟随,被他摆手止住。白静天取径往上,眨眼来到醉枫亭,将白静衣放下,举目眺望,但见远处猛火炎炽,心中愈发不安起来。

    白静天蹲下道:“静衣,你莫离此亭,大哥下山找弟弟去。”白静衣道:“我不能去么?”白静天点点头,“大哥去找,一定把弟弟找来。”

    “好,”她似乎也预感到了什么,没再反对。瞧着大哥转身,忽然上前拉住他手,认真道:“大哥,你一定要找到弟弟,一定要。”

    白静天笑了笑,轻轻拍拍她头。下了几节石阶,又回头叮嘱道:“别乱跑,等大哥来接你。”言毕施展轻身功夫,几个起落便下了来。

    下面众家将原地待命。白静天一挥手,率众人向前院奔去。李严曾说火势已然得到控制,可方才在山顶,他明明瞧见火光更盛,必是又有情况,故而一下山便领着众人飞奔而来。

    他隐隐觉察到事态严重,一时顾不得寻找白静羽,径朝前院父亲处奔去。心中做好打算,若今夜只是虚惊一场,自然皆大欢喜;如果白家真当遭逢大劫,他已把静衣安置在山上,谅谁也不会想到那里会有人,即便自己身有不测,白家还有骨血得以延续。

    白静天冲在前面,远远望见火光映照下,白元挺身而立,地上倒了一片死尸。白静天一颗心不由得直往下沉,牢攥拳头,纵身两个起落,忙忙赶到父亲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