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渊游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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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暗流潮生(一)

    “人剑互御?”苏洛珩不解,问道:“人御剑是常理,但剑御人该怎么做?”

    姜离道:“其实也很简单,你只需要将剑当做人就行。”苏洛珩看了看手中的木剑,心想剑怎么能当做人呢?但还是照姜离所说,于脑海中勾勒出剑化身为人的形象,可久久无功,最后想象出的模样始终是差了几分作为人的神韵。

    姜离提点道:“剑上附有我的真气,你不妨试试,将这柄剑当做我来使唤。”

    苏洛珩闻言,心中顿有所悟,将手中之剑当作姜离,意念与之相连,命令道:“姜离,打他!”

    一声令下,木剑竟不受控制地朝姜离面门扫去,连带着苏洛珩的身子也随之荡去。姜离大惊,身子一矮,那剑划过扬起的发梢,几根发丝瞬间离了少年的脑袋,飘扬半空,最后,只听“碰”的一声,那木剑砸在白墙上,留下了一个莫约一个人头大的小坑。

    苏洛珩见状,连忙弃剑,向他跑去,却没想方才被剑势带偏了身子,此刻下盘不稳,脚步一迈,便是一个前脚拌后脚,跌倒在地,姜离赶过来将她扶起,问道:“没事吧?”

    苏洛珩双膝磕得生疼,加之地板多有坑洼和凸起,此刻竟已皮破血流,但她全然不管,只是向姜离问道:“你没事吧?”双眸莹莹,似有泪光。她练了许久的剑,终究是心中不耐烦,本想借机捉弄姜离一番,好发泄一下自己的怨气,却没想到这威力竟如此之大,若是打在姜离的脑袋上,那画面她实在不敢想象。

    姜离安慰道:“我没事。”那真气是他给的,再怎样也不会误伤他,方才的一躲全出于本能。

    见他无恙,苏洛珩暗自松了口气,随即又嘟囔道:“这可不好玩,我不想学了……”她害怕又一次不受控制,伤到少年。

    看见女孩又似委屈又似歉疚的神情,姜离也明白了她的意思,但还是坚持道:“这只是我一时不查,失算了而已,接下来你尽管练,我全神防备就行了,再说了,这真气是我的,我给我自己抽嘴巴子,难道还能把我自己抽疼吗?”

    苏洛珩经他劝慰,也安下心来,在清洗完创口,敷完药后,接着修行人剑互御的奥妙,这次她学乖了不少,想着既然剑随心而动,那便抑制心中那些驳杂的念头,尤其不让怨念占主导,以免人剑互御时杀机外露,转而以退为进,以守为攻,打算将其当做紧急护身用的压箱底的绝招。

    此举大合姜离的心意,若非必要,他也实在不想别人知道她会这一法门,况且懂得收敛锋芒本就是上乘的使剑之法了,虽说苏洛珩靠着姜离的真气来施为,难免有取巧之嫌,但对这份心境上的领悟却是切实属于她自己的。

    果然,在习得人剑互御的诀窍后,苏洛珩与剑心念相通之际,便觉得这剑轻若无物,一招一式不似先前那般,要用尽全身力气去压制剑上真气的躁动,剑招挥洒自如,浑然天成,难以捉摸其虚实,仿佛每一招皆虚,又仿佛每一招皆实,姜离见了也不禁想道:“我要是一个不小心,说不定也会给她骗到了。”

    两人就这样一教一练,沉溺其中,不知不觉间,已然到了日暮残阳的时分。

    天边红霞顺着半开的窗户,斜斜照入狭小的屋内,落在衣柜的一角,焕着浅浅的光泽。苏洛珩练了半天之久,也已觉得疲惫不堪,遂坐于床头,运转真气,疏通经络,减缓劳累之感。

    多亏她记忆力了得,这三千弱水剑中的种种变化才能在短短半天之内被她熟记于心,但死记硬背终究是权宜之计,为了让她能在姜离分身乏术之际勉力自保,日后若要精进,还得多加体悟才行。

    与她同龄的少年此刻立于窗边,一手扶着窗台,微微仰首,神情肃穆的瞭望着斜阳陨落的远方,一缕柔和的霞光映在他那清秀的脸庞上,直到这时,女孩才真正看清他的容貌,这是一张稚气未脱的脸,不像英气勃发的少年,倒像不谙世事的孩童,苏洛珩两手托腮,美目含笑,静静的看着少年。

    深紫色的天幕已然降下,掩盖了群山之间的最后一抹绯红,老圩街头的各类餐饮店铺也迎来了一天中最为忙碌的时段,往来不绝的人流,偶尔鸣笛的摩托与小轿,以及炒菜做饭时锅碗瓢盆的哐当声响,还有店铺主人对路过行人的招呼声,这些本是随处可见的,但出现于这本是偏僻的小镇上时,竟别有一番人间烟火气。

    这是与苏洛珩先前所居住的繁华都市全然不同的生活气息,人潮涌动但不拥挤,灯火通明却不让人眼花缭乱,这平淡而恬静的氛围,在过去的数年来,她从未感受过。她习惯于一人行走于茫茫人海之中,习惯了那份似有若无的孤独,仿佛自己与世界抽离,享受着轻若无物的自由,也忍受着近乎死亡的孤寂。

    她记得,她喜欢交朋友,也有过很多朋友,她会和她们一起逛街游玩,一起嬉闹打趣,一起谈天说地,以此排解心中孤寂,但她清楚,她不属于那里,所以当她接受在这里的亲戚的要求,转学来到这陌生的地方时,并未有过多的不舍。

    她会交到新的朋友,就像曾经一样,在熟悉的人中,她会短暂忘记那自幼年起就如影随形的跟在她身后的孤独感,以及身心无所凭依的虚无感。

    可现在却和曾经不同,她跟在姜离的身后,与他一同穿行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在这此起彼伏的喧闹声中,她心中有着别样的滋味,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犹如陈年的美酒,需要时间来品尝其中的甘醇。

    姜离与她很像,她是这么觉得的。

    姜离与苏洛珩来到了灯火阑珊处的一间小店,这儿人少,但也清静,对于姜离来说,是一个绝佳的商议要事的场所,那些心怀鬼胎的鼠辈失去了人流的掩护,绝不敢靠近他的周遭。

    姜离点了两碗汤粉,和苏洛珩找位置坐好,待到老板走进厨房开始忙活之后,姜离才开口道:“明天一早,我们便启程前往天乾村,去通知天部的部主,没问题吧?”他并不放心苏洛珩一个人在家,索性一起带去,况且,她的确姓苏,说不准真和天部有联系。

    苏洛珩问道:“你不回水部吗?”她记得姜离本是水部之人,那为何不直接通知自己熟悉的人,反而舍近求远呢?

    姜离道:“天部是八部智宗,负责总领八部的重大事宜,姜焕密谋叛乱,兹事体大,非得天部之主出面不可。”苏洛珩听完,也不多言,当作默认。

    过了一会儿,两碗热气腾腾的汤粉一齐端上,附赠了两蝶小菜。苏洛珩看着碗里可称得上丰盛的菜式,生菜、鸡蛋、肉沫一应俱全,光是看着都觉得心满意足了。姜离以极快的速度将之收拾干净,而苏洛珩则是出于尝尝鲜的心态,吃完花了不少的时间。

    二人付完账后,便返回租屋中,苏洛珩看了眼阳台晾着的衣物,心想现在也该洗浴了,可想起家里还有姜离在,难免一阵尴尬,正想着怎么让他出去一下,却听身后哐当一声,她回身一望,房间里空空荡荡,除她之外再无人影。

    不知为何,她竟觉得有些恼怒,哼了一声,拿着换洗的衣物走入了浴室。

    屋外,微凉的夜风拂过,摇落片片树叶,托着它们飘然坠地,姜离一时兴起,运起风劲,卷过其中一片,拾于指尖,捏住叶柄,不停转动,以此消磨时光。

    过了许久,身后的门锁转动,房门开启,只见苏洛珩正披着吹干不久的乌黑秀发,发梢可见湿漉,上身穿着素白色的胸前纹着小熊图案的T恤衫,下身是黑色的休闲长裤,雪白的脸蛋上染着薄红,全身上下飘着沐浴露的清香。女孩愤愤的对姜离道:“进来吧。”

    姜离看她架势,也不好拒绝,又一次蹑手蹑脚的走进去。苏洛珩瞧见了,大觉有趣,又想:“昨夜他为了疗伤,没有休息,现下得让他找个地方睡觉才行。”她看了眼积满灰尘的上铺,心道:“得好好收拾一下了。”想罢,便拿起掸子清扫上铺的灰尘,又拿来湿毛巾擦拭一遍,对姜离道:“就先委屈你了,先这样住一宿吧,明天再去街上买一张新的席子。”

    姜离摇头失笑,心想:“我就算是露宿街头也没问题,睡一张旧席子有什么委屈的。”但一琢磨女孩的话,顿觉不妙,想道:“我又不会常住在这里,要新席子作甚?”正想出言劝阻,却瞧见了女孩羞红的像要冒气的脸颊,显然,她也才回过神来,明白了自己话语中的不妥。

    苏洛珩吐纳运气,平静下来,道:“你总不能一直没地方住吧?我看着不习惯。”她对少年的悲惨经历深感同情,无法就这样看着他流离失所的,像个流浪汉。

    姜离思索一阵,才道:“谢谢。”这一夜,两人各怀心事,久久不能入寐。

    苏洛珩望着头顶的上铺床板,心里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明明昨天她还是一个普通的初中生,可现在却仿佛置身于漩涡的正中心,各种事情都朝自己袭来,搅乱她的生活。

    但她并未觉得不适,这反倒很奇怪,她总觉得自己接受这一切太过迅速了,似乎自己在心里早有准备,这让她不由得想起了辞世的母亲。

    明月的清辉洒照世间,平等的照耀每一个在夜里望着她的人,赠予他们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