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二十鞭
就在此时,忽有悠扬钟声响起,连着响了两下,在整个集市与赌场中回荡。
放春山钟鸣,一声,代表内外门弟子早晚课上下课。
两声,代表门中有大事发生,例如新峰主上任大典,新山主上任大典,除了这两种喜事,亦有可能是坏事,如有弟子触犯门规,即将开始行刑。
三声,只有一种含义,敌袭,放春山自建山以来,只响过一次,便是在公孙越领导的人妖大战大战期间。
此时的两声钟鸣,全山人都知道意味着什么,杨力的处罚,马上开始了。
白憬知道自己师妹的秉性,看着一边果然双眼放光的赵倾辞,好笑道:“想过去看看?”
赵倾辞使劲点头。
“那便走吧。”
两人向神霄峰方向而去。
走了没几步,赵倾辞发现四周与她二人同行的同门十分多,几乎人人都在往神霄峰赶去。
“这.....这些人都是想看杨力笑话的?云河峰平日里招惹了不少人啊........”
白憬道:“有一部分是看笑话的,但更多的是对整个刑罚的过程与执法人感兴趣,毕竟受执法人威名所摄,放春山已经有数百年不曾有弟子遭受刑罚,连你师姐我,也不曾见过这具体是个什么过程,好奇得紧呢。”
想起自己刚上山时,师父讲给自己那些关于执法人的传说,赵倾辞十分期待,又加快了脚底下的步伐。
山中都是修士,连跑带飘,速度极快,很快越过三峰,到了后山,一座黑黢黢的山峰倒映在赵倾辞眼底。
说是山峰,其实很矮,更像是个山包,且这山土壤焦黑,树木皆枯,九成以上枯树都留有棕黑雷痕,一眼看过去,与云山雾罩,秀丽宜人的前山全然两个风格。
舞倩曾对门下弟子说过,这里是放春山的阴暗面.....
越过了前山,直面黑暗。
看着这寸草不生的不毛之地,赵倾辞心中有些畏惧之情升起,一些其他弟子更是望而却步。
“众弟子止步!”
刀清漓那厚重但又透亮清晰的声音骤然响起,几乎和之前的钟鸣一样肆意传播,让在场的每一个人听得清清楚楚。
“刀师叔祖境界道行又有精进啊........”
白憬忍不住赞叹。
随着那声音出现的是刀清漓的身影。
她身披一件蜀锦玄黑大氅,氅上用上好金丝线勾勒绣出精致繁美的仙鹤纹理,高挑的身高又将大氅完美的撑起,衬得她如同黑夜中的君主,与即将要发生事情的基调十分契合,肃杀,威严。
不少人看着她失了神,忽略掉了她斜后方还站着一人。
那位,其实才是今日的主人公。
刀清漓领着杨力站在神霄峰山巅,表情庄重,抬头仰望云端,朗声道:“丹霞峰峰主刀清漓,今日领云河峰不屑徒杨力,前来领罚,该徒触犯第七条门规,当众对香峰第三徒赵倾辞悍然出手,按门规,当受鞭刑二十,又因赵倾辞乃杨力晚辈且全程未曾还手,性质更劣,可酌情追加惩罚。”
停顿了几个呼吸,刀清漓吸了口气,加大声音道:“请前辈出手行刑,以儆效尤!!!”
这句话的回声在山中回荡反复,在场众弟子心神激荡,魂不守舍。
刀清漓此时有些紧张,执法人已经数百年不曾出过手,山中年纪也从没记载刑罚时的正确话术是什么,刚才所言,都是刀清漓自己想出来的,能不能行,她还真不知道,要是今日喊不出来执法人,自己可就丢大人了。
不幸的是,目前除了她自己那句话的回声,并没有什么其他的动静迹象。
刀清漓舔了舔嘴唇,身旁本来面如死灰的杨力,此时眼中多出几束光芒,她抬起头来,面露期许。
时间永远是天底下最令人绝望的力量,百年的时间,沧海桑田,数百年不曾现身的执法人,谁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或许早已消散于人间,放春山再无此人也说不定。
又过了一阵,仍是没什么动静,围观弟子们已经有人开始窃窃私语。
刀清漓觉得有冷汗划过了自己的面庞,若今日执法人真不现身,她丢了面子有些尴尬是小事,杨力未能得到惩罚更是小事,但这个消息一旦传到外界,让外界知道被传为世间第六个仙人的放春山执法人消失不见后,放春山的威势与在修行界的地位会遭受多大的打击可想而知,如今放春山局势本就岌岌可危,若让这事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后果不堪设想........
白憬何等深谋远虑,此时也与刀清漓想到了一起,眉头紧锁起来。
“师姐,师姐,我怎么没看到苏红英?”
赵倾辞在一边突然发问。
白憬随口答道:“自己徒弟遭受刑罚,再加上这事情本质上是云河峰让我们摆了一道,更显丢人,她作为云河峰峰主,不愿意来看,也很正常吧。”
“可是韩元香和木红棉都来了啊......”
白憬哦了一声,这才顺着赵倾辞的目光看去,果然看到这师姐妹二人正站在人群角落处,韩元香抬头盯着杨力,一脸忧虑,木红棉则是双手插在胸前,仍是平日里那副玩世不恭,一脸无所谓的表情,东瞅瞅,西看看,刚好对上白憬的目光,然后露出一脸龇牙咧嘴的笑容,大大咧咧的盯了回去。
就在此时,风云突变,只见天地之间雷声涌动,云海之中,云朵旋转聚集,便生出一处漩涡,那漩涡中隐隐有闪电纵横,整个天也随着旋涡的出现变得阴沉黑暗,好像连烈日都需要躲避那漩涡中的威势。
刀清漓境界最高,站在山巅离得又近,感受到漩涡中传出的气息,脸色大变,先是惊骇,旋即转为狂喜,然后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失去控制,一股灵气裹着她,将她送下了神霄峰山巅,站在众弟子所踏着的山脚上,不过是在众弟子之前,站在统领之位。
紧接着,杨力像是被一个无形之手擒住一样,陡然飞上半空,随即双手紧贴身体两侧,双脚并拢,如被绳索紧紧捆住。
突如其来的巨变震惊了在场所有人,也吸引了她们的全部注意,白憬那从来都在思索的脑子滞住,下意识傻傻盯着空中,就连一直百无聊赖的木红棉也眯眼看着空中的发生的事情。
此时的杨力,脸上的五官因为极度的恐惧近乎扭曲,变形,她本就生的像个男人,还不是清秀男子,而是打铁壮汉,再加上这表情,看起来即丑又狰狞,可向来尖酸的赵倾辞这会也说不出嘲讽她相貌的言语,只是傻傻张着一张嘴,痴痴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那是对绝对力量的恐惧与折服。
“师父师姐您二人也别恼!不就是二十下鞭刑嘛,想来不妨事,我这一身钢筋铁骨,就当是给我挠痒痒了,疏通疏通筋骨。”
这是杨力在挨鞭子前脑子闪过的最后一句话,现在的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当时这句话有多可笑,多无知.........
一道煌煌天雷从漩涡中击出,直劈杨力!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轰轰雷鸣声,如同上苍震怒的天罚,如同修士破茧成蝶时的渡劫神雷,击中了杨力。
站在山脚向半空中仰望的众弟子先是被耀目强光刺到闭眼,然后几乎全部身体一颤,好像那一鞭抽在了她们身上。
“不是说,不是说抽鞭子吗.......怎么直接拿雷劈.....”
赵倾辞拿手遮着眼睛,喃喃自语。
白憬闭眼感受着这雷中的玄妙之意,恍惚道:“对于这种修为的前辈来说,可能这就是她们的鞭子吧.......倾辞,莫要光看热闹,细细体悟这一鞭,能观这种级别的大修出手,是这天底下最珍贵,最难得的教学,能领悟个其中一二,也可称受益匪浅.....”
赵倾辞嗯了一声,闭眼体悟。
半晌,强光散去,人们看清了悬在半空中的杨力。
浑身衣物焦黑破损,七窍渗血,四肢微微抽搐,看着凄惨不已。
韩元香长叹一声,转过头去,不忍心再直视杨力。
木红棉反而一改刚来时候的百无聊赖,这会是一脸兴奋。
此时,第二道天雷劈出。
再遭一击,杨力闷哼一声,面容痛苦万分。
白赵二人身旁有一女子,那女子低声询问自己同伴:“执法人前辈.......好像没想象中厉害?看起来威势滔天,但打了两下,杨力虽然极痛苦,但好像没受什么重伤?”
白憬闻言,转头询问赵倾辞:“你呢,可发现什么玄妙之处?”
赵倾辞答道:“按理说以这位前辈的道行境界,只那第一道天雷,杨力就应该被轰得魂飞魄散身死道消了,可现在挨了两下,杨力不仅没死,甚至连晕都没晕过去?的确不对劲,但要我说,不是前辈实力不足,而是有意为之?”
白憬微微点头,赞许道:“悟性不错,这的确是这位前辈有意为之,执法人前辈每一下的力度都控制在杨力能够承受的极限,落在那个完美但难以察觉的落脚点上,若力度再大一点,杨力便要昏厥,若力度再小一点,那杨力遭受的痛苦就又要小一些,现在的每一鞭,都是对于灵气极度完美掌控力的表现,在我看来,现在这哪里还是一场刑罚,更像是通天大修的表演,是一种艺术.......太令人惊叹了,了不起,真了不起啊.......”
听到艺术二字,再看看师姐此时脸上很少见的狂热表情,赵倾辞又看了看这会凄惨到几乎没了人样的杨力,罕见的对自己这位大师姐产生几分畏惧之情。
“师姐,你真觉得这....这是艺术?这么凄惨的模样,连我都对杨力心生同情了......觉得咱们是不是搞得太过火了些......”
白憬看了赵倾辞一眼,故作阴森道:“怎么,第一次见我这幅神态,害怕了?回头给你聊聊你师姐我上山前的事,你就知道什么叫知人知面不知心了......”
说完,她还阴恻恻对着赵倾辞一笑,执法人像是有意配合白憬,第三道神雷轰出!
两边配合之下,吓得赵倾辞啊了一声,浑身一抖,几乎要跳了起来。
白憬捂嘴娇笑,不再逗赵倾辞,恢复了原来的模样,摸了摸小师妹的脑袋,在她耳边又安慰了几句。
之后,就是按部就班的十七道神雷轰出。
白赵二人闭眼感悟,收益良多。
出乎意料的是,二十鞭打完之后,空中停顿了半晌,紧接着又是连续五鞭。
所谓的酌情追加处罚,居然是整整五鞭,大多数人以为不过一两鞭意思一下,没想到执法人如此严苛。
终于,随着最后一鞭打完,那漩涡缓缓消散,烈日冒出了头,天地间重归光明,压抑可怖的气息于众人心间消散,但欢呼雀跃而来的众人,此时回去的步伐,大都沉重拖沓。
想来今日这一出之后,放春山不知道又要过多少年才有有那不知死活的人敢触碰门规........
刀清漓只是看着天山已经快没了人形的杨力缓缓落下,没有去看木红棉与韩元香,冷声道:“还不快把她抬回你们云河峰?”
韩元香连连点头称是,拉着师妹上前接住杨力,就要转身离去,结果不知为何,木红棉好像与她师姐争吵了几句,没有随着她两位师姐离去,反倒是站在那里,目光投向白憬赵倾辞这边,好像有什么话一会准备与她两说。
刀清漓懒得再管这二人,转头看了白憬几眼,居然一改之前面对云河峰二徒的冷脸,喜笑颜开道:“这次反倒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听了你的话惩治了杨力,歪打正着了。”
白憬也笑道:“天佑我放春山,白憬不敢居功。”
刀清漓抖了抖袖子道:“愿真如你所说,天佑我放春山。”
之后,她的身形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