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华燃,烬成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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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锋芒初显

    哑婆婆系蜀山门人。

    十五年前蜀山易主,蜀山派从此在江湖上销声匿迹。十五年前的事我已记不清,只依稀听师哥说起,那一日,战况激烈,结局凄惨。惨的自然是蜀山派。长老惨死,掌门被师父一掌拍下了万仞深渊。至于徒众么…死的死,散的散,一夕之间,江山易主。

    我从未生活在那个时代。哑婆婆此时望着师父的眼神,也许是恨,也许是哀,也许我永远无法体会。

    师父睥睨哑婆婆,冷笑:“你的身份,我早已知晓。留你到今日,只为等一个机缘。”说完,他别有意味地看向我。

    我足底生寒。

    师父要去我的剑,并指抚摸剑脊,“十一年了,该出鞘了。”

    他丢给我剑,指着哑婆婆,“去,用这把剑杀了她!”

    我顿觉头脑发蒙,这是什么情况?

    “啪!”脑袋一懵,右耳嗡嗡作响,半张脸火辣辣的痛。这一巴掌,如梦初醒。

    师父投来代表死亡的凝视。我陷身冰窟,多年来最深的噩梦苏醒,我下意识拿起绝情剑。绝情剑,要我绝心绝情?然后义无反顾地为师父杀人?

    我沉沉向哑婆婆走去。或许我的脸同她一样死灰色。或许她会恨我一辈子。不过我还是从她眼底看到那微弱的光芒。柔软而安详,深厚如海水。

    “你到底是谁?”她已伏地苟延残喘,蜡黄的脸如同老树皮,即将枯干。

    她只用深切的眼光悲哀地看着我。

    是了,她还能说什么?十年来她没有对我说过一句话。可我总感觉我听到了她的话,虽然微弱而渺茫,可是...她就该死吗?

    “不!”我转身向师父跪下,“师父,您放过她吧!她...她养了我十年,我怎么能杀她?”

    “你这孽畜!”师父骤然狂怒,怒不可遏瞪着我,“养你?你这吃里扒外的东西!养你的人是我!是孜孜不倦教育你的师父!”

    刹那我如被雷击。木然懵怔时,忽觉背后一物欺身,霎时一冰凉坚硬的物什抵在我颈侧,我心一沉,意识到那是哑婆婆。她不知从哪又掏出了一把匕首,短小精悍,弯如钩爪,下一妙就能切入我的血管。

    “别过来——”哑婆婆突然发出极其嘶哑难听的声音,登时撕裂我印象里那张和蔼可亲的面目,“独孤修,你恶贯满盈!我乃蜀山守陵人,十五年前你强占山头,盗墓开坟,辱我先祖,灭我家族,你罪该万死!”

    我听得心中一浪接一浪,守陵人?蜀山派?这二者有何关联?难道十五年前师父不仅灭了蜀山派,还顺手灭了哑婆婆一家人?盗掘坟墓又是何时的事?怎么我长这么大从没听过?

    又听哑婆婆道:“我自毁声音,隐姓埋名,就是为了这一天!独孤修,杀不了你,我就杀了你徒弟,父债子偿,天经地义!”

    刹那,我咽喉一紧,尖刃已刺入皮肉——

    几乎同时,哑婆婆手一松,痛呼一声,紧接着眼前乱作一团,疾风掣电,哀嚎惨叫。刹那,一切消散。

    当我回头时,看到的是哑婆婆仰面倒地的尸首,她怒目圆睁,浑身是血,喉头一道深可见骨的血洞,那是剑痕。

    墨染立在我身边,飒然垂袖,手里握着傲雪剑。剑锋光寒,剑端两寸染血,缓缓滴入泥地,将薄刃洗得更亮。

    我悚然惊魂,难以平静。方才似有一道暗光射来,击中哑婆婆手腕,接着墨影一闪,白虹惊现,刹那归于尘埃。

    一条命竟如流沙,消逝得太快。我握不住。

    我被师父提溜着关紧小黑屋。我最熟悉这个地方。从有记忆起,老家伙就喜欢这样惩罚我。百试百灵,百用不厌。我惧黑,尤其是毫无一丝光亮的幽闭空间。那是我最深的噩梦。于是每当犯了错,师父必然将我抓来,关个三五天。石门有个小孔,每日递进来一碗水,让我不至于死掉。

    这次,真不知他老人家何时能心情好转。

    时间在粘稠的黑暗中静静流淌。随着腹中的饥饿程度,我估算着时间。哑婆婆的脸不时会出现在我脑海里,闪过来飘过去,瞪着怨毒的大眼睛冲我谩骂:“父债子偿,天经地义——”

    ......

    蓦然,石门轰隆隆开启。一只手将我提溜出去。我被扔在一块汉白玉石台前。师父的脚从我面前登上阶梯,高坐在那把嵌珠镶玉的青铜宝座上,丢给我一袋肉包子。

    我抓过狼狈地下咽。忽然脑中灵光一闪,怎么这场景似曾相识?算了谁去管?只要我还剩一口气,吃相难看点怕什么?

    “你可知错?”

    “弟子...知错...咳咳...”我支吾作答,被肉包子呛了一下。

    “你可知你错在哪?”师父还是那副老腔老调。

    “弟子错在...”我咽下肉包子,清了清嗓子,“弟子的错实在太多,不堪回首,不忍直视,还请师父责罚!”说完,跪在地上。这招有一半还是跟师哥学的,不论什错,先认再说。请罚不够,下跪来凑。

    师父语声略有松缓:“你可知,这一切只是为师给你的一场考验?”

    我佯装听懂,狂点头。心中一万个不服。考验就是让我杀人?杀一个与我曾朝夕相处的人?

    “可知为师为何给你这场考验?”

    “为了让弟子变强。”

    “如何才能变强?”

    “完成师父的每一场考验。”

    “错!不是完成,是做到最好,做到极致!”师父的声音宛若雷鸣,“只有如此,才能达到武学之巅峰!”

    “是!”

    “你知道为何要追求巅峰吗?”

    我稍加思索,“为了变得更强。”

    “错!”师父眼中涌现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只有达到巅峰才能收获最强的力量,只有掌握了最强的力量,才能收获自由!你明白吗?”

    “弟子明白!”我再次顿首,三扣九拜。

    多年来,这些陈词滥调不绝于耳,曾反问“什么是自由”以及“为何要获得自由”而被这老家伙以“蠢材该打”为由给狠狠教训了一顿。于是,我再懒得关心这些问题,功照常练,只要能过关,我还做我的潇洒神仙。

    师父总算放过了我。由墨染带我离开这座地下石城。

    经问墨染得知,此处本一座大墓,某年某月建于山中幽谷,再由某年某月被师父探得,一路开辟,深入墓穴,死了不少人,踏着手下的尸体,掘出不少金银珠宝青铜器,变卖些许,招兵买马,扩大势力。据说,此墓乃古蜀国某位君主所有,哑婆婆就是这王墓的守陵人。

    我派行径为江湖人不耻,素有邪魔歪道之美称。穴居于这口大墓,倚仗得天独厚的地势,虎踞龙盘,霸占整座蜀山安稳多年。

    重回那片我熟悉的紫竹林,墨染一言不发走在前面。我跟上去,扯住他衣袖,“你是不是知道一切?”

    “你想知道什么?

    “哑婆婆她...”

    “她是蜀山守陵人,蜀山派灭门后便隐姓埋名混入山中”

    “不是这些。”

    “什么?”

    “师父为何一定要杀她?”

    “哑婆婆时常在你练剑时窥探,你剑法中每一处破绽都被她找了出来。经年累月钻研出一套专克生死剑的功法。若让此法流入江湖,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师父就要她死?”

    墨染不置可否。

    “可是为何非要我杀她?”

    “因为时机已到。”

    “什么时机?”

    墨染缄口,望向那隐匿于苍山幽翠中的小竹屋,我终生梦回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