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首相的赴死
迎着国王火热的眼神,首相面无表情地与他对视着。
见证着国王的眼神,由期待,慢慢变成哀求,再由哀求,慢慢变成愤怒,再到最后变成威胁,首相觉得有些好笑,又笑不出来。
你急什么?难道我还能不答应你?
噢,还是说,你连出卖手下这种骂名都不想负担?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从你公开表示打算让我承担责任的那一刻起,你在这些大臣眼里就已经变成了一个靠不住的君主了?
他们都会想,今天是我,明天又会是谁呢?
就算我可以用来平息一时民愤,你又能在这个宝座上安稳多久呢?
首相不想让国王出丑,直接站了起来。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微臣愿致仕以堵悠悠众口。”
范长大喜,当下就要褒奖一番首相的深明大义。
一把手下台,够给耶爷们面子了吧。
“且慢。”外交大臣说道,“微臣以为,如此行事无以证明诚意。市民纵使接受了王室的说法,却也会怕首相复起。陛下唯有以野兽般的心境处理此事,才有可能让问题得到真正的解决。”
“你是说?”范长有些犹豫。
外交大臣点了点头,离开椅子,长拜不起。
其实外交大臣存了点私心,他知道,现在自己和首相的梁子已经结下了,要是首相日后复起,自己指定没有好果子吃。而现在首相主动承担责任,范长心中肯定对他充满感激,只要风头过了,肯定能够复起。
所以为了日后自己的安全,还是麻烦首相大人去死一下吧。
嗷,对了,等会下班了,顺便再找一下杀手把他全家灭门一下吧。我看市民自卫队就不错,到时候就说余愤未消吧。
毕竟谁也不想晚年被仇人之子灭门吧。
“为陛下效力,臣万死不辞。”出乎意料,首相同意的很爽快。
范长有些不好意思了,憋了半天只蹦出了句“卿不负我,我定不负卿。”
首相呵呵一笑,说道:“微臣有个心愿,不知陛下能否同意。”
外交大臣一听,心中顿时产生了一股浓浓的危机感。
“孤今日都依你的了。”
“臣死不足惜,但却担心坏了陛下的计划,恳请陛下让外交大臣陪老臣一起为国效力。”
说罢,首相还瞥了外交大臣一眼。
小样,跟老子斗?
“爱卿意下如何?”范长轻轻扶起外交大臣,问道。
范长用着征询的语气,却没有一丝征询的意思。
外交大臣沉默良久,拱手道:“臣遵旨。但臣还想说一句,陛下这样子,日后小心江山不稳。”
毕竟你的手下刚刚帮你出谋划策,你转手就把你手下给卖了,以后谁还敢给你提意见啊?
然后看也不看范长铁青的脸色,转身就跟着一名侍从走出了会议室。
九族消消乐?老子都要死了还在乎这些?一家人都吃着老子的,老子下去之后总得陪一陪吧。
首相也跟了上去。
范长臭着脸喊了句“散会”,如蒙大赦的大臣们鱼贯而出,生怕自己走得慢变成下一个替罪羊。只剩下之前来报信的那位侍从。
或许是一日之内遭到了太多打击,范长不顾两人身份间的差距,直接开口问到:“你觉得孤是个好国王么?”
“陛下,您是个一个努力的国王,但不是一个好国王。”侍从直言不讳道:“而扶南不需要一个只会努力的国王。”
“为什么。”范长的语气中没有太多惊讶,仿佛侍从的回答只是帮他确认了自己的看法而已。
“您给了工业家发展的机会,但是他们恨您,因为奴隶主可以凭借着低廉的多的人力成本来和他们竞争;您给的奴隶主在工业时代存在下去的机会,但是他们恨您,因为在您之前扶南就是奴隶主的天下,而没有其他人来与他们分享权力;您带给了自由民自由,但是自由民恨您,因为您还是给贵族保留了各种特权,而毫无经济基础的特权是最令人愤怒的;您保障了奴隶的基础权利,但是奴隶恨您,因为在您看不到的角落,奴隶主只是换一种方式继续残害他们罢了,甚至因为更加隐蔽而变本加厉。”
“您自始至终都差不多是一个孤家寡人,唯一能够算是站在你背后的只有您身边的那些大臣罢了,可是您刚刚却亲手让两位最重要的大臣走向了死路。”
“您很努力的想要挽救这个王国,可是这个王国已经完蛋了。外交大臣说的没错,这次市民自卫队的事情很有可能与太平道国无关,但是,他难道能够确保太平道国事后不干涉吗。我觉得这次的大炮已经很能够说明一些事情了。”
侍从的声音里透露着十足的诚挚,这些年他一直放在心中想对国王说而没有说出来的话,如今终于能够借着机会一吐为快了。
“陛下,即便如此,我还是想说,您是一个伟大的国王。”
“虽然所有的人都恨您,但是您统治的时代相比起范旃,仍然是一个还算安全,还算和平的时代。您让扶南人享受了将近十年的和平,扫清了之前的三代国王互相残杀所带来的阴影,也让扶南在冷战的局势当中保持了相对的独立性。”
“我相信,即使一时的人们会对我们恶语相向,但是我最终历史会给我们一个公正的评价。被钉在耻辱柱上的将是他们,而不是我们。”
“我愿意静静的等到那一天,如果我还能活到那一天的话。”
侍从说得有些哽咽,到最后居然激动得流出了一滴泪珠。
他也是宫廷里面的老人了,他见证过二十四年前范旃篡位,也见证过十年前范长去刺杀范旃,经历了风风雨雨,如今,他终于到了谢幕的时候。
不知道为什么,他很肯定,在扶南王国的尸体上面建立起的新国家,不会需要他们这群人的。
“你说得对,”范长的声音非常苦涩,“但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就这样结束,只能等待历史给我的评价。”
“你知道首相和我的关系吗?你们可能无法理解,为什么我对这样一位重臣如此信任。因为在二十年前篡位的国王杀死我全家的时候,是首相带着我逃了出去;在十年前我放手做最后一搏的时候,只有首相从头到尾没有背叛过我;八年前我跟北约谈判的时候遭遇了刺客,也是首相扑过来替我挡住了两发子弹。我自幼丧父,是他承担起了父亲的责任养育我长大,我在心里早已把他当作了我的父亲。”
“我一生被他救了三次,可是我如今居然逼迫他用他的生命再来救我一次。这世界上哪里有这样的儿子?”
“而他确实也救了我第四次。”
“孤知道孤这样子非常的懦弱,可是孤只是想活下去。从头到尾孤付出了这么多!为什么孤就不应该活下去呢?”
范长说到最后,剧烈地爆发了,昔日的勇气又在他的脑子中聚集。
“只要我活下去,一切都还有机会。也许只要我活下去,我就不需要再等待历史给我评价了,我可以在有生之年就做出一番事业!”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又变得有些颤抖,到最后,语气居然又是软了下来。
“孤这一生,如履薄冰,你说我能走到对岸吗?”范长用哀求的语气问道。
侍从没有回答,只是说:“我会尽力而为,陛下。剩下的,就看天,不,就看太平道国了。”
“去吧,把他们两个的脑袋送到河森堡,给那群暴民,让他们安静下来。他们的要求我都同意了。另外,去叫罗马的使节来见我,我还要最后再来一次。”
范长的声音异常坚定。
侍从想要劝说两句,却无从开口,只好点了点头,沉默的离开了。
关上门的那瞬间,侍从好像听到了一声低嚎,和啜泣的声音。
他这才想起,国王今年,才二十九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