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刃之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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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村

    地窖中最终只剩下了谬肆和柳生两个人,以及渗入地面上的大片血迹,和一些细碎的布料,肉沫与骨片。

    谬肆将那枚描绘红色纹路的黑卵放入一个深褐色的木盒当中封存,柳生则小心翼翼地将插入地面的裁决之刃拔出。

    “还没问你呢,我刀怎么给你玩黑了?你快给我变回来!”

    柳生心疼地望着自己的爱刀,从兜里取出一块棉布轻轻地擦拭着刀刃,刀刃上原本杀气腾腾的红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黑曜石般的纯黑,失去鲜艳的同时,却变得与漆黑的刀柄与刀鞘更加适配了些。

    柳生现在看见纯黑的东西就觉得晦气,蜘蛛怪物,神孽的卵,以及谬肆。

    “赤红色的刀刃十分罕见,加上黑色的刀柄与刀鞘,这裁决之刃的造型简直深入人心,家喻户晓,你走在大街上挎着这么一把刀,好事者以模仿叛教者林长青的名义上报给教会,教会过来一查,发现居然是真货,直接就给你绑了,推到广场上斩首示众。”

    谬肆花言巧语地说了一大通,把涉世未深的柳生唬得一愣一愣的,后者满脸懵懂地连连点头,隐隐感觉有些后怕。

    “而且,”谬肆抬起双手,扯了扯黑风衣的领口,拿腔拿调地说道,“黑色多有格调啊!”

    “好吧,我相信了,那我们下一步怎么办。”

    柳生将裁决之刃收回刀鞘,然后用斗篷的下摆盖住。

    “唉,我还想在这里多胡吃海喝两天,可是任务完成了,不好厚着脸皮留下来了,准备回镇上的冒险公会交差吧。”

    谬肆打了个响指将随手丢在地上的黑色手套点燃,昂首阔步地朝着暗门的方向迈步走去,柳生只得举着火把,像个侍从一样紧随其后。

    两人登上台阶,穿过木屋,推开房门,屋外已经没有那么多村民围观,毕竟大家都有自己的生活要过,超凡者这种东西看两眼其实也就那样。

    只有那位猎人首领大叔和小多古的哥哥普拉迪还耐心地等在屋外,一见到谬肆和柳生就神情激动地迎了上来。

    “感谢你们,超凡者阁下,我的弟弟已经恢复神智,可以正常交流了,只不过身体还有些虚弱不能下床亲自来感谢你们。”

    在年轻猎人眉间缠绕多时的忧虑终于缓解,言语之中有种劫后余生的万幸。

    “不必这样,我们只不过是收钱办事罢了。”

    谬肆挥了挥手,他不喜欢在这种婆婆妈妈的场面中拉拉扯扯,径直从恭敬等候的两位村民身旁穿过,头也不回地沿着林间的土路前行,柳生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后。

    经过普拉迪家的木屋时,谬肆婉拒了这家人热情的留意,也没有踏入屋子里多看被他拯救的小多古一眼,只是解开了马厩中拴着的那匹黑马的绳子,牵着马朝着通往村外的方向走去。

    人口不多的獾爪村内,有任何事情发生都会像林间的风一样传遍全村,更何况是中邪的小多古被超凡者救治这种大事。

    离村的沿途,牵着马并肩而行的谬肆和柳生沐浴在庭前院后村民们好奇的目光中,就像他们两人来时的那样,只不过两人行走的方向变得完全相反了,两人默契地保持超凡者的高傲,没有做出任何回应,哪怕是村子里那些年轻美貌的姑娘用亮晶晶的眸子张望着他们,他们也只是目不转睛地走着脚下的路。

    “你打算怎么处理那个什么神孽?”

    离开了獾爪村后,柳生终于松了一口气,他实在是不擅长应对灼灼的目光,哪怕那些目光来自一群山村里没见识的小村民。

    “当然是上交给我们英明神武的国家与教会,可能对社会与百姓生命财产安全造成威胁的危险物品必须得交给专业人士处理。”

    骑在黑马上的谬肆摇晃着自己的手指,轻浮地地说道。

    “呵呵,我建议你把自己五花大绑然后送到教会门口,因为对于这个美丽的世界来说你才是最危险的玩意。”

    柳生毫不纵容谬肆虚伪的发言,不客气地反呛道,他心里很清楚,只要谬肆愿意,对方有一万种方式不让这个诡异而未知的神孽之卵诞生,但对方却选择了唯一一种促使其孕育出来的道路,那便是将蕴藏着相似神秘性的邪教徒血肉活祭给神孽之卵的母体,也就是那只蜘蛛怪物。

    “哈哈哈,要是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上交给冒险者公会,我们会获得很多赏金的。”

    谬肆根本不在乎柳生的讽刺,反倒是把那听成了一种赞美。

    “赏金,呵呵,你不说赏金和你谋划的东西比起来只是一个小彩头吗?”

    柳生像个小厮一样走在前面牵着马,可冷笑的语气却心高气傲。

    “唉,你真是个不懂得浪漫的家伙,就不能想象一下连高额赏金都是小彩头的深远谋划有多么雄伟吗?”

    谬肆扶着额头,露出了痛心疾首的表情。

    “我只希望在您伟大的谋划里,我这个小人物还能够见到到明天的太阳。”

    柳生其实并不讨厌谬肆这个行事神秘,态度高傲,作风邪性的家伙,恰恰相反,他很享受跟随谬肆时经历的种种刺激与冒险,但对方总给他一种无法看透的神秘感,你不能确定他的笑容究竟是轻浮还是疯狂,不能确定他的举动是临时起意还是深谋久虑,就像是手腕上戴着一块滴答滴答响个不停的机械表,你不能确定它走针时就是这么响,还是它其实是个定时炸弹,滴答滴答的声音其实是你生命的倒计时。

    “明天的太阳对你有这么大的吸引力吗?对于我来说,只要今夜的剧目足够盛大精彩,举杯庆祝时饮下的是毒酒也无所谓,明早会不会醒来更是无所谓。”

    谬肆虚握着手高举过头顶,笑容灿烂,就好像他的手中正捧着一杯美酒。

    就在这两个人像平时一样唇枪舌战的时候,一段由远及近的急促马蹄声打断了两人,柳生警觉地回过头望去,却见脚底的土路蜿蜒至天边的山坡上,一匹褐色的走马朝着两人的方向奔来,骑马的人穿着兽皮缝制的衣裳,那是猎人的象征。

    “超凡者阁下!”

    柳生和谬肆驻足下来眺望着远处,只见马背上的普拉迪高挥着手臂,兴奋地呼喊着。

    “他来干什么?谬肆你又做了什么坏事?”

    柳生现在已经习惯将生活中所有的异样都归结于身旁的那个家伙。

    “喂喂,这回我可是无辜的。”

    谬肆摊开手,晃着脑袋,脸上露出无奈的神情。

    “超凡者阁下,我记起来你们只有一匹马,想必路途上会非常不便,于是就从家里的马厩里牵了一匹来。”

    普拉迪翻身下马,将马的缰绳递到柳生的手里,那匹褐色的马匹眨着明亮澄澈的大眼,似乎不明白自己的生命已经像物品一样从一个人类交到了另一个人类手中。

    “多谢。”

    柳生接过缰绳,感激了一句,他听说马匹作为古时候最重要的交通工具,其价值就像现代的小轿车一样昂贵,但他没有推辞,他一向是个贪婪的人。

    “你要说的就只有这些么?”

    一个冷酷的声音粗暴地打断了这其乐融融的一幕,柳生和普拉迪转头望去,身披黑色风衣的谬肆骑在黑色的骏马,高高在上,神情漠然,轻蔑地俯视着笑容僵在脸上的普拉迪,眉宇间流露的强势威严仿佛一位目空一切的暴君。

    “我……”

    普拉迪适应不过来这位一向文质彬彬的青年身上忽然散发出的巨大压迫感,他不明白那位举止斯文,待人亲切的超凡者阁下,怎么就变成了一位声色俱厉的暴君,他那无所适从的目光不断在柳生和谬肆身上慌张地扫来扫去,却未能得到答案。

    “在钞票上画咒语的恶作剧,我三岁就已经玩腻了。”

    谬肆从兜里取出几张银晃晃的纸钞,居高临下地垂视着普拉迪脸上的每一个表情。

    “我……”

    普拉迪望见那几张银钞,两眼瞪大,脸上瞬间被惶恐的表情占据,朝后踉跄几步,两腿一软,跌坐在了地上。

    年轻的猎人就算是在森林中遇见了魔化的野兽也不曾有过如此的恐惧,可现在他却在自己送出的几张银钞面前吓得两腿发软。

    “这是什么?”

    柳生记性不太好,头脑也不太灵光,所以还没搞清楚场面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原因。

    “像这种偏远的小山村,人们更喜欢用金属币来作为货币使用,而不是亚达克国发行的纸钞,因为纸钞极易损坏,贫穷的人们承担不起辛辛苦苦赚来的财富,却毁在了纸币的破损上,而金属硬币虽然沉重,但是即便损坏了,其作为昂贵金属本身的价值也不会改变。”

    谬肆冷冰冰地解释着,蔑视的目光几乎要把倒在地上的年轻猎人洞穿。

    “但是普拉迪,我的朋友,你居然用大城市里人们才常用的纸钞来贿赂我们,而且出手如此阔绰,很难不让人生疑。”

    谬肆手指一撮,那沓银钞像扇子一样散开,纸钞的表面上浮现出几条黑色的痕迹,那些痕迹像蚯蚓一样蠕动起来,而且不断延伸,最终在纸钞上勾勒出大片符咒。

    “不过纸钞唯一比金属硬币要好的一点就是,表面积更大,适合抄录符咒,说吧,你是受了谁的旨意,用这恶毒的符咒来加害我们。”

    英俊消瘦的谬肆骑在黑色的骏马上,两只手把玩着那些抄录着黑色符咒的银钞,双眸无情地审视着普拉迪,趾高气昂得就像是一位挑剔而傲慢的判官,在他面前登场的所有表演与演员都像是滑稽剧与小丑。

    谬肆现在的样子就连柳生都感觉到陌生,此时此刻柳生才迟钝地明白过来,自己了解这个男人的部分只不过是冰山一角,他还有更庞大更神秘的过往隐藏在深海之下,无从窥探。

    “是……是我勾连了他们,他们自称是暗裔,是永夜的使者,而我们兄弟是被永夜选中的人,只要我们配合他们的祭礼,我们就能有幸追随在暗夜的麾下,升格为尊贵的暗夜信徒,掌握神圣的超凡之力。”

    普拉迪不敢抬起头,更不敢直视眼前的二人,如同一条丧家之犬,用追悔莫及的声音陈述起自己的罪过。

    谬肆听着年轻猎人的沉痛自述,依旧面无表情,就像是在欣赏一出枯燥冗长的歌剧,他无声的压迫宛如鞭挞一般落在普拉迪身上,即便后者没有抬起头仰视谬肆,也依旧像被酷刑威逼的罪人一样,被迫着继续说出他内心极度排斥的真相。

    “那些永夜教徒,命令我去镇上发布赏金,邀请冒险者到来,因为主的祭礼需要献上超凡者的生命,为了保险起见,他们让我将那些银钞交给你们,他们说这样祭礼的时候你们就会失去反抗的能力,而在祭礼之后,我的弟弟多古会晋升为主的圣子,成为神明的代言。”

    说完这些,普拉迪像是被抽干了气力一样呆坐在地上一动不动,茫然地等待着面前两位超凡者对他的判决。

    “真是愚蠢。”

    谬肆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笑意,手中的银钞冒起了黑色的火焰,燃烧诞生的黑烟随风一点点飘散,但那火焰并没有烧掉银钞,只是烧掉了钞票上那些扭曲的符咒。

    看见那抹傲然的笑意,柳生这才感觉那个让他感到熟悉的谬肆又回来了。

    “你以为邪教徒的祭礼是献上两条超凡者性命就能结束的吗?”

    听见谬肆戏谑的语气,普拉迪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来,看样子事情超出了他的想象。

    “你们树林外围挂的那些兽皮缝制的护符已经被篡改了内容,在我刚踏入獾爪村时,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了。”

    谬肆将烧去符咒的银钞收回口袋,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狩耀’被篡改了内容,什么意思?”

    普拉迪目瞪口呆地望着谬肆,似乎对这件事一无所知。

    “虽然又破又旧,但是看得出来,那些围绕着獾爪村的兽皮,你们叫狩耀对吧,原本是驱散野兽,保佑平安的旗符,可是上面原本用以祝福的符号和咒语被新添的象征着囚禁与操纵的诅咒覆盖了,也就是说,在那些暗裔的计划中,祭礼中向他们的邪神献上的不只有超凡者的性命,还有整个獾爪村,你弟弟体内的怪物会将他撕成两半,然后从他身体里跳出来,将整个獾爪村作为晚餐吃掉。”

    谬肆玩味地看着眼前的年轻猎人,细细欣赏着对方脸上每一个交织着绝望与悔恨的神情。

    “我弟弟……撕成……整个……獾爪村……他们……明明说过……”

    普拉迪的身体像筛糠一样颤抖起来,大口大口地艰难喘息着,就像是刚刚被狼群追杀又劫后余生一样,他难以想象谬肆口中的那些话如果真的成为了现实该怎么办,他被巨大的惶恐压倒了,心中只剩下难以平息的慌乱,以及无休止的悔意。

    “我明白,超凡力量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有多大的诱惑,但是猎人先生,像这样平静的生活在小山村里,普普通通地过完一辈子,或许也是世上很多人求之不得的人生。”

    谬肆平静地望着因精神崩溃而不停发抖,嘴里喃喃不止却又口齿不清的普拉迪,用温和的语气淡淡地说道。

    谬肆抛下这么一句和蔼的话语,给柳生使了个眼色,轻轻扯了扯缰绳,不打算再将时间浪费在这个迷失自我的年轻猎人身上,准备骑着马掉头离去。

    可柳生却无视了谬肆的眼神,僵立在原地,纹丝不动,面孔也笼罩在灰色兜帽的阴影下看不清楚表情。

    胯下的黑马缓缓转身,谬肆随之反方向转动脸孔,将目光停留在柳生身上,对方的缄默让他感觉有些疑惑。

    “怎么了柳生……”

    谬肆的发问还未完整地说出,柳生就如闪电一般动了起来,从僵立的体态瞬间切换为沉身进攻的姿势,一手提刀鞘,一手搭在刀柄,两手触碰到刀身的刹那,裁决之刃就被迅疾地抽出,如墨的刀刃如同一道黑光般射向那个瘫坐在地,意乱神迷的年轻猎人,锐不可当的刀光直取脖颈。

    裁决之刃能够轻易地斩断粗木,坚石,甚至是魔物,年轻猎人的脖子在那锋利的刀刃面前就像是薄纸般脆弱,普拉迪几乎没能看清柳生出刀的动作,只是恍惚间目睹着一条黑色的流光朝自己袭来,他全无反应,能做的就是瘫坐在地上痴痴地等待着被斩下首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