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问天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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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珠子

    “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客栈里竟藏了疯刀和杀剑这两个臭名昭著的大恶人,有意思,有意思……”

    江枫渔走到胖子身前,一把拔出了剑,胖子的胸口顿时血如泉涌。

    随后在那女子一脸惊惶的神情中,他走到她的跟前,出手替她解开了穴道。

    女子见他不但没有趁人之危反而救了自己,于是拱手道谢道:“在下天江盟瞿城分舵南稗县秋水堂左使麾下香主方竹心,多谢兄台相救。”

    江枫渔对于那女子一长串的头衔视若无睹,只是问道“你是为了赏金而来?”

    只因天江盟各城分舵便有几十个,各城县堂口加起来也有几千之多,他连这个秋水堂的堂主是谁都不知道,更不要说左使和香主了。他更感兴趣的,还是这女子的来意。

    那女子俯身捡起地上的剑,眼神中流露出些警惕的意味,“我辈天江盟人所为的是替天行道为民除害,又岂会在乎那几两赏钱,倒是你,你是何人,又为何而来?”

    “志向不错,只可惜经验不足,也太过冒失。”江枫渔摇了摇头说道:“若是不谨慎估量对手和自己的实力就冒然行动,只会害自己白白丢掉小命......”

    方竹心被说得脸色羞红,愤愤然道:“虽然你救了我,却也无需你说教。”

    说完她转头看向砧板上腹内空空的赵姓青年,皱了皱眉头,“我若是早些动手,他也不会死了。”

    江枫渔摇了摇头说道:“人各有命,生与死也是他们各自的命数,况且你与他们并非同道中人,他们又不是你的同伴。”

    方竹心闻言眉头微皱,心生警惕:“你怎知我与他们不是同伴?”

    江枫渔淡淡回道:“我来时便见门口马厩中栓了五匹马,其中四匹,都是北方最为常见的寒山马。而剩下的那匹,马鬃上带一缕红褐色的鬃毛,耳朵长于普通马匹,是独产于南方梁城的知春马。那三个大汉与那小二是客栈本地人,要是骑乘也会选择骑骆驼,只有像你们这种外来者才会选择骑马进沙漠。”

    方竹心不解道:“这又与我方才的问题又有何关联?”

    “那老者与孩子必为一行,没人会放一个五六岁的孩子独自进沙漠,那两个人又都是出自青雾山,又穿着一样的门派服饰,青雾山地处北方雾虚国……”

    方竹心闻言恍然道:“那么独乘一匹南方马,从南边进入沙漠的人,就只有我了……”

    江枫渔点了点头说道:“不错,寒山马无法适宜南方的气候,知春马也无法适宜北方的气候,那两个青雾山的师兄弟应当是从北边乘寒山马进的沙漠,你则是乘的知春马从南方而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们也是在这客栈中才碰上。”

    方竹心皱了皱眉头说道:“你观察得很仔细,可是即便不是同伴,锄强扶弱,救死扶伤也是我辈武者应该做的事。”

    江枫渔摊了摊手道:“那也只是你的事,与我无关。”

    那女子愤然说道:“你既然如此冷血,又为何要出手救我?”

    江枫渔淡然道:“我并非是刻意要救你,我只是为了斩杀此人,恰巧救了你而已。”

    说着,江枫渔便将手伸进杀剑的衣服里,摸索了一会,竟从杀剑的怀里摸出了一颗珠子。

    珠子呈半透明状,表面刻着些浅浅的纹路,内部有黑白两色雾气不停地流转变幻,珠子不大,却煞是好看。

    “找到了。”江枫渔面露喜色。

    “莫非你就是为了这珠子而来?”方竹心有些诧异,便问道:“这是什么珠子,看着有些好看,但是也犯不着为了这玩意儿拼命吧?”

    “你不懂,这种珠子对于你们这种凡俗武者来说除了观赏自是没什么用处,但是对于我们来说就不一样了。”

    方竹心闻言一怔,随即追问道:“你说的凡俗武者是什么意思,对‘你们’来说又有何不同?”

    江枫渔收起珠子,淡淡回道:“你的问题有点多,有的时候人在外,问得越多只会麻烦越多。”

    方竹心闻言又是一滞,心中暗暗恼火,可毕竟是对方救了自己却也不好发作。她决定不再与眼前这个讨厌的人言语,快步朝客栈后院走去。

    “疯刀的实力只会在杀剑之上,你这样冒然前去,只会有去无回。”江枫渔没有阻止,只是淡淡地甩下一句话。

    “哼!除恶而不尽,非我辈侠者所为。”那女子也只是淡淡地留下一句话,便脚步不停地朝后院走去。

    江枫渔犹豫了片刻,还是叹了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向着后院走去。

    他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道:“厌蠢症犯了,但是奈何我又见不得善人被恶人欺负,难受难受……”

    后院之中,一灰发男子盘坐于地,上身灰衣敞着衣襟,露出刀削斧凿般的肌肉,一柄横刀横置于身前。

    江枫渔见了,眉头微皱。

    那灰发男子闭目静坐,仿佛没有察觉到院中两人的到来,依旧纹丝不动。

    方竹心警惕地站在远处,神色凝重,见江枫渔到来,面上露出了“赌赢了”的得意之色。

    “我就知道你会来,你我联手,未必不可一战。”她回头冲着江枫渔说道。

    江枫渔没有回答,场中一下子竟陷入了长久的寂静。

    那灰发男子一动不动,身躯恍若一尊历经沧桑的雕塑。

    最后还是江枫渔率先打破了这份宁静:“你说他会不会是睡着了。”

    方竹心回头瞪了他一眼,不作言语。这种境界的高手,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睡着了?

    “我知道你们是为何而来。”原本一直静坐的灰发男子忽然开口,语气平静,如同一潭死水。

    “一个为了除恶,一个为了此物。”

    灰发男子从怀中取出一物,是与先前江枫渔从杀厨身上摸出的珠子一模一样的一颗珠子,透明的珠子之中黑白两色雾气流转不休。

    江枫渔眼前一亮,却没有接话。

    灰发男子又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你们此刻在想,我被世人称为疯刀,看着却无疯痴之相,似与常人无异?

    方竹心脸色一凝,她此刻正是这般想的。

    “我毕生痴迷于刀法,日夜钻研茶饭不思,也因此未能照顾好我的弟弟。那天夜里,他因疾突发高烧,我与他同处一屋之中,却因沉迷于新得的一刀法秘籍之中,未能对他及时施以援手。”

    “待我合上秘籍,精神回归到了现实,却已过去了三天。我亲爱的弟弟也因为这场高烧烧坏了心智,成为了如今这个只知烹人嗜血的恶魔。”

    “我曾经答应过父母会好好照顾弟弟,却没有做到,食了言,为了弥补我犯下的错,从那时起我便决定护他一生,替他铲除任何威胁,他想要什么我就给他什么,他想要谁死,我都会出手将其灭杀。”

    说罢,灰发男子缓缓睁开了眼睛。一股凌厉的气势瞬间扩散开来,如秋风般扫过整个后院。

    并肩而立的二人都露出了警惕的神情,方竹心的手也紧紧地握住了剑柄。

    灰发男子却没有动,而是继续说道:“只是随着杀戮渐增,我也发现了,或许我当初的决定是错的,我对他的赎罪,反而是在不断犯下更多的罪孽。”

    “某一天我忽然想到,或许早些杀了他,才是真正结束他的痛苦!”

    “只是……只是他毕竟是我的亲弟弟!我又怎能对他下杀手?所以,今天你们杀了他,我反而要感谢你们,感谢你们结束了这一切!”

    方竹心闻言愕然,听这疯男人的话,似乎是不打算对他们动手。

    只是她握剑的手依旧忍不住在颤抖。

    灰发男子忽然淡漠地看了一眼江枫渔。

    “你想要的是这个,我可以给你。”说着疯刀便曲指一弹,那珠子便带着凌厉的劲风射向江枫渔。

    江枫渔猛地伸手,两指稳稳地夹住了那颗珠子,将指尖夹着的珠子细细端详了一番,确认无误之后便面带喜色地将珠子收入囊中。

    “多谢阁下相赠。”

    灰发男子转而将目光转向那女子,说道:“他的诉求我已经满足了,而你的诉求,我也可以满足你,想要除恶,来杀了我便是。”

    方竹心的额头已经冒出了冷汗,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却更像是在哭。

    “前辈苦海回头,能有此悟实属不易,方才听前辈所言,晚辈才知这罪魁祸首应当是这杀剑,如今杀剑已死大恶已除,晚辈也要早些回去复命了。”

    江枫渔有些不明所以地转头看向方竹心,却见她拉了拉他的衣袖,低声说道:“快走。”

    江枫渔闻言一怔,低头看到那女子止不住颤抖的手,心中便明白了。

    “千万年来,刀与剑相和亦相争,刀剑和,则和鸣,刀剑争,则相铮。我手中的剑,自方才这人睁眼之时便铮铮嗡鸣不止,甚至有崩溃的迹象,这意味着他的刀道境界超过我太多,甚至有可能已经到……武极境,若真是这样,即便我俩加起来,也没有任何胜算……”她的话语中甚至带着些颤音。

    “别慌,”江枫渔忽然伸手抓住了她的手掌,一道暖流从他的手心流向那女子的手心,这道奇异的暖流顺着她的经脉流经全身,替她稳固住了在强烈杀气面前摇摇欲坠的心境。

    方竹心愕然地转头,却见江枫渔面无表情,只是紧紧盯着那静坐于地的灰发男子。

    她的脸上蓦然泛起一片红晕,悄悄地挣脱了手掌。

    “剑道最重心境,不要轻易毁在此处了。”江枫渔淡淡地说道。

    方竹心回过神来,脸上又浮现出焦急的神色,低声说道:“这疯刀境界高出我们太多,此时与他硬碰实为不智,我们先找机会离开,再去搬救兵。”

    “刚刚是谁说,除恶而不尽,非我辈侠者所为?”

    方竹心闻言脸上的红晕颜色更深了,随后又略带羞恼地说道:“哎呀你说的对,刚刚是我低估这疯子了,我原以为疯刀的境界只比那杀剑高一点,却没想到高出这么多,以卵击石,也非我辈侠者之所为!”

    疯刀此时忽然开口说道:“既然你们的诉求都已经完成,想必都可以安心上路了。”

    方竹心闻言连忙说道:“前辈,我们......”

    然而未待她说完,一股强横的气息突然以疯刀为中心升起,疯刀面前摆放着的那柄横刀缓缓升起。

    方竹心骇然说道:“真气外化,以气御刀,这疯刀......竟真的是武极境!”

    她的心境又开始波动起来,眼前这灰发男人所展现出来的境界和席卷整个客栈的杀意令她感到深深的绝望。

    “虽然很感谢你们结束这一切,可是他毕竟是我的胞弟。杀我血亲,此仇若是不报,我到了黄泉之下也无颜面见我的双亲,还请二位见谅,就与我一同给我那不成器的弟弟陪葬吧!”疯刀说着,一道道血红色的真气猛然喷薄而出,环绕周身,其中一部分又渐渐融入那把刀里。

    方竹心在境界的压制下连剑都快拿不稳了,可依旧坚持着持剑摆出了御敌的架势。

    血色真气融入那横刀后,刀身上竟缓缓浮现出妖冶的红色花纹。

    疯刀伸出左手握住刀柄,一步一步向两人走来。他的脚步很慢,气势却随着步伐在逐渐攀升。

    方竹心只觉得自己像是在面对一座山峰。

    二十步,十五步,距离在一点点缩短,当距离缩短到十步的时候,疯刀忽然消失不见了。

    只剩一道横跨十步距离的刀影。

    她一边侧身闪躲,一边架剑抵御。

    只是那刀影来得太快,来得太猛。刀剑相交,方竹心手中的剑发出铮铮剑鸣声,下一瞬便断为了两截。她见自己竟挡下了疯刀一击,还未待她心中窃喜,便听得身侧的江枫渔忽然说出四个字:“一记虚招!”他嘴中吐出这四个字的同时,忽然闪身至方竹心的身后。

    “你!”方竹心见他竟瞬间闪身躲至自己的身后,顿时感到万分气恼:他怎好意思拿自己挡刀?

    却见那刀影在斩断女子手中的剑后,忽然消失不见了。

    “杀招在后!”江枫渔猛然双掌合一,硬生生夹住了向着女子身后斩下来的横刀。

    血刀竟被江枫渔徒手接下,疯刀也有些诧异。

    方竹心转过身,看见现身于屋顶上的疯刀时,大为诧异,惊声说道:“他是什么时候……”

    江枫渔轻吐一口气,说道:“方才的刀影只是迷惑你的虚招,刀影还未消散的时候,他就已经到达那里了。”

    “他的步法速度之快,我完全没看清。”方竹心骇然道。

    江枫渔摇了摇头,说道:“步法一般,只是你的注意力全被先至的那道刀影所吸引了,自然发现不了他位置的变化。

    “好小子,看来是我看走眼了。”疯刀抬手一招,血刀嗡鸣着挣脱了江枫渔的控制,回到了他的手中。

    “原本想着两招之内将你二人一并斩杀,现下看来是我轻敌了。”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疯刀的身影再度消失在了房顶上。

    江枫渔也不废话,而是从方竹心手中抢过了只剩半截的断剑。

    “借剑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