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夜晚，寒风呼啸着摩挲过冬日干枯的树枝。方府上下也随着渐浓的夜色告别了白天的繁忙，陷入了一片宁静之中。地底某处的方家密室之中，厚重的石板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音，同时也不会让密室内的声音有一丝能透过缝隙流传出去。

    密室之中，气氛凝重，几位鹤发老者围桌而坐，桌上烛火摇曳，明暗不定。

    “武长老，你的意思是，上京已经知道了我们在冷川城里做的那些事？”一位面容阴翳的老者捏着胡须，眉头紧蹙。

    “是啊，不然为何这个时候，突然派了这么年轻的一个人过来接任城主？”武维钧摇了摇头，说道：“而且在此之前，就连上一任城主都没得到消息，这文城主是带着他的上任令和老城主的调令一起来的。”

    “什么意思？”杨琮闻言不解。

    方定川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很明显，说明了上京已经不再信任老城主，派这么个年轻城主过来，十有八九就是打算要清算冷川城内的一切。”

    “可是之前去上京告状的那几批人，不都被我们截杀……”

    “你又怎么能保证没有漏网之鱼？”

    “据我们的眼线刚刚不久前传来的消息，老城主已经在一个时辰前，连夜离开冷川城了，”武维钧叹了口气道：“显然这老家伙也感觉到了危机，害怕被清算，才选择即使冒着天寒地冻也要在今天夜里离开。”

    “老城主虽然治城无能，对于危险的嗅觉倒是灵敏得很。”

    杨琮怒斥道：“这老东西平日里我们的银钱没少拿，一遇上事溜得比谁都快！”

    方定川环视了一眼密室中的众人，此刻处在密室中的，都是方家的核心人物，除了大长老方彪二长老杨琮和掌管刑堂的武长老，还有掌管财账的长老方定海，掌管内务的长老方定山，以及三位掌管弟子规训的长老，此刻都眉头紧蹙，忧心忡忡。

    “相信各位自己都比老夫更清楚各位曾经做了些什么事，平日里靠着方家的名头做的那些事方家都替你们平了。只是我希望此刻在座的各位都能明白，海上的风浪要来了，我们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谁若是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害得船沉了，那么都别想好过。”方定川冷声说道。

    此时一直沉默的长老方定海忽然开口说道：“如果这个新来的城主......”他眼神狠厉，比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方定川摇了摇头，说道：“且不说新城主刚上任就暴毙，更加会引起上京怀疑，以我们的实力就算加一起，怕也不是那小子的对手。”

    方定海闻言悚然，问道：“那小子真有这么厉害？”

    方定川看了眼方定海，说道：“我与大长老二长老，还有武长老，都亲眼见过那小子的手段。”

    武维钧说道：“我曾经见过那座城里出来的人，这个新城主与那些人的手段相似，若是我没猜错，他应该也是从那里出来的人。”

    方定川接过话说道：“武长老所言非虚，在座的各位只知道上京四大家族中有一个文家，但是却不知，在某座城里亦有一个文家。”

    武维钧闻言思索了片刻，沉声说道：“确实，那时他告诉我他是受家中之命来接管冷川城，而没有说是受上京之命，若是寻常委任，应当都是由上京直接颁布任命。”

    “可是我们也都亲眼见到了他的上京城主令。”当时亦在场的大长老方彪忽然说道。

    方定川闻言笑了笑，轻轻拍了拍方彪的肩膀，说道：“如果他真的是那座城里的文家人，区区一块上京城主令，得来比老彪你喝水还容易。”

    掌管内务的方定山一向沉稳内敛，此刻也忍不住插嘴问道：“莫非这里只有我不知道你们口中所谓的那座城，到底叫什么，又在何方？”

    几位长老对视一眼，尽皆摇了摇头。

    武长老也是苦笑着说道：“我们也只知这世上有那么一座城，从那座城里出来的人，个个都非我等凡俗武夫所能比拟，只是关于那座城叫什么，坐落何方，我等也不清楚。”

    “哼，”方定山冷哼一声，说道：“说了半天，也不过是道听途说的消息，再结合一部分猜测，世上存不存在你说的那座城，还是两说。”

    “当然存在。”

    方定川忽然说道，言之凿凿。

    “大哥，你......”方定山刚想说些什么，却被方定川打断了。

    “定山，有件事，本来一直是家族中的秘密，但是我想现在已经没有办法再继续藏下去了。”方定川忽然运起真气，一掌击在密室石桌上的一角，似是触动了一个隐藏的机括开关，一阵机械转动的“咔咔”声随之响起。

    密室中一扇暗门缓缓打开，一条漆黑幽深的通道展现在众人眼前。

    “这条密道直通后山的祖屋，老祖正在祖屋等着我们。”

    众长老听闻尽皆心中震动，方家老祖，据传岁数已经接近一百二十岁的老人，这个濒临寿终的老人又能在这件事上提供什么帮助？众人心感疑惑，但是念及方定川作为方家家主必然有其盘算，因此众人还是选择相信他，跟着他走进了那条漆黑的暗道里。

    不知走了多久，当黑暗中响起一阵推门声时，一线亮光也随之从缝隙中透露出来，并逐渐扩大。直至一扇门出现在众人的面前，众人接踵走出了暗道，便发现自己此刻正身处一间宽敞明亮的屋子里。而屋子正中，则端坐着一位须发花白的老者，老者的身旁，一位剑眉星目的少年正闭着眼于蒲团上盘膝打坐。

    正中这位老者，正是是方家唯一一位踏足宗师境的强者，方家老祖——方如法。自方如法之后，方家便再未出过一个宗师强者，即便是当初幼年时被誉为方家最近百年内最具天赋的武学奇才，现今担任方家家主的方定川，也已止步于游玄境巅峰多年而不得寸进。

    此时众人见到老祖，纷纷叩首行礼，方如法只是挥了挥手，示意众人起身。

    众人见着老祖此刻的样子，心中皆感惊异。众人半年前拜见老祖的时候，还是昏昏沉沉一脸暮气地长卧于床榻之上，显然是时日无多了。只是今日见着，他们发现老祖竟身板硬朗地端坐于椅子上，面色恢复了些许红润，眼睛也不似先前那般昏沉，而是充满了神采。众人甚至怀疑是自己产生了错觉：老祖脸上的皱纹似乎也比之前浅了一些。

    堂屋正中端坐的方家老祖笑着开口说道：“今天发生的事，老夫都已经了解了，煜云，你来和大家说说吧。”老祖声音洪亮，中气十足，令众人吃了一惊。

    老祖身侧那少年闻言睁开了眼睛，双目炯炯似有光华流转。

    无人知晓方定海此刻心中有多么震惊，方煜云，一个多么熟悉的名字。眼前这个少年，正是现今方家的年轻一辈中的第四位少爷，只是他却不像其他几位少爷一样是方家家主方定川的孙辈，而是方定川的亲生儿子——一个私生子。

    十年当那个歌妓带着幼年的方煜云敲响方府的大门时，就注定了将有很多人会为此死去。为了保全所谓的方家声誉，他们花费了极大价钱的同时，还灭了不少知情之人的口，才成功封锁住了消息，那时他们也将方煜云这个私生子悄悄送往遥远的他乡异国，不准他再回来。

    因此这偌大的方家之中，至今也只有一极小部分人知晓方煜云的存在。而这个本该在他乡平淡度过余生的私生子，此刻竟出现在老祖身侧，这怎能不让方定海感到震惊。

    方煜云飘然起身，仿佛有一道无形之力将他托起，袖袂轻舞，身姿出尘，他扫视了一圈在场的众人，藏起眼底的冷漠。

    “诸位叔伯，你们不是一直好奇那座城叫什么名字，”方煜云语气平淡，却令在场的众人纷纷哗然，“那座世外之城，名为武仙城，而我，正是从那座城里回来的人。”

    “什么？你说什么？”

    “你的意思是，真有这么一座我们都不知晓的城池存在？”

    “这怎么可能......”

    屋中众长老议论纷纷，皆感到无可置信。

    “不错，煜云这孩子有大机缘，三年被那武仙城中出来云游的仙人相中资质，带回了武仙城，现下已是武仙城中清剑门长老的亲传弟子，此番归来，是为探亲，”方如法面带笑容，望着少年的双眼中尽是慈祥，“这孩子亦是孝顺，归来时还不忘带上仙师赐予的延寿丹药，我也是服用了那丹药，才能像现在这般神清气明。”

    众人闻言，屋内一时间又炸开了锅，心中各有想法。

    “那新城主文南逐的事情，我已知晓，”老祖随即说道，“让煜云与你们说说那文南逐与那武仙城文家的情况。”

    少年淡淡说道：“文家，是武仙城中最具底蕴的四大家族之一，而上京文家，不过是武仙城文家在俗世的诸多分家之一，那文南逐，便是出自武仙城文家。”

    “因此，以你们的实力，若与他正面交手，断然走不过三招。”少年毫不遮掩言语中的轻蔑之色，令在场的诸位长老心中不满，只是在老祖面前却也不好发作，只得默默地听着。

    “仙凡之别，尤甚云泥，凡俗武者境界由下至上分为登台、开阳、游玄、宗师、武极，而修仙道之人，即便只是踏足入玄第一境的孩童，对上宗师境的高手也能轻松拿捏，因此一直有句俗话叫做......”

    “武极之下，皆蝼蚁！”

    众长老闻言尽皆哗然，不满之色溢于言表。自己练了半辈子的武，如今却被一个少年贬得一无是处，怎能让他们不感到羞愤气恼。

    少年看出众人颇有些不服气的意思，于是便开口说道：“各位若是不服，可以试试接我一招，能接住我一招而不倒下，便算你们赢，如何？”

    众人闻言更加气恼，正欲开口质问那不知分寸的小子时，方定川忽然笑着开口说道：“云儿，在场的都是你的叔伯，都是长辈，你出手若是把握不好分寸，伤到了他们可不太好。”

    方煜云沉吟片刻，开口说道：“既如此，便改为你们出招，我立于此接你们十招，我若是移动半步，便算我输。”

    二长老杨琮首先站了出来，他向来脾气急躁，现下已被眼前这个目中无人的少年气得怒极反笑：“好好好，好侄儿，就先让我先来试试。”

    说罢，他便出拳攻向那少年。

    少年不闪不避，甚至连手都依旧背在身后。

    杨琮只觉得空气之中竟也似有气劲阻隔，自己这一拳好似打在了棉花上，还未触及少年身前三寸距离，拳势便已被耗尽，再难推进分毫。杨琮运起真气连出几拳，却只觉得拳拳都被看不见的障碍卸去了力道，不说逼迫少年移动了，连近其身都做不到。

    不得已，他只能悻悻然作罢。

    “真气外放？据说这是只有武极境的强者才能做到的事情......”

    众人见此情形，也无人再想去试了，虽是认清了事实只是心中难免沮丧，自己半辈子辛劳练武，竟不如别人三年修行之功。

    方煜云见在场众人尽皆服气了，便继续说道：“既然诸位叔伯没有再想尝试的，我便继续说下去。”

    “若是其他文家人，我们是万万惹不得，只是这文南逐，却是颇为特殊。”

    众人闻言纷纷侧耳。

    “这文南逐，十年前曾被誉为是文家千年来第一天才，只是现如今......呵......”少年轻蔑地笑了，“两年前一场突如其来的莫名大病毁掉了他身上所有的光环，这场奇怪的病令他昏迷了足足一个月，醒来以后非但自身境界大大倒退，还留下了诸多无法医治的后遗症，鼻子失去了嗅觉，舌头失去了味觉，也盲了一只眼，身上落下了数项残疾，文家花费了极大代价遍寻名医都未能治愈。若只是这些残疾，对于修仙道也并不是什么巨大的阻碍。只是这场大病过后，文南逐的修行速度竟也一降再降，两年的时间里修为竟只再无寸进，连他生病前的修为境界都未达到，从一个绝世天才沦为了一个废人。”

    “也因此，半年前他被同为武仙城四大世家的宋家解除了与宋家大小姐的婚约，最终也成了文家的弃子，不再被重点照顾。因为先前被冠以‘天才’之名时，文家倾斜了大量资源在他身上，也引来了文家里很多人的不满和嫉恨，如今他成了弃子，自然也有不少人想要落井下石一番。”

    众人闻言尽皆松了口气，担心被清算的忧虑又减了几分。

    方彪问道：“所以他此番来我们冷川城是......”

    “一个修仙世家的子弟，被委派来管理一座凡俗城池，这便是明晃晃的贬谪和发配了。”方煜云冷冷地说道：“即便是他身死在这，文家里也会有人乐得见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