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里，雪花闪烁着微小的银光，美得令人心醉。此时，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正端坐在院中赏雪。树上点点寒梅绽放，树下一杯香茗正蒸腾着热气，老人揭起茶盖，顺着杯沿轻轻摩挲。

    一阵敲门声忽然响起，随后一人推门入院。

    “禀告庄主，那人全都招了。”

    “好，很好。”老人的脸就像一片坚硬寒冷的冰川，嘴上虽说着好，面上却依旧古井无波。

    “他们已经是这半年里的第三批人了吧，看来还是得杀鸡儆猴才成……按他招出来的名单，一一找到名单上的人，然后都剖开肚腹剜去内脏，悬挂到城墙上给那些人看看。”

    “是。”那人弯身领命，迟疑了片刻后，问道：“那个人，我们就......”

    “剁碎了，给柴院的狗子们加加餐。”老人轻轻抿了口茶，“敢去上京状告我们方家欺行霸市为所欲为，他们就该想到会有此下场。”

    “明白。”那人领了命，便轻手轻脚地退出了院子。

    老人轻轻吹了口气，茶碗中又浮起一圈白雾。

    正当老人准备再品一口碗中的清茗时，院门突然被“哐”地撞开了。

    老人转过头，却见一个暗卫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

    老人眉头一皱，正打算发怒教训一下这个没规没矩的暗卫，那暗卫却率先说话了：“庄......庄主！大事不好了！”

    老人闻言眉头更皱，呵斥道：“什么事让你如此惊慌失措！成什么体统！”嘴上虽是斥责，老者的心底却也有种极为不好的预感。方家的暗卫都是受过极为严格的训练，能让他们慌乱成这样，想来必是出了大事。

    暗卫喘着粗气，将事情的始末都告诉给了眼前这个老人。

    老人听完眼睛微眯，似在思索。“能将武维钧都吓到，想来是武维钧这老家伙已经看出了此人来历不简单。”

    “你，去将大长老，二长老都唤来。”

    “是！”那暗卫得了命令，连忙冲出了院子，经过院门时，险些与一位少年相撞。

    那少年，便是满脸慌乱的方庆书。

    “庆书，不要慌，你现在这样像什么样子！”老人望着这个不成器的孙子，一脸的不满，“你忘了平日里爷爷怎么和你说的？”

    方庆书强行平复了下心绪，刚要开口，便听老人说道：“事情我都知道了，你不必再掺和，我会亲自去解决此事。”

    方庆书闻言，顿时松了口气，这才定下心来。他过去惹出来的乱子，寻常的靠着方家的名头就能平定，更大的乱子则会由家中长辈出面平定。现在听爷爷这么一说，他便知此事他又不必担心需要付出任何代价了。

    方老爷子将手中的茶盏放在桌上，脚下忽然发力，瞬间带起一阵风，将院中积雪扰动得如银蛇般腾空飞舞。

    雪雾朦胧之中，方老爷子已经离开了院子，只留下方庆书一人在院中。方庆书则心想道，以爷爷臻至化境的淬雪步，单单速度上便丝毫不逊于那青年。

    望着踏雪而来的老人，姜酌瞳孔微缩。踏雪无痕，是方家淬雪步传说中的最高境界，除却隐世不出的老祖外，整个方家现如今也只有一人练成。眼前这位须发飘扬神采矍铄的的老人，必然就是那成名已久的现任方家家主，锈雪山庄庄主——方定川。姜酌自入方府以来，也是今日才第一次见着了这位方家家主。

    “这位小友，不知是我方家何处得罪了你，竟逼得我方家长老当众下跪？”方定川面带微笑而来，言语却是咄咄逼人。

    青年似是没听出眼前这方庄主话里的威胁之意，反而笑着看向跪坐在地上的武维钧。

    “武长老，你和方庄主说说，是我逼得你下跪的吗？”

    “没有！没有！是老夫自己站得有些疲累了，跪坐着休息。”武维钧连忙摆手否认。

    方定川看着跪坐在地的武维钧，收敛了笑容，皱起了眉头。以他的眼力自然能看出武维钧是此刻跪坐正是出于腿软。出于谨慎，他没有立即发难，虽然他暂时未看出眼前这青年的来头，可武维钧作为方家长老本身就有着不俗的实力，他必定看出了端倪，才会被吓到腿软这种程度。

    “武长老，你既认得这位小友，不妨给老夫介绍介绍？”

    “在下姓文，名南逐，今日才从东边过来。”

    未等武维钧开口，青年便先自我介绍道。

    “文南逐......”方定川在心中思忖着，“他姓文......难道是......”

    想到此处，饶是见过大风大浪的方定川，此刻心里也不平静了。

    如果真是从上京文家走出来的人，他方定川确实有些惹不起，而若是从那座城里的文家走出来的人，就算是砍了他的脑袋他也不敢惹。

    正在此时，收到消息的大长老与二长老两人也火速赶到了。

    二长老杨琮与武长老两人是多年至交，眼见好友此刻正跪倒在地上，顿时怒从心头起，也不多言，直接拔剑奔向那白衣青年。

    “老杨，住手！”武维钧见状惊得是魂飞天外，想要上前阻拦，腿却软得不听使唤。

    方定川此时也出言劝阻道：“杨长老！且慢！”

    只是他虽嘴上喊着且慢，脚下却没有半点动作，反而眯起了眼。

    显然他的心底对于那青年的身份还是有些怀疑，毕竟武维钧也未亲自与那青年交手，也存在判断错误的可能。

    杨琮也是府中仅次于庄主和大长老的一流高手，出手剑招如流水行云，攻势凌厉而精准。杨琮也不多说，手中长剑剑势如虹，剑光破空而过，发出一阵尖锐的呼啸声。这招便是锈雪山庄秘传剑法之一：扬雪贯日，杨琮作为一个外姓人，甘愿意留在方家当一个长老为方家做事，自然便是为了学这些精妙绝伦的剑招。

    然而即便是以杨琮的实力，依旧无法伤到那青年分毫。

    白衣青年屈指，弹剑。

    “嗡”地一声，杨琮只感受到一阵剧烈的震荡从剑身传到剑柄，握剑的手被震得一阵酸麻，长剑不由得脱手而出。

    “当啷”一声，长剑跌落在地上，院中霎时陷入一片死寂。

    虽然已有所预料，可亲眼见到眼前这一幕，方定川仍旧不免心中震动。

    在众人眼中那外表秀气的青年没有任何一个多余的动作，闪躲攻击，避开剑锋的同时仿佛早已看穿杨琮剑招中的破绽，恰到好处地伸手弹中了杨琮手中急速刺来的长剑，这反应速度已经远远超越了寻常武夫，这一切不像是武者之间的切磋，更像是一场实力碾压之下的猫鼠游戏。

    因此虽是看出其中存在差距，却看不明白其中的差距该如何弥补，这才是最令在场的众人心惊的。

    “老杨！是个误会！切莫再对文大人出手了！”武维钧率先打破了这院中的宁静，主动出言劝阻杨琮。

    杨琮此时也被青年这一手弹指震慑，拾起剑连连后退，不敢再出手。

    以杨琮的见识，自然看不出文南逐的身份来历，毕竟不是人人都像武维钧这样曾经见识过这种超越常人的强悍手段。

    大概还是四十多年以前，那会武维钧年方二十，还是个年少力壮意气风发的青年。那时他刚刚学有小成，选择暂时离开了宗门下山历练。为了在历练的同时维持生计，他选择加入了山下天原镇中最负盛名的天原镖局，成了一个小镖师，时不时跟着跑几趟镖，赚点小钱维持生计。

    天原镖局规模虽然不算大，但是却有着近百年的历史，作为天原镇上的一个老牌镖局，自然有着自己的一套运作体系。

    天原镖局会将各类押镖委托分为天地玄黄四级，其中黄级的单子最为普通，数量也最多，大多数是一些当地的小商贩委托他们运送一些寻常货物，酬劳自然也有限，玄级单子则数量稍减，大多数是一些地方商会或者家族委托押送的贵重货物。而地级的单子则数量颇为稀少，以天原镖局的名气，一年能接到的地级委托也不过三四单，大多是一些大型商会、家族委托护送的一些极其贵重的稀世珍品。而到了天级，委托者往往是一些不愿透露身份和货物的神秘雇主，他们花费极高的价格，委托镖局进行秘密护送，对于这类单子，镖局只负责收钱和办事，其他的一概不多过问。而这类单子，往往几年也出不了一个。

    武维钧那时作为刚加入镖局不久的新人，自然只能参与些黄级的单子。黄级的单子押送的都是些稀松平常的货物，也不会有太大的危险，寻常的匪徒都不敢劫他们天原镖局的队伍，而强大一些的匪徒又看不上这类货物的价值。

    这一天，他照常按着镖局的安排，跟随镖队走一个黄级的单子，从天原镇的百缎布行出发，押送一批布匹前往东边的落黎城。只是他没有想到，这一趟本该平淡无奇的押镖之旅，却成为了他这一生中难以抹去的噩梦。

    那日镖队按照惯例，按着黄级委托的规格安排了一位具有丰富经验的镖头，一位辅助镖头的副镖头，和一群刚入行不久的新手镖师。

    天原镖局这套老带新机制成熟且稳定，并且沿用了几十年，像这些简单的黄级委托，用来锻炼武维钧这样的新手镖师再合适不过。

    原以为这趟押镖之旅会像之前完成的黄级委托一样顺风顺水，只是当天镖队通过天泉府前往落黎城，途经林木茂密的华林道时，意外却陡然发生了。

    “嗖”地一声，一支羽箭忽然疾速破空，狠狠地钉在了押送队伍第一辆马车车夫的脑门上。那个可怜的车夫甚至连惨叫和哀嚎都来不及发出，就被那羽箭送离了人世。

    “敌袭！隐蔽！”这是经验老道的镖头林万山喊出的第一句话。

    一时间所有人纷纷下马，蹲伏起来，以马车和货物作为掩体，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四周。

    华林道周围都是茂密的树林，因此视线很差，尤其适合打埋伏。众人兵刃出鞘，箭搭弓弦，小心地戒备着四周的动静。

    然而过了多时，也未见敌人的身影。副镖头终于壮起胆子，上前去察看射死车夫的那支箭。他一把拔出箭矢，发现那箭箭尾上缚着一张纸条。

    “纸条上写了什么？”林万山问道。

    武维钧至今还清晰地记得副镖头念出的那八个字：“货留人走，便可活命。”

    林万山一听这八个字，便认出了这是方圆十里内势力最强的一伙山匪“千峰寨”的惯用手段。

    略一思忖，他随即高声呼叫道：“千峰寨的好汉们！我们是天原镖局的镖队，我们镖局与贵寨向来是友好关系，这之中应当是有些误会！更何况我们这趟镖押的只是些布行委托押送的寻常布料，值不到几个钱，且放我们过去吧！”

    原来天原镖局为保走镖顺利安稳，常常会提前与各地势力强盛的山寨、帮派疏通好关系，有时还会给予他们一整年的“买路钱”，以此来确立“友好关系”，这样这些势力强盛的劫道团伙，往往都不会对天原镖局押送的货物下手，这也是为什么他们镖队敢走华林道这种树林茂盛易被埋伏的捷径。

    然而在林万山呼喊完片刻后，回应他的却只是第二支羽箭。箭矢力道凶猛，嘭地一声钉入林万山身前的土里，溅起一片土花。这一箭来势之凶，饶是经验老道的林镖头此刻也是冷汗直冒。

    箭尾依旧缚着一张纸条。

    林万山小心翼翼地解下那纸条，却见这次那纸条上写着九个字：“少废话，留下货，赶紧滚。”

    此刻他方才明白，这批货，千峰寨那些人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非吃不可了，甚至都不惜毁去曾经一直用金钱维系着的“友好关系”。或许也是因为他们天原镖局交了钱，那支箭才没有直接朝林万山本人射来，而是带有警告意味地射在了他的身前的土里。

    只是林万山却不明白，强盛如千峰寨这般的势力，为何对这些不甚值钱的布匹这般执着。

    “千峰寨的兄弟，我相信这中间定是有些误会，货留人走是万万不能的，这关乎我们镖局的声誉，我们要是丢下货物走了，就是砸了我们整个镖局的招牌。我们镖局向来与贵寨王寨主交好，可否烦请王寨主出面一叙，解开误会！”林万山再次高声呼喊道。

    “嗖”的一声，又是一支箭矢疾射而来，这支来势凶猛的羽箭瞄准的，却是林万山的面门。

    这一箭，也彻底惹恼了林万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