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违逆的代价
璃烨国国境纵横三万里,其中霜雪最寒之处,便是被璃烨国人称作“千载雪深”的冷川城。
北国风光,万里雪飘,冷川城转眼便入了三九天,大地仿佛穿上了一件洁白的雪袍,寒冷的北风呼啸而过,吹得路上的行人不禁缩紧了身子。
道路被厚厚的积雪覆盖,马车穿行其中,留下深深的车辙,一个身着素白长衫的青年踏雪而行,脚下发出沙沙的踏雪声,寒冷的空气灌满了呼吸间的每一个细胞。
青年回首遥望,远处的山峦笼罩在一片白雪之中。他长吁一口气,白茫茫的雾气蒸腾直上,望着眼前霜雪也掩不住斑驳的高耸城墙,他的略显苍白的脸上终是浮现出一抹血色。
“总算是到了。”他搓了搓手,一抹笑容浮现在脸上。
城内某处院落中,一位衣衫单薄的少年,此刻却正双手环抱一个大木桶。
院落中遍种着各类珍木,树木被积雪压弯了腰,枝桠上挂满了晶莹剔透的冰棱,恍若一层层华丽的珠帘。只是那木桶中却散发着不堪入鼻的臭味,与这瑰丽美好的场景不相融洽。
熏天的臭气弥漫在少年的鼻腔周围,少年屏着呼吸,小心翼翼地挪动着脚步。
木桶中晃荡着的,是令人作呕的粪水,在这三九寒天里,少年只穿了一件破洞外衫,吃力地挪动着冰冷的粪桶。
“小心些,若是打翻了这粪桶,保不准三少爷会怎么罚你。”一位侍女装扮的女子从旁捏着鼻子路过,一脸的嫌弃之色。
少年闻言脸色微变,抱着木桶的手不禁抖了抖,粪水也在桶里晃了晃。那侍女见了脸色顿时一变,连忙加快脚步离开了院子。
他的手上布满了冻疮,因为过于用力使得冻疮开裂得愈加严重,但是他依旧咬着牙,一步步向院外挪动着。他得罪了府中少爷,作为府中仆役,自然逃不过明里暗里的各种惩罚。
如今他被罚来搬运粪桶,并且那位少爷还扬言他若是将桶中的粪水洒出来一点,都要他一口一口吃下去。
而这噩梦般的一切,皆因他一个月前的一次打抱不平,以至于违逆了那位少爷的意思。
此刻的姜酌心中有怒意,更多的却又是无可奈何。幼年丧父,母亲瘫痪在床无力维持生计,只有他在这方家府邸中给人做仆役,才能给他和他的母亲挣得一口饭吃。
起初因他吃得起苦,干活又勤快,便得到了方府管家的赏识,将他举荐到方家三少爷身边做侍从。所谓的侍从,说得好听些便是少爷指哪打哪的打手,说的难听些便是少爷呼来喝去指哪咬哪的狗。所幸相比普通仆役,少爷的侍从每月的酬钱也比前者多了将近一倍。对于这个出身贫寒家庭的少年来说,原本是件难得的好事,却不曾想一个月前发生的一件事,让这一切成为了他噩梦的开端。
那天,正是璃烨国的传统节日之一的启元节,城中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冷川城虽地处璃烨国最北端,但节庆习俗与国内其他地方并无太大差别,每逢启元节,城中都会开放一年一度的节日集市。
启元节当天,方家三少爷方庆书便带着他的几位随行侍从在城中节市里游荡,姜酌自然也在随行之列。
一众随从陪同着方庆书在节日早市中闲逛,也不知怎的,在路过一个围棋摊子的时候,平日里总是一副懒散模样的三少爷,竟突然生出些兴致,要与那摆下棋局的盲棋手下上几场。
那盲棋手端坐于棋盘后,以布蒙眼,听音落子,一局的赌注为一百文钱,赌注并不多,对于方庆书这种世家公子来说,不过是笔小钱,只是不多时的功夫他就已连输十局,面子上实在是有些过不去。
对方只是个盲人,却胜了自己曾经引以为傲的棋技。方庆书师从湛居棋院的大棋师,甚至还曾得其评语曰:“棋落惊风雨,一子定乾坤。”
因此虽是出身武道世家的他,却可以容许自己武艺不精,独独无法忍受自己自认卓绝的棋艺被一个乡野棋手胜过。眼前这个样貌平平无奇的盲棋手,竟然有着碾压自己的棋力。
而那盲棋手也没想到面前这个有点傻兮兮的阔少竟如此输不起,他一把卷起棋摊的铺盖,就想要走人,却被两双手给拦了下来。
只是一个眼神,方庆书身旁的随从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先生棋艺高绝,想请先生随我回府中一叙,再摆茶论棋。”
“少爷的好意在下自是不敢辜负,只是家中尚有八十老母和嗷嗷待哺的娃娃在家等着我买米起锅,我若回去晚了,他们就要挨饿了。”
那盲棋手显然也不是傻子,知道自己若真的跟着对方进了府苑,等待自己的定然不是什么好茶好水,八成没有他什么好果子吃。
“先生若是不答应,就是不给方某面子。”
那盲棋手面露难色,连连拱手道:“今日家中确有急事,改天在下必定陪少爷下个尽兴。”
方庆书闻言并没有打算放过那瞎子,不将眼前之人教训一顿难解他心头输棋带来的郁结之气。
只见方庆书一挥手,身旁的侍从便纷纷上前将那瞎子围在了中间。
“既然先生不从,就别怪在下用强了!”
那瞎子面露慌乱之色,却无处可躲。
姜酌却有些看不下去了,出声劝阻道:“少爷,他......他就是个瞎子,要不......要不还是算了,您是少爷他是个瞎子,您也没有必要和他计较。”
方庆书闻言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撇了少年一眼。
“放肆!”一旁的其他侍从却是狠狠地瞪着姜酌。
“你才来少爷身边几天,竟然就敢顶撞少爷!你胆子也太肥了些,还不快滚过来给少爷道歉!”
姜酌终归是带着些少年心性,苦难也还未全然磨平他的棱角。
姜酌的沉默已经代表了他的态度和立场,方庆书愈发恼怒,只道了几声“好,好,好,”便甩手离去了。众人见方庆书率先离去了,便也不再理会那盲棋手,纷纷跟上了少爷的步伐。
姜酌心中却是一凉,他没想到自己只是劝了一句,就从这个方家三少爷脸上看到了如此恼怒愤恨的表情。他知道那种怒不仅仅是因为方才输棋给那盲人,更多的是恨自己方才没有随他指使与其他随从一道去合围那个盲人,反倒选择出言阻拦。
就好像一条本该听主人话的狗却违背了主人的命令,生出了自己的思想,这如何不让方庆书恼怒!
经此事一搅,方庆书了也没了继续逛启元节早市的兴趣,便面带寒霜地打道回府了。一行人回到方府不久,府中一仆人便匆匆来找姜酌:“庆书少爷喊你过去,他在后院等你。”
姜酌心中一紧,知道自己方才一定将这位方家三少爷得罪惨了。他只得硬着头皮向后院走去。
只是当他惴惴不安地来到后院,却见方庆书正面带笑容地等待着他。而平日里与他称兄道弟的几个随从此刻却都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啪,啪,啪......”
方庆书见到姜酌,忽然兀自鼓起掌来。姜酌被他这举动搞得一头雾水,却不敢出声询问,一时间院落中只听得见方庆书节奏缓慢的鼓掌声。
“好,很好。所有人里只有你敢站出来反对我,现在像你这样的人已经不多了。”说着,方庆书忽然伸手揽过姜酌的肩膀。
“我身边大部分人,你也看到了,都是像他们这些只知道阿谀奉承之人,就缺像你这样敢于直言相谏的人才。”
姜酌闻言愕然。
“只是......”方庆书脸上的笑容渐渐变了味道,“你只不过是个卑贱的奴仆,又有什么资格来劝谏我?”
原本如雕像般矗立的一众随处突然动了,成犄角之势将姜酌围在了中央。
“兄弟们,给这分不清主仆尊卑,不懂贵贱之分的小子一点小小的教训!”众人手上都拿着一根小臂粗的木棍,一棍接一棍地朝姜酌招呼过来。
他连忙伸手去挡,只是奈何双拳难敌四手,一开始还能略微招架,之后便是被一棍敲懵了脑袋,他抱头蜷缩在地上,任凭雨点般的棍棒和拳脚落在他的身上。
透过人群的缝隙,姜酌看到了那个曾经一脸和善模样的管家此刻正站在不远处,冷冷地望着他。
“真是不知轻重的卑贱东西,亏得我当初赏识你推荐你去做庆书少爷的随身侍从,却给我闯下这等祸事!”管家冰冷的咒骂声传入了姜酌的耳朵,让他的心再凉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