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问天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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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荒原焦土

    所谓无缺,天地不存。

    万物有缺,极盛则衰;日中则移,月满则亏;天道有缺,无暇必毁。

    天地无全功,圣人无全能,万物无全用。

    故天职生覆,地职形载,圣职教化,物职所宜。

    顺天道者,先天有缺,补缺之人之一生,终不过是千载寂寥,独行天地间。

    “为什么……”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有人低沉地问道。声音不甘,愤怒,又带着不可置信。黑暗中的人,像是压抑着极大的怒火,却又生出些无力之感。“本就是天地间一叶行舟,应当抛却一切牵挂欲念,你却为何要选择这样做……”

    “你在说什么,你说得明白些。”他开口问道。

    只是那黑暗之中的人似乎并没有听见他的疑问,回应他的只有愤怒的咆哮。

    “为什么!”再次从黑暗中传来的,是更加愤怒的咆哮,只是这咆哮声中,更多了些油尽灯枯的感觉。

    “你不说清楚,我如何回答你?”他的话语中带着深深的无奈。

    “罢了,或许这才是真正的你,我们从未看透的……真正的你……”黑暗中的人自顾自地说着些莫名的话,声音愈发虚弱,渐渐低沉下去。

    不知为何,此刻他的心中竟莫名生出一种悲戚之感——一种之前从未出现过的情绪,竟缓缓在他的梦境之中蔓延,他感觉有些诧异。

    他虽然知道黑暗中的人听不见他的声音,他却依旧努力对其做着回应:“我不清楚……我也不清楚何种模样的我,才能算是真正的我。”

    “是么……”黑暗中的那人,竟忽然叹了口气。

    “以有缺之身追求无缺之境,这才是你的最终目的罢,至于所谓真正的你,正是你原本就打算磨灭的……”黑暗中人苦笑着说道:“都是谎言……都是谎言!以天下尘世为局,我们不过都是棋子。”

    那声音渐渐远去,随声音远去的,还有黑暗。一束温暖的阳光如灼焰融雪,将原本无边的黑暗撕裂出一道口子。

    阳光下,他盘坐在无边的荒原中。荒原之上是一片焦土,无边的焦土,绵延的血河,不知流往何处。

    在他的面前,却有一棵温润如玉的青草,草上的露珠莹莹欲滴,光洁无瑕。

    多么完美无缺,生机勃勃的青草苗苗,他在心中感叹道。

    “你走了吗?”他忽然开口。只是没有回应,天地间一片寂静,这寂静又让他的心中生出一种孤寂,这孤寂之感令他心惊,照在身上的阳光似也没了温度。

    流淌的血河渐渐凝固,似是凝成了红色的冰面,他猛地低头,自己似乎瞬间来到了万米高空。凝固的血河,俯瞰之下密密麻麻,组成了纷繁复杂的脉络。

    接着便是坠落,失去了一切承托的急速坠落,像一只折断了翅膀的鸟。

    “万劫之后,终归尘土!”

    毫无缘由地,这句话忽然在他的脑海中炸响,他虽不明白话中意思,却也觉得心跳好似漏了一拍。

    无尽的坠落令他浑身寒冷,心中悲戚,却始终落不到地。似乎在漫长的无尽岁月中,他都要在这种煎熬折磨的坠落中度过。

    “不,我不能再这样继续坠落下去!”

    他猛地睁开眼,一阵冷风吹得他打了个激灵。他坐起身,望着窗外熟悉的月。明月高悬于天,令他感到心安。

    他擦去了额头上的汗,起身轻轻倒了杯水。隔壁屋的母亲依旧沉睡着,令他松了口气。

    喝尽了杯中水,他望着空杯怔怔出神。

    他已经记不清是第几次做这种梦了,梦里那个黑暗中神秘的人,每次都在重复着同样的问题,却也从未对他的疑问有过回应。

    “姜酌呀姜酌,你究竟在想些什么,这不过是个噩梦罢了,若是熬不到三少爷消了气,那每天的生活怕是比这个噩梦更加可怕百倍。”他叹了口气,自嘲般地摇了摇头。

    姜酌的名字是父亲取的,这是母亲后来告诉他的。他的父亲最爱喝酒,因此给他起名为酌,这也是他对他的父亲仅有的了解了。

    “因为他爱喝酒酒他就给我起名为酌,你不反对吗?”某个深夜里,姜酌曾经这样问过他的母亲。

    “最开始并不反对,后来反对过,现在又觉得是个好名字。”母亲长叹了一口气,眼睛里倒映着的,是幽幽的烛火,就如同母亲一直隐藏在心底的幽怨和哀伤。

    “我和你父亲是在酒楼认识的,那天我喝趴了所有人,却唯独喝不倒你父亲。”一说起他的父亲,母亲的眼里依旧有光。

    “只是没有想到,堪称千杯不倒的他也会有把自己喝死的一天。”

    姜酌如今已经十四岁了,依旧滴酒不沾。只因他的父亲在他两岁的时候,便在一次与人斗酒的过程中把自己喝死了。

    “现在想想,你名中的酌字,能时刻提醒你你的父亲是怎么走的,不要步你父亲的后尘。”

    姜酌自然不想步父亲的后尘,只是在他如今所身处的璃烨国中,酒文化盛行,滴酒不沾显得过于格格不入了。若不是他的母亲对他极为严厉地禁止,若不是他母亲在他父亲死后天天以酒度日以至于将自己喝出一身的病以至于如今不得不长久卧床,他可能也会像璃烨国千千万万个少年人一样,在某些夜晚与人推杯换盏,打趣胡侃。

    姜酌站起身,关上了被风吹得吱吱作响的窗子。夜里的冷风吹得他身上的伤口隐隐作痛,他像只受伤的小狗一样蜷缩在床上,身上的伤痛可以靠熬撑过去,可是肚中的饥饿感却始终令他难以入眠。

    他抱紧了单薄的被子,安静地等待着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