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蝴蝶花、雨、破败奏曲
破晓,大船上的旅人们大多依旧酣睡于床榻之中,一个个虽狭小却打扫得十分整洁干净的小屋里。
小屋虽小,但间间都配上了一颗犹如鹅卵石大小的夜明珠,照亮昏黄小室,也使得那些原本因天色蒙蒙泛白而有几许模糊的光线变得清晰透彻起来。
也将房里各种陈设映在窗纸上,显得有些模糊不清,更添几分梦幻之美。
房间里,一个身着乌黑长袍的青年端坐床榻之旁,双手交叠置膝盖上,微微闭目养息着,眉眼沉静而淡然。
雨却不似他,它是惆怅,带着几分难以诉说的愁肠自空穹微微的鱼肚白处,倾洒了下来。
敲打起下方无垠海波里的一叶孤舟来,像是体己的情人般那么不可言说,但又炙热得令人心悸。
青年不心悸,他只是些许恍惚,心底波澜不知为何稍稍回到了久远过去,难以追溯的上个世界。
往事如鹅卵石,当你在上游扔下时,你是欢快的,可一旦它落下,随着溪水对奔腾也意味着时间的远逝,内心深处的欢愉不再饱满,而是逐渐部分部分的转化或夹杂了,犹如半江春水之遗憾。
“我会在乎吗?”
他自问,同一时间有了答案。
握紧了双手,切身体会到自己还活着,无比鲜活。
“但不后悔。”
走出小屋,步入舱道,遂又步出,来到了甲板之上,迎面飞来满天繁丝酥痒。
张若疯伸出手,接住了几缕,细密柔软的质地触感,与那轻盈舒服的触感相互融合,最终化成了一股难以形容的奇妙感受。
“嗯……”他低哼了一声,手掌微微收拢。
那些柔软的自然“绸缎”就如同拥有灵性般从他掌中滑脱,顺着肌肤缝隙缓缓爬过,直至消失。
仿若前世。
他看着手心,眸子幽暗如深潭,一片漆黑。
一袭黑衣的女孩走上前来:“你看起来有些不太高兴~~”她说,语气有些担忧。
张若疯抬头,看见她脸上略微担忧的表情。
他想了想,忽然笑起来。
他说:“怎么会呢。”
毕竟距离他与眼前这位善解人意、温柔娴淑的女孩,大喜之日,已经很近了,所以他并未将那些思绪带给她。
他想,等到了时候,他就把一切都告诉她吧!
“你真的没事吗?”善解人意的女孩,仍然有些担忧的看着他。
“好,我会尽量让自己开心点的,你放心吧。”张若疯朝她笑,笑容和煦,仿佛是初升的朝阳,不带一丝丝恶意。
女孩这才放心的点头:“嗯,这样的话就好了。”她说着,转身回房,脚步轻快,像是期待着什么的到来,“那我先回去休息了哦,祝你早安,晚安。”
“晚安。”
张若疯看着未婚妻远去的背影,原本幽暗的眸子里多出了一股不忍。
明明是已经发生了的事情。
等他再抬首望向苍茫海景,海平线尽头,东方雨幕时,过去往昔已不再回忆,现在,则是全新的篇章。
“你说,接下来我应该吃多少顿大餐比较合适呢?”活出了第二世之人喃喃低语。
自语改变不了船舱外逐渐暴烈起来的雨势,宛如情人的满腔浓情变了卦,先前甜言蜜语的爱抚,此刻全然化作了冰冷的刀锋利刃,直刺得人遍体鳞伤。
旅途仍要继续。
而第一站就是东海之滨路线起始的港口,龙门港。
东海之滨位于千浪群岛与西南海域边缘,海岸线绵延千余里,是连接两大海域之间,唯一的海上通道。
龙门港,顾名思义是建造在群岛连绵中心位置的一座巨型港口城市。
因为它是东海之滨旅线上的贸易枢纽,每日都涌入数不清的货物,而在其中,又以商品居多,且由于海洋上航运艰难,且航程漫长,因此许多人便会选择在龙门港停靠补充物资,或是购买必备品,亦或是换取自己需要的物资。
这一日的天气阴晴不定,伴随着暴雨侵蚀,一朵比鲜花还要娇艳十万分的蝴蝶,自由不受拘束的飞向了它想要去的季节。
沐雨而死。
无比脆弱,以芬芳虽短暂的一生璀璨到了最后。
可是即便是这样,蝴蝶依然飞舞着翅膀,飞向那最美丽,最绚烂的花朵,然后坠毁。
有人亲眼目睹到了这近乎于永恒的一幕。
一朵绽放了的蝴蝶花。
那一瞬,天地寂静。
然而,那只是刹那间的惊艳罢了,转瞬——凋零。
“所以,我们亦是如此吗?”
一只素手伸出伞外,纤长的手指尖沾染着雨水。
手指主人垂下眼睑。
那一滴雨珠从伞沿滑落,在地上砸出一圈清涟的花漪。
“不知道。”
本该回答她的人沉默良久,终究是回答了。
手指主人侧头望他一眼,露出了浅笑:“我也觉得不知道。”
两人一齐仰望天际。
她望到了蝴蝶,她望到了花。
只有空无一人的港口,孤零零的望到了一艘残舟,在这个风雨交加的天色下驶入了这座港口。
那是一艘破损严重的帆船,桅杆折断,甲板破碎不堪,船舷处更是布满了裂痕,就像是随时都会倾覆一般。
亦如人,随着岁月而衰老。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就像是一个蹒跚的老人,看见了一株即将枯萎的树木,却对它毫无办法。
它走到了尽头,就连根部都被泥沙埋葬,无法挽留,亦无法拯救。
只能徒劳的悲叹。
它是那么的虚弱,失去了曾经的光彩,它正在腐朽,甚至没有半点生机可言。
可它还是顽固的伫立着,坚韧不拔,哪怕周围都是死亡,都没有倒塌。
这艘破败的船在港口停泊了下来,随后,有人登上了它。
入目,尽是萧条败落,海水涨潮拍打着海岸,溅起丈余高白色细沫,纷纷扬扬洒进了这片荒芜。
“这是谁家的船?”她问,问荒芜萧条里唯一站着的人。
那是个穿着黑袍的年轻人。
“不知道,你应该问他。”那人摇头,淡漠的回应。
“他/她?谁?”女人继续追问,一边流泪开口一边呕吐到。
为除了那仅有站着的活人外,船上满目疮痍里的一地尸体。
女人的习惯,她一向见到死尸无论对方是人还是牲畜,都会出于本能反应的自胃内涌起一股无法克制的恶心感,泪腺也是如此,不过流泪是出于悲悯。
她是一个会边流泪伤感边呕吐恶心的女子。
黑袍男人并没有解答呕吐女子的这个问题,他只是静静的站在那儿,像是一尊雕塑,浑浊的黑瞳里没有半点感情波澜,他就那样看着女人,不言不语。
等女子呕完。
忍不住的呕吐,呕了还想呕的吐,非要肚子里一丁点不剩的倾泻出去的感觉,伴随着一种半死不活的悲伤,眼泪哗哗止不住的流淌,你是否会觉得自己很可悲,懦弱的可悲。
也很狼狈。
倒是观看她,欣赏女子呕吐加大哭的黑袍大袖男人津津有味,临了还来了那么一句:
“你是个好手,杀人好手。”
女人闻言停下哭泣,抹了一嘴残留的秽物,抬起脸来看他。
她的容貌极为普通,四官更是单独各有各的长法,偏偏一双眸子深邃幽远,带着某种不属于人类的沧桑感,仿佛是历尽了千帆,经历了无数风霜雪月才磨砺出来的一副姿态。
她说话的声音很好听,低缓,带着几分温柔和慈祥:“谢谢夸奖。”
她微微笑,眉梢微扬,竟透出些许英气。
黑袍男人怔了一怔,忽而又是一阵轻笑。
他摇摇头:“果然,这种时候不适合聊天。”
女人不懂他话中的含义。
只是在这样一个陌生的环境下,她也不愿意与别人交谈。
只是安静的坐着,望着那艘已经沉沦于风暴中,濒临破碎的船。
“船上还有活人吗?”望着望着,她突然问了一句。
“没有。”男人回答,“毕竟是我亲自下的手。”
“哦。”她应了一声,表示明白,继续望着船,给它最后的落幕送行。
一男一女下了船,离开了那个令人作呕的甲板,以及甲板之下更加惨不忍睹的船舱。
女的仍有驻足停留,望着那艘渐渐沉没的船只许久许久。
男的则是早已走远,步入了烈风与阵雨共奏的一曲不和谐音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