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饮茶
拓维集团成立于2005年,以游戏开发起家,经过近二十年的发展,公司逐步做大,产业风生水起,如今除游戏外,更横跨互联网、电商、影视投资、直播等诸多领域。创始人CEO徐立是本市乃至全省知名的风云人物,时常登上各大媒体头条,新闻不断。何坦此前对他也多少有所耳闻,所以当得知徐小昂的父亲便是这位大名鼎鼎的富商时,还是有些吃惊。
拓维SOHO大厦位于市中心繁华地段,高23层,是本市首屈一指的高档写字楼,可谓寸土寸金。拓维集团的办公地点就在这里。
来时路上,乔浩打电话过来,说他刚刚在吃饭,所以没有第一时间回复消息。絮絮叨叨的道歉之后,又表示入侵ATM机监控与查询银行账户记录不同,有一定难度,需要时间。
何坦没空与他啰嗦,直接问:“多久?”
“可能一两天,也可能更久些。”
“能不能快点,我等不了那么久。”
“我尽力,但是您知道,毕竟这是违法行为……”
“我比你清楚,”何坦哼了一声,打断他,“非常时期,非常手段,出了什么岔子,我给你兜着。”
“好,有您这话我就放心了。”乔浩笑道。
“另外,晚上可能还需要你帮忙。”
“OK,这回一定秒回。”
“手机监控的事怎么样?”
“我正要说这事儿,这个手机有点忙啊,下午还没什么动静,但就刚才一会儿的工夫,打进打出的就有好几个了,是要每个都定位吗?定位不过来啊。”
“嗯,这倒不用。”何坦想了一下,又道,“你这个定位系统能监听到通话内容吗?”
“不能,只能监控通话的时间和时长。”
“那定位的事先放放吧,意义不大,先调监控。”
“OK,都听您的。不过有一个奇怪的电话,我觉得应该跟您说一下,这个电话是机主打出的,定位到对方的地点在振兴路附近,就在那个ATM机那边。时间是7点37分。”
“那是打给我的。”
挂断电话后,何坦开始回忆黄珊珊的来电,然后简单梳理了事情经过。大约晚上七点半左右,绑匪给徐立打了电话,称要他两天之内准备好一大笔钱,然后等待后续的指示。徐立此前一直在外出差,昨天得知儿子出事的消息后匆匆赶回来,绑匪来电时他正在从机场前往公司的路上。至于具体细节,黄珊珊电话中说请他去拓维集团直接和徐立沟通。
“赎金是多少?”何坦直接抛出最在意的问题。
“不知道。”黄珊珊说。
“不知道?”
“你觉得你儿子值多少钱,就准备多少钱。”
“绑匪是这么说的?”
“我先生说,这是绑匪的原话。”
绑匪又给徐立去了电话,那么,他们针对的到底是谁?何坦寻思不透,便把ATM机的情况告诉了黄珊珊,之后挂了电话。
晚上八点一刻,何坦进入拓维大厦,向前台说明来意。前台小姐让他做了来访登记,然后拿起坐机电话拨号。简单的沟通之后,她引何坦来到闸机口,刷开闸机,说道:“请进,在十五层下。”
何坦与几个有说有笑的白领一起搭乘电梯,听他们聊了好一阵某明星吸毒被抓的八卦。到达十五层时,电梯里只剩他一个人。
一个年轻女子正在电梯口等着他。
“您好,是何先生吧?”她方地伸出手,露出职业的微笑,自我介绍道,“我是徐总的秘书孟柒惜,叫我小孟就好。”
“你好。”何坦和她握了手,打量着她。孟柒惜戴着眼镜,梳着马尾,身材娇小,穿一身米色套装,何坦估计她大约也就二十五六岁。
“请跟我来,”孟柒惜将手收回,说道,“徐总在办公室等您。”
穿过办公区时,何坦看到工位满满当当,大部分员工都在埋首加班。转过一个拐口之后,孟柒惜将何坦引到走廊尽头一扇虚掩的门前。她轻轻敲了三下,说道:“徐总,何先生到了。”
房间里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进。”
孟柒惜推开门,向何坦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待他进去后,便把门关上出去了。
办公室甚是宽敞,装潢也很气派,头顶的水晶吊灯将屋内照得通亮,甚至有些晃眼,正对面的落地窗可以俯瞰整个城市的夜景。何坦踩着地毯向左首尽头走去,那里摆着一张硕大的根雕茶海,茶海上摆满了一套高档茶具,徐立正坐在沙发上摆弄着茶壶、茶瓯。
“是何先生吧?”徐立擦拭着茶瓯,头也不抬地问。
“是的。徐总,幸会。”
“幸会。请稍坐。”
说完这句话后,徐立便不再说话,开始泡茶。他慢慢地用壶中的沸水冲淋所有茶具,随即将水倒掉,沥干茶瓯。接着他将茶叶装入茶荷内,用茶匙将茶叶拨入茶瓯中,之后用沸水冲泡。待茶叶舒展片刻,他盖上瓯盖,将水倒掉,将瓯盖放在鼻前嗅了嗅,脸上露出陶醉的表情。反复醒茶之后,开始悬壶高冲,水流如瀑布般落入杯中,蒸汽伴着茶香袅袅升起。他沉浸在茶的世界里,每个动作都做得小心翼翼,有如电影慢放一般。
何坦一言不发地坐在对面。他对茶道并不了解,平时也不怎么喝,但他事先做了简单的调查,知道徐立确实无一日不饮茶,可谓无茶不欢,此时见他沉浸其中,浑然忘我,一时也不便开口。
徐立看上去与自己年岁相仿,体态有些微微发福,国字脸,短胡茬,相貌倒算俊朗,稀疏的头发被空调吹得微微飘动,露出精心掩盖的秃顶。
大约过了十来分钟,一系列繁琐的工序完成,茶总算泡好了。徐立长舒一口气,将茶杯连同茶托一并放置到何坦面前,说道:“何先生久候了。上好的龙井,这次出差带回来的,请慢品。”
“多谢。”
“应该是我多谢您才对,”徐立微笑道,“非常感谢您能来帮忙。”
何坦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便放下。
徐立望着他,摇头道:“看来何先生并不懂得如何品茶。”
何坦笑了笑:“我更喜欢喝酒。”
“我当年也好喝两口,后来戒了,现在只喝茶。”
“为什么?”
徐立摇摇头,眼神里闪过一丝黯然,并不回答,反而端起茶杯,细细品了起来,口中念念有词:“品茶,既要品汤味,也要嗅茶香,香味从舌尖慢慢向喉咙扩散,细细品啜,切忌鲸吞牛饮,心浮气躁。所谓茶如人生,苦中有香,香里带甜,入口先苦,苦尽而甘来。”
“徐老板果然雅见,喝个茶都能喝出人生哲理来。”何坦也端起茶杯摆弄了一会儿,然后抬眼望着徐立,说道,“不过,现在似乎不是品茶论道的时候吧?”
“我知道你的意思,”徐立迎上何坦的目光,淡淡地道,“你一定在想,为什么我儿子都被绑架了,我却在这儿悠哉游哉地喝茶,似乎一点都不着急的样子,对吧?”
“您猜错了,”何坦摇头道,“毕竟您也是经历过风浪的人,能走到今天,这点定力肯定还是有的。何况您人脉广博,见多识广,或许已经筹划好了一切,也可能早已识破绑匪的伎俩,所以才如此胸有成竹。”
徐立眯起眼睛,嘴角翘了翘,没有说话。
“不过,以我多年的经验,”何坦忽然话锋一转,“有些时候,事情的真相往往不像表象看到的那么简单,甚至可能恰恰相反。”
徐立“哦”了一声,脸上的笑容慢慢凝固:“什么意思?”
“没什么,我也只是推测。”何坦观察到他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说道,“如果说对不对,徐老板不要见怪。”
“你不妨说说看。”
“每个人都有适合自己的减压方式,有的人靠旅行,有的人靠购物,有的人靠打游戏。而对我来说,压力越大,越需要酒精的刺激。但从本质上来说,这些都只是一种短时间精神上的自我麻痹,治标不治本,无法解决任何问题。”
“有意思,”徐立眼中的阴霾一闪而逝,眉头舒展开来,“所以你觉得,我是在逃避现实?”
“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说,徐老板似乎有这种倾向。越是刻意表现得从容不迫的人,内心越是恐惧不安。”
“想不到何先生对心理学还有研究。”
何坦不自然地笑了一下:“好说。”
徐立自然不会知道,昨天他刚和一个心理医生聊了一下午。与罗医生的面谈让他发觉,她的谈话方式会给人某种无形的压迫感。这种压迫感不同于警察的刑讯审问,没有任何威逼利诱的成分,但你就是感觉浑身不自在。在她面前,你的所有伪装都将无所遁形。对何坦来说,这是那次谈话的最大收获。此时面对徐立,他决定采取这种方式反客为主。因为他能感觉到,自进门伊始,徐立就在试探自己。这是理所当然的,对方没有理由信任一个初次见面陌生人,就像初见黄珊珊时一样,只不过徐立的表达方式更加隐晦,但也很做作。
何坦不想再拖了,沉默几秒之后,他决定打破僵局,切入正题:“徐老板,我们还是聊聊电话的事吧。”
但徐立并不理会,反问道:“何先生是上午见的我太太吧?”
“是。”
“那到现在应该也过了八九个小时了。”
“差不多。”
“这段时间,有查到什么吗?”
试探仍在继续。
何坦认为需要提供一些情报,便道:“昨天下午,您儿子的银行卡里取走了两千块钱,在振兴路附近的ATM机。”
“振兴路?”
“是的,离您家不远,大概隔了四五个街区。您对那块儿熟吗?”
“没怎么去过。”
“我刚从那儿过来。”
“有发现线索吗?”
“没有。我在等银行的监控录像,应该用不了多久。”
“你能拿到银行监控?”徐立露出一丝惊讶的表情。
“或许吧。”
徐立点点头:“除此之外呢?”
“您太太给了我一份名单,是她觉得有可能的嫌疑人,我正在调查,看看能不能找到突破口。另外就是一些推测,不过仅仅只是推测,暂时不方便说。”
“为什么?”
“因为没有任何证据,我甚至不清楚绑匪到底是冲谁来的,所以说出来有些不负责任,破案最忌先入为主。”
“所以,你现在最需要的就是监控?”
“监控是一方面,现在最重要的其实还是您的帮助。”何坦的声音开始变得严肃起来,盯着徐立的眼睛,“毕竟接到电话的是您,遭到绑架的是您的孩子。”
这是何坦第三次切入此行的主题。但徐立似乎依然没有接茬的意思,他沉默了一会儿,调整了一下坐姿,身子慢慢往前倾:“我忽然很好奇,古代人都是怎么破案的。”
何坦愣了一下,不知他这话是何用意。只听他缓缓说道:“我倒也认识几个警察,一遇到案子就会查监控,好像没了监控就破不了案似的,看来你们做侦探的也差不多。可你说古代人,没有监控,没有DNA,也没有指纹检索、电脑科技什么的,人家都是靠什么断案的。”
何坦心里动气,口气也严厉起来:“徐老板请我过来,却总是这般云山雾罩,故意岔开话题,莫非不知道时间紧迫,令郎随时可能有生命危险吗?”
“你错了,”徐立依然不紧不慢地道,“第一,我没想请你,这是我太太的主意。第二,你既然来了,而且为犬子奔走一下午,我还是要感谢你,所以才和你聊了这么久。你放心,该有的服务费一分不会少你的,但我想告诉你的是,不要再插手了。绑匪是冲我来的,我自己能解决。”
“怎么解决?”
“李嘉诚怎么解决的,我就怎么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