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当我一边拍打着雨水一边走进房间的时候，发现存档房的主事和年龄偏大的大人正靠在椅子上打盹，以至于他们都没有觉察到我的归来。我看到他们这个样子，只好慢慢地走到桌子旁边坐下，但是却不小心地踢了一下椅子，发出的咣当声音立刻就把他们给惊醒了。于是他们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长长地伸了一下懒腰，存档房的主事更是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对着我说道：“整个下午也没有多少文书要抄，确实让大家感到相当地无聊。不过你怎么到现在才回来呢？我们刚才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只好在房间里无奈地打盹了起来。”

    我只好把刚才在档案房想好的理由给他们说了一下：“我刚才在档案房的时候，突然想到上次既然能够找到关于水利工程的档案，那这次应该也能够找到关于拓荒耕作和对外交往的档案。如果我们能够找到这些翻看一下的话，就可以更好地了解其他国家的情况和我们国家的对策了，所以就在那里花了一些时间查找了一下。”

    “那你找到了什么没有？”存档房的主事又是打了一个哈欠，然后坐了下来对着我说道。不过这次他显然没有上次那样期望找到水利工程奏疏的激动表情了。

    “额，我并没有找到什么相关的奏疏。”我一边摇着头，一边坐了下来对着他说道。

    “没有找到也好，反正这样的事情也用不着我们费心了。”存档房的主事又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一边在房间里踱着步一边对着我说道。

    “这样的奏疏确实不是很多。”此时年龄偏大的大人也抬起了头，对着我们缓缓地说道：“之前老君王在位的时候，一些大臣们确实上过这样的奏疏，不过老君王一概都是置之不理的，所以后来大臣们就再也没有上过此类的奏疏了。不过就像上次我们看到的一样，还是有不少关于水利工程的奏疏，想必大臣们是想通过修缮水利工程来维持旧有的耕作土地了。”

    “但是只想着依靠这些措施，而不想着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哪里能够真正地开源节流呢？”我不知道是不是受了档案房的文书的影响，觉得很多事情应该从根本上加以解决，于是就忍不住脱口而出了一句。

    年龄偏大的大人听到之后没有任何反应，存档房的主事倒是一边坐了下来一边对着我们说道：“这次新君王就是想着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的，所以才会如此坚决地颁行现在的这些措施。只要这些措施能够改变老君王在位时期不作为的情况，能够给民众带来比之前更多的利益，朝野上下怎么不会积极地服从和支持他呢？”

    听到他满怀崇敬地说完之后，我就想到了档案房的文书刚才说的话，突然就感到了一阵莫名的无力感和空虚感，但是又不能在他们面前表现地太过明显，于是只好借势缓缓地斜靠在了椅子上，然后低声地对着他们说道：“现在确实是这样的，只是不知道会不会长期地执行下去啊！”

    “这个倒是不必担心的。”此时存档房的主事又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大声地对着我们说道：“你们也清楚地看到了，新君王毕竟不是一般人，他跟之前的老君王不一样的，肯定会长期执行这样的政策的，我们必须要相信和支持他的，这样我们的国家才会有希望，也才会有恢复往日荣耀的机会。”说完他又紧握了一下拳头，目光如炬地看向了窗外。

    我跟年龄偏大的大人听到他如此坚定的语气，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进行表态。本来我是想着长叹一口气的，还好年龄偏大的大人沉默了片刻之后，立刻挥手表示他刚才说的非常正确，朝野上下只有一心一意地支持新君王，天下之中国家才能尽快地恢复往日的荣耀。我看到他这样表态之后，也只好赶紧附和了一下表示赞同。存档房的主事听到之后，就转身对着我们说道：“我们把现在的事务处理好了，新君王自然会注意到我们的，我们迟早也会调动离开的。说句实在话，这样的抄写事务没有任何价值可言，新君王随便抽调一些太子府的下人就可以做好，完全不需要我们这样的人来完成的。”

    “那这个就看你们两位的了，我这样年老的肯定是不行了。”年龄偏大的大人看着我们，叹了一口气又无奈地说道：“你们年轻人还是有机会的，至于我们这些老人，就只能在这样的地方一直待下去了。”

    “不过您老还是要有信心和希望的。”存档房的主事走到他的身边，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然后提高了嗓门对着我们说道：“无论如何还是要努力一下的，如果大家不积极争取的话，哪里知道有没有这样的机会呢？”

    不过年龄偏大的大人听到之后只是笑了两声，就没有再跟我们说些什么其他的了。存档房的主事只好转身回到了座位上，沉默了一会儿又对着我们说道：“现在正值朝廷新制度的初创期和新政策的适应期，一切都还是有可能的，所以大家一定要耐心地等待，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轮到我们了。”

    此时我也忍不住地笑了两声，但是随即又立刻点头表示了赞同，然后语气坚定地对着他说道：“那以后我们就要靠您多多地提携了，如果您以后大富大贵的话，可千万不能忘记我们啊，毕竟大家是在一个存档房里待过的了。”

    这次轮到存档房的主事嘿嘿地笑了两声，接着颇有些自得地对着我们说道：“这个你们肯定放心的了，不管怎么样还是需要你们多多地协助了。毕竟在王宫和朝廷的地方任职，大家相互之间不积极扶持的话，哪里能够抓住和利用大好的机会呢？”

    我跟年龄偏大的大人听到之后，就没有办法再继续说些什么了，只好频频地点头对他表示了赞同。不知道他此时是不是感觉到了一丝尴尬，就赶紧端正了一下坐姿，随即又低头对着我们说道：“大家现在继续抄写文书吧，虽然现在没有什么重要的事务要处理，不过我们把该处理的都尽快处理完就可以了。”

    整个下午外面都在下雨，天色一直也都是阴沉的，随着傍晚时分的临近，房间内就越来越昏暗了起来，冷风也从窗外不断地吹了进来。于是我就起身走到烛台旁边，拿起灯罩点燃了蜡烛，此时大家还没有抄写一会儿，当看到灯火点上的时候，又没有心思继续抄写了，就放下笔继续闲聊了起来。过了一会儿，下人们就把饭菜送了过来，大家也没有什么话题可聊了——有话可说的时候，就随便地应付着几句，无话可说的时候，就默默地吃起了饭。

    我们慢悠悠地吃完之后，又不知道该干些什么了，我只好起身看了一下窗外，随即对着他们说道：“一会儿大家就可以回去休息了，这样的阴雨天气不太适合抄写文书，不过倒是适合好好地休息一下。”存档房的主事和年龄偏大的大人颇有默契地笑了两声，但是并没有对着我说些什么。等到下人们过来收拾走了餐具，年龄偏大的大人才对着我们说道：“现在确实应该回家好好地休息一下了。”

    在简单地收拾了一下之后，他就推门打着伞离开了存档房，我也赶紧跟存档房的主事道了别下，冒着雨一路小跑返回到了休息房。一路上寒风夹杂着雨水不停地迎面吹了过来，让我禁不住打了好几个冷战。当我匆忙地走进休息房的时候，看到炭火已经被其他人拨的十分明亮了，于是就赶紧走过去烘烤了一下打湿的衣服。我一边映照着明亮的炭火，一边默坐着回想档案房的文书的话，又忍不住地叹了几口气，才躺到床上听着窗外的寒风睡了过去。

    02

    接下来的几个月，我们跟往常一样无聊地抄写着文书，文书的内容也是跟之前的一样，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不过偶尔能看到新君王外出巡视城池和校阅场的诏令，还有催促其他国家派遣使者前来签订协议的诏令，但是更多的时候既没有看到他颁行新的举措，也没有看到他召开什么朝会。在冬季时节来临的时候，我们都明显感觉到比往年更加地寒冷了，天气也变得更加捉摸不定了，就像之前夏秋季的雨水一样，有的时候接连几天都是突降大雪，就连年龄偏大的大人也反复地感慨今年有多么寒冷以及来的路上有多么艰难。

    除了一如既往地抄写文书之外，空闲的时候我们就是烤着炭火看着窗外发呆，就这样盯着屋檐的大雪落了又积，积了又化，化了又落，落了再积。尽管我们抄写的文书并不是很多，但是我却越发地感觉到内心的空虚和无聊，然后就是经常地想到使节大人他们，不知道他们现在是不是跟我一样的感受，当然还有那些流民和贫苦的人们，不知道他们能不能熬过寒冷的冬季。每当我想到这些而深感惆怅的时候，又不敢在房间内直接地表现出来，只好一个人呆呆地伫立在窗边，即使刺骨的寒风不停地吹到脸上，我也没有任何回避和退缩的想法。

    存档房的主事和年龄偏大的人倍感无聊的时候，就直接靠在椅子上打盹了起来，所以他们不会经常看到我这样吹着寒风，也就不会有什么太大的疑惑了。冬季以来我是每隔半个月去一次档案房，但是不怎么见到档案房的文书，也不知道他最近都在忙些什么。当我好不容易见到他的时候，却只能感觉到他越来越忙碌了，不仅变得更加忧虑和憔悴了，也不怎么跟我一起讨论聊天了，于是我也只好嘘寒问暖一下之后就赶紧返回到了存档房。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了新年之前，期间我们也想尽了各种办法来消磨时间。在除夕到来的前一天，新君王又是诏令全国可以像去年那样欢庆，而且这次的假期增加到了五日，新年第一天还会宴请更多的大臣们。不过我们这些前来出使的人们，依然没有得到可以团聚一下的诏令，因此大家也只能继续待在王宫内值守了。尽管我感到相当地失落，但是想到自己不仅可以活下来，还能够稳定地吃上一口饭，也只能暗地里抒发一下愁闷的情绪了。

    今年的过年气氛明显要比去年浓烈了一些，在除夕还没有到来的时候，勤政殿和其他建筑都挂上了比去年还要华丽的装饰。最为难得的是新君王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腊梅，让下人们每隔十步的地方就摆放一盆，所以整个王宫看起来就更加地春意盎然了。于是我们都眼巴巴地盼望着假期赶紧到来，并且掰着指头想着新君王还会有哪些安排，这就导致在处理各自事务的时候，大家都是心不在焉和无精打采的，但是一提到假期和欢庆的时候，大家又都精神抖擞和兴致勃勃了起来。

    当大家一天天捱到除夕的时候，能够归家的人们都离开了王宫，我跟存档房的主事依然都留守了下来，接着就是大眼瞪小眼地坐在椅子上发呆。就这样持续到了下午时分，我就突然感觉到好笑了起来，当除夕还没有到来的时候，大家都是急切地找事情做来打发时间，但是当除夕真的到来的时候，我们还是得急切地找事情做来打发时间，不然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好，唯一能够期盼的就是晚上提供给我们的年夜饭了。

    正当我们估摸着晚上的年夜饭的时候，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了一阵阵喧闹声，于是我赶紧起身打开门张望了一下，就看到其他房间留守的人们都在门口窃窃私语着。此时存档房的主事也走到我的身边张望了起来，接着又看到文书部的主事匆忙地朝我们这边走了过来，然后挨门挨户地询问着一些事情。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到了我们房间的门口，但是并没有想进入房间的意思，只是冷冷地对着我们问道：“你们存档房没有什么事情吧？其他的人现在都在哪里？”

    “大人，你也知道存档房只有我们三个人，年龄偏大的大人回家团聚去了，现在就剩下我们两个人留守着的。不知道您说的事情具体是指什么呢？”存档房的主事在行了礼之后，就有些疑惑地对着他说道。

    “没有事情就是好的。”文书部的主事又是冷冷地说了一下，然后就转身准备离开了，此时我不知道是不是预感到了什么，就赶紧走上前去对着他问道：“大人，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外面现在怎么会如此喧闹？想必您也没有必要对我们隐瞒什么吧？”

    听到我这样问之后，他就转过身来有些迟疑地看着我，不过我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他，并没有想要移开的意思。不知道他是不是意识到了什么，还是被我直接的询问难住了，沉默了一会儿就长叹了一口气，随即压低了声音对着我们说道：“档案房的文书刚才在太史阁自尽了，新君王特地让我过来巡查一下其他地方的情况。”说完他就转身离开了我们，接着继续去巡查其他的房间了。

    我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整个人被震惊在了原地，瞬间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崩塌了，接着眼泪就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尽管我知道在这个场合不能表现地太过明显，但是我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一样，不可阻挡地从心里喷涌了出来，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始抽泣了起来。文书部的主事转身离开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我的样子，就连存档房的主事一开始也没有注意到。但是他看到我伫立在原地不动，又听到我轻微的抽泣声之后，就赶紧走到了我的身边，在确定其他房间的人们没有看到的情形下，又匆忙地拉着我返回到了存档房。

    存档房的主事搀扶着我坐下之后，就有些疑惑地对着我问道：“虽然除夕发生这样的事情确实不多见，但是你为什么看着如此悲痛呢？你对档案房的文书的死感到很意外吗？”

    我本来想把压抑内心的一些话跟他说的，但是一想到他的身份和现在的处境，我还是没有敢直接说出来，只好强忍着抽泣缓缓地抬起了头，在擦了擦泪水之后对着他说道：“我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所以确实感到有些意外和难过。因为到档案房处理移送文书的时候，觉得他一直都是很负责的，只是不知道以后交接事务该找谁处理了，其他的倒是没有什么可悲痛的。”

    听到我这样说之后，他突然就禁不住笑了一声，然后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说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原因呢，原来你担心的就是这个啊！我之前也见过档案房的文书一两次，他确实挺认真负责的，不过王宫里死个人能有什么大不了的呢？别说在王宫里了，就是我们之前在太子府的时候，也经常见到这样的事情啊！”

    听到他说的这些话，我就抬头看了他一下。当他看到我有些怀疑的眼神，就停顿了一会儿，然后继续对着我说道：“是的，我们之前确实经常见到这样的事情，只是没有跟你说过罢了，如此看来你经历的应该不是很多了。你现在要明白的是，在任何地方突然死个人都是很正常的，因为一个人死了就会有另外一个人接替上。谁死了都是无所谓的，但是他处理的事务不能终止，朝廷很快就会指定新人来接手的，所以你不用担心交接事务的处理问题。不过既然今天发生这种事情了，我也跟你说句心里话吧——就以我这些年的经历而言，任何人对于朝廷来说都是不重要的，任何人也都是可以被替换的，即使一个国家的君王也是如此。没有哪个人是永远重要的，只有朝廷的秩序才是重要的，因为我们需要这样的秩序，也不得不维护这样的秩序。”

    听到他这样说之后，我顿时就感到惊讶了起来，因为他刚才说的很多意思跟档案房的文书说的一模一样，只是在一些表述上有着细微的差别。当我用惊讶的眼光看着他的时候，他却没有表现出任何的表情，我只好继续对着他问道：“那您有解决这些问题的办法吗？”

    他听到我的这句话，颇为惊讶地看了我一下，沉默了一会儿才对着我说道：“你这些年处理的文书事务还少吗？你还没有明白朝廷的事务是怎么运作的吗？为什么要想着解决这些问题呢？朝廷以前是这个样子的，现在也是这个样子的，以后还是这个样子的，为什么要想着改变这些没有办法改变的事情呢？而且我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需要解决的，现在这样的状况挺合理的，没有什么需要我们去改变的。你既然提到这个问题，只能证明你经历的太少，当你经历的多了，自然而然就会明白和习惯了。我们只需要处理好自己的事情，其他的事情都是跟我们无关的。只要我们把自己的事务处理好了，自然就有升迁到期望地位的机会，这样的结果难道不是更好的吗？”

    听到他这样说之后，我顿时就感到既惊讶又愤怒，但是又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他，只好擦了一下眼泪，随即对着他点了点头。他以为我赞同了他的想法之后，就走到桌子旁边坐下来继续对着我说道：“你现在能这样想就对了，这些问题本来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也没有什么事情需要改变的。我们晚上还是好好地吃下年夜饭，然后迎接新一年的到来吧！”

    03

    他的话音刚落下没一会儿，下人们就把年夜饭给我们送了过来。尽管此时我没有任何胃口，内心也十分地悲痛，但是在他的招呼下还是站了起来，接着走到桌子旁边准备一起吃饭。这次年夜饭确实比去年的要丰盛了一些，还给我们提供了更多的酒水，这就让存档房的主事显得颇为兴奋。他给我们分别倒了酒之后，就开始大口地吃了起来，又举起酒杯跟我碰了一下，随即就仰头一饮而尽了，接着不断地发出爽快的感慨声。我看到他这个样子，心里顿时又充满了愤怒和悲伤，突然就体会到了档案房的文书说的那种无奈和痛苦的感觉。

    我端起酒杯看着轻微晃动的酒水，内心再次五味杂陈了起来，也越发低清楚地档案房的文书自尽的原因了。此时我的脑海里不断回想起他之前跟我说的那些话，又想起他那忧郁和绝望的眼神，心里只能感到更多的凄楚和悲痛了。档案房的文书应该是想清楚他说的那些问题之后，苦于没有人可以理解他和找不到解决的方法，又时刻面临着在他人和自我之间无法取得平衡的困境，最终在不愿意辱于此世道的情形下，通过自尽来解决自己无法解决的问题了。

    但是在现在的国家和朝廷中，档案房的文书这样的人是注定无法找到平衡的，也是逃避不了这样的问题的，这样的困境只能造成一个无法改变的悲剧——如果他们找到了解决问题的方法，就不会面临这样的悲剧了，但是悲剧就在于他们找不到解决问题的办法。对于我们这些旁观者而言，只能无奈地看着悲剧一步步地发生，因为大家对于他们的结果是无能为力的，最终打破和改变悲剧的就只能通过他们自己了。

    尽管我现在能够理解档案房的文书的困境，但是却难以真正体会他内心的苦闷，只能对发生的悲剧感到痛苦和愤慨，也只能无力地接受悲剧造成的结果。此时我也体会到了深深的无力感，不仅是对无法改变档案房的文书悲剧的无力感，也对无法掌控自己命运的无力感。难道我这些年的经历不是无法改变的悲剧吗？难道我不是被命运肆意捉弄的小人物吗？当我想到这些的时候，又禁不住流下了眼泪，但是并没有发出抽泣的声音。过了一会儿，我的眼泪快要滴到桌子上了，突然就听到了窗外燃放的烟火，存档房的主事也转身对着我大声地喊道：“快看，今年的烟火比去年的还要盛大了一些！”

    于是我就赶紧起身转过了头，趁着这个机会走到了窗边，擦了一下眼泪之后，背对着他努力地说道：“确实，今年的烟火比去年的更好看了一些。新君王今年的治理是很有成效的，看来民众对他也都是十分满意的。”

    “这个就是自然的了，哎，不过你的酒怎么还不喝啊？”

    “我刚才尝了一下的，不过这次酒的味道比较浓烈，我还是有些不太习惯的。”此时我转身回到了座位上，然后对着他缓缓地说道。

    “这种东西你要习惯的，你习惯了之后就好了，就跟我刚才跟你说的朝廷的事情是一样的。”他一边说着一边端起了酒杯，大喝了一口之后，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我看到他叹了一口气，不知道他心里到底是如何想的。但是既然他已经这样说了，我也只好端起了酒杯，往右手边的地上倾倒了一些，接着端起来敬了他一下，然后又有些沉重地说道：“大人您刚才说的是，今天既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们也只好悼念一下档案房的文书了，毕竟大家在王宫和朝廷里也都是同僚，以后档案房的交接事务我们还是要继续处理的。”

    听到我这样说之后，存档房的主事似乎有了一些感触，随即也端起了酒杯，往右手边的地上倾倒了一些，又端起来回敬了我一下，接着就一饮而尽了。于是我也赶紧一饮而尽，但是在入口的一瞬间，眼泪就被呛的流了出来，在下肚还没有一会儿，又感觉像被火灼烧了一样。毕竟这酒确实是我之前没有喝过的，也让我止不住地咳嗽了起来，他看到我这个样子，就大声地笑了起来，放下酒杯对着我说道：“看来你平时确实喝的不多，这些应该是今年新酿的酒，味道还是比较浓烈的，跟新君王宴请大臣们的酒还是不一样的，那些整体上还是比较柔和的。”

    “大人，这次的我确实喝不习惯，剩下的还是都指望您吧！”我一边转过身来咳嗽着，一边对着他断断续续地说道。

    “既然如此，那剩下的还是我来吧！”说完他将剩下的酒全部倒进了酒杯，让我拿着空杯跟他碰了一下之后，就端起酒杯对着我说道：“没有什么人和事情是值得哀怜的，因为我们也可能是被其他人哀怜的对象。所以你现在不用想太多的，只有对自己有利或者自己想要的事情才是对自己有意义的，其他的一切事情都是不重要的。”

    我听到之后并没有立即回应，此时他估计也有些晕晕乎乎了，并没有太在意我的反应，只是摇晃着身子站了起来。于是我就赶紧起身搀扶着他，他伫立在窗边往外凝望了一会儿，随即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接着又缓缓地转身坐了下来，继续让我们吃起了年夜饭。由于我的心情仍然十分难过，所以并没有多少食欲，但是为了不让他感到疑虑，只好强迫着自己吃了一些。接下来因为实在是难以下咽，我也只好作罢，看着他神情恍惚地靠在椅子上自言自语了起来。

    不过他自言自语的声音太过模糊，我也没有听清楚他到底在说些什么，只好把炭火往他身边拉近了一些，又准备起身关一下窗户，免得他被吹进来的寒风冻着了。此时下人们刚好推门走了进来，确定不吃剩下的年夜饭之后，我就帮着他们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当下人们离开房间的时候，我看到他的状态似乎清醒了一些，但是说起话来仍然有些模糊，我只好把他从座位上搀扶了起来，又拖着他一步步地挪到床榻上，在他躺下来之后又给他盖上了被子。等到我忙完了这些事情，突然感觉到十分地疲惫，于是就轻声地掩上房门离开了存档房。

    在返回休息房的一路上，当冰冷的寒风迎面吹来的时候，我瞬间就清醒了不少，随即又看到王宫外接连不断的烟火，但是整个王宫内依然是相当地冷清，其他房间留守的人有的已经熄灭了灯火。当我转头看向勤政殿的时候，除了往来巡视的卫士们，还是没有发现任何的动静，也没有看到进进出出的下人们。不知为何，此时我的鼻头突然酸了起来，眼泪又止不住地流了下来，然后就懵懂地伫立在寒风中，思绪也不知道飘向了哪里，只是越发地感觉到绝望和恐惧。

    不过接连吹来的寒风让我难以继续思考了，于是只好赶紧擦了一下眼泪，快步地返回到了休息房。当我推门走进去的时候，其他人大都已经酣睡了过去，燃烧的炭火猛地送过来了暖意，我就赶紧脱下外衣躺在了床上。但是此时我根本没有办法入睡，脑海里不断地回想着今天发生的事情。对我而言，这一切发生的都太突然了，就像之前得知自己被打入刑狱的感觉一样，浑身上下都充满了深深的无力感。这种既悲伤又无力的感觉让我一直心乱如麻，以至于许久之后才听着朔风呼啸和炭火噼啪的声音，模模糊糊地昏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