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风华去也快，来也快，但不止带了乌婉如、黎蓉和厉大知。

    银月峰所有筑基修士，包括耿秋风在内都来了。

    魏均一来就看到凡人跪了一地，而站在中间师父踩在泥泞里，衣衫下摆沾满了泥土，脸色隐隐还有些苍白，不由得大惊失色。

    “师父，出什么事了？”

    “无事。”祝致远摇摇头，目光看向了五弟子楚思雨：“此次征发徭役，共有多少民夫。”

    楚思雨小脸一阵紧张，结结巴巴道：“大……大约，万余……”

    好在师父的目光很快从她脸上转移开了，看向了二弟子乌婉如。

    “南祁一地，一颗灵石可换多少银子。”

    乌婉如面色如常，条理清晰地说道：“弦月山脉所在的南山郡，一颗灵石可换白银300两，往北会逐渐变高，到国都地界一颗可换350两。”

    祝致远道：“你去取200……300颗灵石兑换成银子，平分发给这些民夫。”

    此话一出，众弟子面面相觑，性格一向温婉听话的乌婉如并没有立刻答应。

    只见她脸色为难，咬着鲜红的嘴唇，问道：“师父，竟是要把我们省下来的灵石，分发给凡人吗？”

    听她如此问，祝致远才恢复了冷静，分舵灵石不够用，为了省些灵石，他们几个没有领月俸。如今，他这个做师父的，要把这些灵石发给凡人，岂不是寒了他们的心。

    祝致远往众弟子脸上看去，果然瞧见了他们的委屈之色。

    六弟子说道：“师父，我们的灵石已经不够用了。”

    这是一个脸圆圆的少年，名叫金富贵，向来性格敦厚，如今却也说了反对的话。

    而楚思雨更是眼睛一红，两行眼泪就流了下来，哭着道：“是弟子的错……弟子办事不力，师父责罚弟子就好了，不要把我们省下来的灵石发给凡人啊！”

    她越说哭得就越厉害，梨花带雨的模样令人不忍心。

    魏均这时出来调停道：“诸位师弟师妹，师父并非是拿你们的省下的灵石去发给凡人，只是师父见不得苍生受苦，你们勿要闹了，让师父为难。”

    看来这灵石是发不得了……祝致远在心中叹气。

    他也没想到此事阻力居然如此之大。

    在观念的问题上，他觉得自己很谨慎了，很多不合理的制度，比如下跪，他都没有贸然说要废除，就是考虑到眼前这样的情况。

    “不哭了，不哭了，都成小花猫了。”

    乌婉如和黎蓉在安抚楚思雨，一人帮她拭去了眼泪，一人摸她的脑袋。

    祝致远现在左右为难，心中郁闷，被这哭声一闹，更加烦躁不堪，甚至有了点厌恶感。

    很快他悚然惊觉，暗暗警告自己不要有这种想法，现在身份不一样了，这七名亲传弟子资质优异，各有所长，最主要的是他们忠心耿耿，是重要的臂助。

    人非圣贤，总会有一些缺点的，身为领导者，要有容人之量，不能小肚鸡肠。

    今天我怎么了，情绪波动有点大……是因为听到阴荒山寨的缘故？

    想来也只有这个原因了，因为即便现在想起这四个字，心里都涌上了不安的感觉。

    魏均见师父一直在沉思，便开始打发那些凡人，让他们离开，而六弟子、七弟子，还有耿秋风，向祝风华询问刚才发生的事。

    七弟子是一个长相俊朗的少年，面容看着既温柔又善良，给人谦谦君子之感。他名叫祝风杨，年龄不大，只有十五岁。

    他和祝风华名字相近，但不是亲兄弟，两人是道真上人从魔道手里救下来的孤儿。

    那次，道真上人一共救下了百多名孩童，其中有四人具备修行资质，拜入金虹谷门下。

    风华和风杨两人都不记得自己凡间的名字了，于是道真上人给他们起了名字，随了姓氏。二人资质不错，筑基之后都拜了祝致远为师。

    另外两人都是女弟子，一个叫余青青，一个叫闵珍。她们也跟来了南祁，只是她们的资质不尽人意，灵根属性也不是金虹谷主修的金、火灵根，所以还未曾筑基。

    面对询问，祝风华不善言辞，说来说去，最终表达出来的，是那些凡人做工不小心，以致于血气冲撞了山门。

    师父忌讳这个，让他们停工，他们不肯，说什么会耽搁秋收。师父心善，便想发些灵石补偿他们，大致如此。

    知道“真实情况”后，祝风杨和耿秋风倒是没什么，只是说那些凡人不识好歹，但六弟子金富贵却若有所思。

    他开口问道：“师父您宅心仁厚，弟子想法也同师父一样：如果因为建设山门，耽搁了周遭百姓的秋收，来年闹成饥荒，有干天和，非正道所为。

    “不过我们如今灵石紧张，自己都未必能捱到银月峰能出产灵石的时候，能省一点是一点，分发给凡人着实不妥。”

    乌婉如问道：“那金师弟可有良策？”

    她和黎蓉已经安抚好了楚思雨。

    “只是一点愚见罢了。”金富贵说着，目光逐次看向了黎蓉，祝风华和楚思雨，似乎有什么顾虑。

    祝致远道：“你但说无妨。”

    “是。”金富贵应诺：“方才弟子观察过那些民夫做工，银月峰半山腰以上，山石稀疏，所以采石场都在半山腰以下的位置。

    “此次征发民夫万余，但采石场会修凿打磨石头的石匠却不多，所以每日修磨出来的石块只需几百民夫就可以搬上山来，更多的民夫都在下面干等着。

    “师父担心秋收之事，不如将这些民夫先打发回去，单单留着采石场的石匠，待得秋收之后，再让民夫上山。

    “届时，修磨过的石头也能积累多一些，搬运民夫一齐动工，建设进展未必会慢。而留下来的石匠，人数不多，就算每人补偿20两银子，也不过十几颗灵石。”

    魏均眼睛一亮，不吝赞誉道：“此乃两全之法，确实是良策啊，金师弟观察得好生细致。”

    “大师兄过奖了，师弟也只是为师父分忧。”金富贵谦虚道，又看了黎蓉他们一眼。

    他能提出这个建议，完全是因为黎蓉他们三个管理不到位，事情没办好。他到银月峰不过短短几个时辰，就把这里的事情摸得那么清楚，而黎蓉他们三个一直在这里的主事，却稀里糊涂。

    他没说之前大家都不知道。他一说，就把这一点给捅出来了，金富贵害怕他们心生不满。

    好在黎蓉和祝风华脸色没有什么变化，倒是楚思雨脸上的难过消退了不少，还给金富贵投来感激的眼神。

    这让金富贵松了一口气，他入门时间不长，与几位师兄师姐算不得亲密，只和老七祝风杨关系好，毕竟两人是同时间入门的，先前就认识。

    没人追究他说的话，这让他对师兄师姐们的印象拔高了不少。

    “师父。”乌婉如说道：“弟子以为，金师弟此法可行。”

    “嗯。”

    祝致远点头，他也觉得可行，但有一点金富贵还没有讲，于是他补充道：“叫那个老管事统计一下这几天做工的伤亡人数，死者每人抚恤一颗灵石，伤者每人……”

    “师父不妥！”谁料想，却被金富贵惊声打断道。

    祝致远皱起眉头：“为何？”

    金富贵道：“一颗灵石可换300两银子，青壮已故，家中遗孀皆是老弱妇孺，如何守得住这笔财富。抚恤太过厚重，反而会害他们受歹人觊觎，还请师父三思！”

    祝致远反应了过来，发现自己又想当然了。

    唉，这世道。

    “那便半颗，伤残者小半颗，也就是四分之一，我意已决，无需再议！”祝致远坚决地说道：“你等传话下去，这些抚恤乃金虹谷所发，谁敢动歪心思，绝不轻饶。”

    “是。”

    如此还是不太妥当，但师父都这样说了，弟子们也没有再提异议。

    祝致远继续说道：“民夫做工事宜，便如金富贵所言，只留采石场人手，其余民夫遣返回家。”

    金富贵的提议，恰好顺应祝致远的计划。

    他先前的打算是搬运民夫停工，看看黎蓉和厉大知能否炼制出可以搬运的傀儡。

    但这个计划八字还没一撇。搬运傀儡的设想，他刚刚才对黎蓉他们提出，能不能成尚未可知。

    如果到时候傀儡成不了，铺设上山阶梯的活，还是得让民夫来干，但傀儡实验那几天的停工，就要耽搁他们秋收了。

    所以祝致远就想先发一笔灵石安抚他们，不论傀儡能成与否，事后再发一笔，把耽搁秋收的损失降到最小。

    谁成想，第一笔灵石就因为弟子们的反对发不下去。

    而金富贵的提议解决了这个两难的处境。

    如此一来，傀儡实验没有后顾之忧了，如果计划失败，秋收之后再征发民夫上山就是，不会耽误工程。

    说起来，黎蓉他们的管理不善已经延误工程了，他们早点知道石匠不够的话，飞舟来的路上，向沿途州府征召石匠，一齐带过来就是。

    当然，如果傀儡计划一切顺利，工程进度会加快很多，秋收之后也不用再征召民夫上山。

    这一切还得看黎蓉和厉大知的探讨成果。

    于是祝致远把弟子们打发走：“都散了吧，各忙各的事去，记得明天上午到大殿开个会。黎蓉，厉大知你们两个留下。”

    待得众人散去，祝致远问道：“如何，我看你们探讨一阵后就没继续了，是否有了什么成果。”

    祝致远观察二人的表情，只见他们并没有思维被打开的兴奋，也没有在苦苦思索的沉闷，而是眼神古怪，好像有什么话憋在心里，不知该不该说。

    厉大知犹豫道：“要不还是黎道友说吧。”

    “不不不。”黎蓉摇头：“此法乃是血傀门所创，我不精通傀儡一道，又是今日才知晓，怕会有谬误之处，还是厉道友来说比较好。”

    看他们二人这样，祝致远就觉得自己的想法恐怕要落空了。

    但他很快就释然了，探索之路，失败是常态，没什么大不了的，每次失败都是在积累经验，不放弃总有成事的时候。

    黎蓉他们探讨的事情很简单，就是制作一些搬运工的傀儡。

    让傀儡来搬重物简单，难在如何降低成本。

    因为傀儡需要灵石来驱动，如果像普通傀儡那般，一两个时辰就要消耗一颗灵石，那可用不起。

    为了解决这个难题，祝致远翻阅过大量的傀儡和阵法的书籍，从中找出了一个办法：在傀儡上铭刻小型的汲灵法阵，以汲灵阵产生的灵气作为驱动力。

    这个方法理论上是可行的，但汲灵法阵能提供的灵气很少，甚至没到灵石的百分之一。

    所以才要黎蓉他们想办法，尽可能降低傀儡的灵气消耗。

    当然他对傀儡的要求也很低，只需要能搬石头能行走就成。

    修仙界有个常识，越高端的傀儡就需要越多的灵石驱动。但他要求的搬运傀儡，非常低端，甚至低端都算不上。

    毕竟搬东西这种事，凡人也能做，在傀儡一道中，这属于不入流。

    用汲灵法阵作为这种傀儡的驱动力，应该没有问题。

    不过理论归理论，实践归实践，这个世界已有19万年的历史，天骄人杰无数，他的想法别人未必没想过。

    然而时至今日，从未听说过代替人工的傀儡出现，想必其中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困难。

    黎蓉二人支支吾吾的样子，确实很像遇到了什么困难。

    祝致远便说道：“你二人如实说便是，是否我所想的办法行不通？厉大知，你说。”

    厉大知见躲不过，只得无奈地说道：“前辈，并非行不通，只是……”

    他又犹豫了一下，才接着说：“只是接下来的话多有得罪，还望前辈海涵。”

    “你但说无妨。”祝致远有点好奇，不过只是叫他研究一下傀儡，怎么就得罪了。

    “方才与前辈探讨时，前辈说起傀儡与阵法结合，晚辈隐隐就有熟悉感，当时晚辈不敢乱想，只敢侧耳恭听。

    “待得和黎道友探讨，将此物做成之后，晚辈才明了，确实如晚辈所想……前辈请看。”

    厉大知从储物袋里拿出一个小物件，这个东西半个巴掌大，有点像蜘蛛。

    厉大知将那事物往地上一抛，那事物体型顿时暴涨，一直长到齐腰高的位置才停下。

    变大之后就看得真切了，确实是一头蜘蛛，不过并不恐怖，因为这是木制的，而且只是形状像蜘蛛，并没有恐怖口器螯牙，像简陋的木雕模型。

    厉大知说道：“这个傀儡上已经刻有汲灵法阵，能自行吸取灵气作为驱动力，但汲灵法阵提供的灵气太少，只能搬运二百斤以下的重物，想搬运更重的，还得用灵石。

    “有汲灵法阵的辅助，灵石损耗很低，此物极限能承受两千斤的重物，每日十二时辰不停搬运的话，一颗灵石能撑四个月有余。”

    “嗯。”

    原来行得通！虽然还是得消耗灵石，但四个月才消耗一颗，消耗很低，这个结果祝致远很满意。

    只是，既然能成，为什么要说什么得罪呢。

    于是他问道：“你方才说会得罪我，这又是为何？我看这成果挺不错的。”

    厉大知再次无奈道：“前辈，恕晚辈直言，此法并非前辈独创，在血傀门，此法人人皆知。”

    祝致远没想到厉大知会这么说，惊愕不已：“卧槽，那你们血傀门岂不是已经完成自动化生产了？”

    祝致远有点受打击，原来用傀儡实现工业生产，早就有人想到了，他不是先驱者。

    厉大知一头雾水：“什么自动化生产？”

    祝致远还在失落与反思当中，毕竟他认为自己的思维是卓绝的，一时难以接受这个结果。

    原来，早就有人这么干了，只是原主孤陋寡闻，没有听说过罢了。

    如此，他穿越的优势将荡然无存。

    老天爷好像也没有给什么金手指，甚至他的修炼资质也不好。

    祝致远脑中乱糟糟的，只是随便解释道：“自动化就是把事情完全交由傀儡来做，比如挖矿，加工之类的，这种行为叫做工业化……对了，听说傀儡融入精魄之后可以自主行事，甚至可以战斗，简直就像先进的人工智能……你们肯定已经非常发达了。”

    自动化……工业化……人工智能……

    祝致远这一通胡言乱语，让黎蓉和厉大知面面相觑，他们都不知道祝致远在说什么。

    但他们还是看得出来，祝致远心情非常不好。

    这……还没说到得罪之处呢。

    黎蓉小心翼翼道：“师父，您没事吧？”

    “我无事，呵呵，在人家屁股后面吃尾气罢了，科技的思维帮不了我们了。”

    黎蓉和厉大知又面面相觑了。

    厉大知试探性问道：“晚辈不敢探寻前辈的大计。但方才听前辈所言，似乎是以为血傀门是用傀儡挖矿？”

    “难道不是吗？”

    “呃……确实不是。”

    厉大知不明白祝致远为何在意这个，他资质算得上优秀，在血傀门修行之路顺畅，并没有接触过挖矿这等过于底层的事情，对于挖矿所知甚少，如果祝致远问起细节来，他可回答不出。

    祝致远想了想，自嘲道：“也是，你们在自动化的道路上走了那么远，应该已经有更好的方法了。你不妨和我说说，你们是怎么挖矿的，让我开开眼界。”

    厉大知挠挠头：“不都一样吗？挖矿当然用凡人去挖啊，难道正道现在已经不用凡人挖矿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