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能杀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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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我讨厌家庭聚会

    轧钢厂每周给我大伯开一次工资,还是上发薪。

    每月十号之前,会预支下个月工资。

    二十号和三十号之前,会发两次奖金。

    月末最后一天,或者月初第一天,会发上个月的经营效益奖。

    当年的轧钢厂还是到了固定日期,由各个车间的职能员代发工资。

    没有经历过这种签字拿钱的场面的人,或许无法想象看到手里那一叠钞票时的感觉。

    而没有这样发过钱的财务人员,审多么大数额的账,也不过就是一场数字游戏罢了。

    直观看到金钱的样子,会给人带来视觉上的冲击。

    经常直观地看到金钱,则会为人增加精神上的冲击。

    能抗住这种冲击的人,会把这种感觉当做进步的动力,进而享受这种感觉。

    而扛不住的人,在享受这种快感的同时,则会逐渐迷失自己。

    我大伯就是后者,他觉得自己的人生巅峰在上个世纪末时成功到来。

    我不得不说他很有自知之明,那确实是他的人生巅峰。

    他拥有一个工资极高,待遇极好的工作。

    这个工作最大的坏处,就是太过清闲。

    上一昼夜,连休三天。

    他无聊时会去牌馆消遣,也经常组织亲戚在家里小聚一下,打几圈小牌。

    实在无聊了,他就找了第二份工作,出去给人家看鱼塘。

    他和另一个人倒班,上一休一,正好跟轧钢厂上的班错开。

    而他去看鱼塘,显然不是为了赚钱,他是为了和鱼塘老板耍钱。

    鱼塘边的小屋子里面,耍上一天一夜也不会有人来打扰。

    我那时不明白大伯为什么一定要去鱼塘玩,现在回想起来,他其实也是害怕。

    即便是按照当时那个年代宽泛的执法标准,他那也不能叫消遣打牌,得算是聚众赌博了。

    为什么这么说?

    首先,他们的赌注较大,已经超过了治安管理里面默许的消遣数额。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三人为众”,打麻将一般最少四个人,有时可能有六个人。

    相比较之下,海津这边每到夏季,便时常出现在马路边上的“牌市”。

    虽然经常有数十人蹲在一起“砸六家”,每局参加人数有“两个众”。

    但由于一局内的输赢才两三块钱,却有可能打上十几分钟甚至更长时间,就被定义为休闲娱乐。

    这么多年以来,牌市被查一直是无照占路经营这个点,从来没有因为聚众赌博被查的时候。

    不过,大伯玩得再大,对他来说也不过就是休闲。

    小时候我去大伯家参加这种“家庭麻将聚会”时,总是会在大伯家发现一些我家没有的新奇用品。

    如今很多影音发烧友才会在家里装的音响墙,我在九十年代末时就在大伯家里见过。

    那时,这套东西的名字还叫家庭影院。

    如今的眼光看来,万八千的价格,也着实不高。

    在当时的大伯看来,也不过就是他一、两个月的工资罢了。

    看到我对家庭影院的好奇,我大伯手里夹着烟,轻轻吐出一个烟圈,向我炫耀:“在大爷家好吧?我告诉你,你大爷现在想要嘛就有嘛。”

    我对于这种炫耀很无感,因为我对于家庭影院没有需求。

    我看向大伯的眼神中,只有对他手里夹着的云烟的鄙视。

    我心说,最起码你抽的烟就不如我姥爷家的好。

    当然,大伯绝非抽不起更好的烟。

    他只是喜欢这个烟的味道,外加他和我大伯母抽烟都很凶。

    他们家每周消耗硬包红云遗留的烟盒,都可以让我堂兄做一个拼插花篮。

    在没有烟卡的年代,这种手工让我堂兄在学校很有面子,也让他结识了一些与他阶层不同的小伙伴。

    而我的父母,在那一年对待家庭麻将聚会的态度,很显然便不是消遣。

    在当年,家里两口子都上班的家庭,叫做“双职工”家庭。

    而我父母这样的“双下岗”人员,属于每日无所事事的无业游民。

    他们对于家庭麻将聚会的执着,基本属于上班打卡一般的渴望。

    在辗转于大伯家、姑姑家、奶奶家,参加各种家庭牌局之后,他们即将面临无牌可打的局面。

    我个人觉得,这很正常,哪个好人家里天天攒牌局啊?

    再喜欢这个消遣,也没有天天在家组局的道理。

    我的父母当然也不喜欢天天打牌,但他们只是把这个当做了创收的手段。

    在家外没后牌局之后,他们在我家那个建筑面积只有十四平米的小屋子里面开始组“亲情局”。

    我很清楚的记得,从那年秋天开始,我每天放学回家,都可以看到他们在家里打麻将。

    有时是跟大伯、姑姑,有时是跟老叔、老婶……

    更多的时候,是和大伯母以及我的新“姑父”。

    因为,大伯在鱼塘边玩,大伯母觉得去牌馆带着孩子不方便,就把堂兄带来我们家。

    而姑姑要伺候自己的前婆婆,也不是每天都有时间,就会让她的男朋友出来替她应酬亲情局。

    这个新的姑父,有着很体面的工作,是一名铁路职工。

    在当时那个年代,对于体面工作的定义,不是坐办公室风吹不着、雨淋不着。

    老百姓对于体面工作的朴素定义第一就是“铁饭碗”,第二就是有一点小特权。

    铁路职工身为“铁老大”的小弟,自然算是铁饭碗。

    而且,他们仗着自己在铁路上班,可以排到黄牛都很难排到的紧俏车票。

    这在其他买票都很难的百姓眼中看来,便是十分难得的小特权。

    而我更看中的是,他们那种内部人员专属的免费无座通勤车票。

    我也是在这个姑父这里学习到,火车上再怎么人多,只要坚持从车头走到车尾再挤回去,就总能找到一两个可以临时歇脚的座位。

    这一点,对我之后自己坐火车有很大的指导意见。

    即便是这样,我却不是很喜欢这个姑父。

    因为他抽烟太凶,比我大伯和大伯母都凶。

    那时我回到家中,家里经常烟雾缭绕。

    即便是到了如今,我家那间老房子的墙面,还有一种烧烤店式的暗黄风格。

    我想,我就是从那一年才开始讨厌家庭聚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