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料厂长的心情很复杂，他不知道自己此刻是该骄傲还是该惋惜。

    他认真地做着自己还能做的工作，带着消防中队长在香料厂的废墟里左右穿行。

    这里虽然被毁了，但没有被毁前的一草一木，哪怕是一间厕所，一个宣传栏，厂长都能清楚地回忆起来。

    仓库在哪？分成几间？每间各存放什么？具体有多少货物？

    这些问题在厂长面前都不是问题，他回答起来就像是回答自己早饭吃过什么一样流畅。

    甚至，这些仓库里面的货物，应该是朝那边码放，堆垛的长宽高以及间距，厂长都如数家珍。

    这样的情况，固然有厂子的规模并不算太大的原因。

    更为重要的是，厂长是真的以厂为家，把产品当成了自己的“家珍”。

    消防中队长走了一圈，判断了一下现场的情况。

    组织力量对锅炉房和仓库进行重点发掘，又发动群众帮忙检索厂房内是否有人被意外埋入。

    一直没有解散队伍的海叔叔，终于等到了他的用武之地。

    海叔叔简单做了一个简短的战前动员，带着聚拢在一起的楼长们涌向了香料厂的废墟。

    过来时，海叔叔看到香料厂的领导们已经开始发掘工作。

    经过香料厂厂长身边时，海叔叔注意到厂长在流泪。

    海叔叔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好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了两个字。

    “坚持”

    香料厂的面积本来就不算太大，废墟之中能藏人的地方更加不多。

    在群众的帮助下，天亮之前就完成了初步搜索。

    结果依然很诡异，没有发现任何人，甚至连人体器官都没有。

    难不成，昨晚值班的人，已经炸成粉末了？

    消防中队长表示不可能，炸死的人无论如何也应该留下一些痕迹，除非是拿原子弹炸的。

    事情到了此刻，渐渐向敌特破坏收拢。

    海叔叔甚至觉得，作业值班的人，是被潜伏的特务灭了口。

    正当海叔叔想要将这个发现上报的时候，三个醉醺醺地人，勾肩搭背地向着香料厂废墟走来。

    厂长远远看到，一眼就认出了走在左右的两个人是门卫。

    民警上前带回一脸懵的三个人，确认三人均为香料厂职工。

    除去两个门卫，走在正中间的恰恰就是锅炉工。

    不用问，这三人昨晚肯定脱岗了。

    现在需要做的，就是等他们酒醒之后，问问他们干什么去了。

    厂长看到没有人员伤亡，立即长舒了一口气，随后也疲惫地坐倒在了废墟边。

    民警与厂长打了个招呼，主动将三名最贵带回所里醒酒。

    消防则留下两个人，继续对现场进行分析。

    见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海叔叔遣散了自己的队伍。

    电力方面的抢修，持续了一上午。

    据说是附近的变压器被冲击波波及，导致停电。换了个新的，就供上点了。

    那三名醉鬼也于下午正式醒酒，据说当晚他们三个去个朋友那里喝酒打牌。

    他们怕牵连朋友，开始还不愿意交代朋友的姓名身份。

    在普法教育之下，只得供出了三名卷烟厂的职工。

    当被问及他们在哪里打牌，听到爆炸时为什么不回来查看时，三个人不约而同的沉默了。

    后来，据三明卷烟厂的职工交代，当晚爆炸时这六个人已经喝大了，正在为“砸六家”的积分争执。

    当听到爆炸声时，有人曾提议回岗位上去看看。

    结果那三个香料厂的职工表示，自己厂子炸了才好呢，早就不想上班了。

    结果，炸得真的是自己的厂子，他们哪还能有脸说话！

    对于这六个人的处理结果很快就出来了，卷烟厂的职工玩忽职守、擅自离岗，下岗处理。

    香料厂三个人，擅自离岗造成重大后果，下不下岗的自家厂子也没了，只好先处理重大后果。

    三个人结伴进笆篱子里面继续砸六家去了。

    有趣的是，香料厂的事情报告到市里，领导开了个会，最关心的也还是有没有人员伤亡。

    听说没有人员损伤之后，市领导松了一口气，给这次事件定了一个调子。

    就是说，香料厂作为污染企业，早就该关停。

    市里考虑到就业问题，一直没有狠下心来，这一次就算正式结束香料厂。

    香料厂不是不能开，化工企业也不是不能来。

    希望以后在批项目建企业之前，可以先搞好环保建设，再上项目上马。

    对于居住在此地的百姓来说，最重要的却不是环境，是穷。

    更换全屋玻璃，对于居住在这一片的居民来说，算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好在，那个年代大部分房屋是公产，屋子坏了有房管站负责维修。

    只是，单位效益好的，比如烟厂、电话局之流，可以轻松给职工维修玻璃。

    自行车厂和缝纫机厂这样名存实忘的单位，也很难担负起这部分费用。

    在那个年代，很多人的责任心要优于现今的平均水平。

    或许，在那个时候“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这个座右铭，还不是特别流行。

    自行车厂的“留守领导”们，为了解决玻璃的问题，跑遍了附近所有兄弟单位的仓库，终于在某处找到了一批残次品玻璃。

    这些玻璃厚度适中，量也够大，就是烧制时有些问题，导致颜色十分浑浊。

    房管站紧急安排工人带着这批玻璃上门，为闹得最厉害的人家优先更换。

    许多人家因为生活拮据，被迫接受了透光度不佳的玻璃。

    但凡还有点实力的，都不愿意更换这种，全都自行购买了玻璃更换。

    不过，楼里有一户人家，却对这个玻璃非常满意，就是安叔叔家。

    安叔叔说，本来他就打算把这房子当库房用了，一直舍不得，这回好了，可以直接下决心了。

    安叔叔要了看上去最脏的玻璃，把家里弄得几乎一点都透不进光线。

    随后，便带着妻子搬离了这里。

    我们家因为在楼房的另一面，并没有直面冲击波，只是作为公共区域的厨房和厕所玻璃不同程度受损。

    卧室玻璃倒还是全须全尾的，就是个别有几块上，有几道不长的裂痕。

    父亲用不干胶贴住裂缝，没有更换这些玻璃，只是让公家把厨房厕所给弄好了。

    后来，父亲有一天出门时，忽然被邻居大叔拉住。

    那人对父亲说：“小瑞子，你就是老实，房管站给你那么破的玻璃你都愿意。

    我跟你说，这事你得找人说项，别傻耿直，你看看别人家哪有那么黑的玻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