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跟我来吧”
葛蔓漫这一觉稍微睡得有些不踏实,或许是黑暗中的那场散步让她心有余悸,忐忑不安的辗转反侧许久才渐渐的睡过去。
等她睁开眼时,已是天光大亮。一晚上都在梦里被人追赶、疲于奔命,所以醒来的葛蔓漫感到有些疲乏,打着呵欠走出房门,打开院子的大门左右看看,今天又是一个好天气,阳光明媚。
葛蔓漫站在院门口,四下打量一番,昨晚那种黑暗带来的压迫感和窒息感已经被阳光驱散殆尽。她仿佛面临着两个世界,白天的青神村美好又阳光,夜晚的青神村神秘又深邃。
葛蔓漫摸了摸下巴,甩了甩脑袋,觉得自己是怪谈看多,自己吓自己,青神村就是青神村,这是外婆的家,哪里会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天方夜谭。她甩甩脑袋,站在院门口,迎着朝阳伸了个懒腰。眼前是生机盎然的世界,这样的世界,即便是再好的调色盘也调不出这样的颜色。
想了想,从兜里摸出手机,对着朝阳下的村庄一通乱拍,不过这手机的镜头不行啊,还原不出真实的景色。葛蔓漫“啧”的一声,挑了挑眉,如果不是因为要攒钱买房,谁还买不起个新手机啊?不过即便这样,拍出来的原景也能秒杀大多数的滤镜照片。
这么一想,她有些得意洋洋的把照片发在了朋友圈,顺便配上了文案:“桃花源。”但是刚发出去,忽然又手忙脚乱的删掉了。敲了敲脑袋,长呼一口气,这是在干嘛呢?青神村可不是用来炫耀的东西,更何况,谁会在意呢?
她自嘲一笑,与其东想西想,不如考虑一下去买个灯泡把门上的电灯装上。葛蔓漫抬头看一眼门框上的灯罩,思索着等下再去一趟小卖部。等她收拾妥当,准备出门的时候,小院来客人了。
院外的墙头上,一左一右的冒出两个小脑袋,葛蔓漫冷不丁的被吓了一跳,等她仔细一看,发现是两个孩子,是一个小男孩儿和一个小女孩儿,小男孩儿虎头虎脑,圆脸大脑袋,龇牙咧嘴冲着葛蔓漫笑,女孩儿皮肤白嫩,眼睛又大又黑,梳着两个辫子,面无表情的瞪着葛蔓漫。
葛蔓漫左右看看,转转眼珠子,动了动嘴皮,扯出一抹自以为很温和的笑容:“嗨,你们好啊。”
没成想,她这一招手,两个孩子却“嗖”的一下缩回了脑袋,跳下墙头,一溜烟跑走了。留下葛蔓漫目瞪口呆,摸了摸自己的脸,自己有这么吓人吗?有那么点受伤呢。
还没等她想明白,院门口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邓自南背着手笑呵呵的进来了:“两个小家伙还不懂事,你别介意。”
葛蔓漫稍微想了下,才明白过来邓自南说的是谁,不免好奇多问了一句:“他们是你的孙子吗?”
邓自南摇摇头:“他们是一对姐弟俩,姐姐叫李小棠,弟弟叫李小榆,无父无母,是一双孤儿,平时由我代为照顾。”
葛蔓漫心情有些沉重,这么可爱的孩子却感受不到父母的照顾,真是有点可怜。但转念一想,自己倒是有父母,可现在看来,和没有父母有什么区别吗?至少这两个孩子能遇到邓自南这样的好心人,平安健康的长大,就是幸运了。
“村长,你这么早过来,是有什么事儿吗?”葛蔓漫打量邓自南,老爷子的穿着还是初次见面时的打扮,灰白色的外套,深蓝色的裤子和一双黑布鞋,除了干净整洁,款式都是一模一样。难不成他家全是这种衣服,一套一套的挂起来?葛蔓漫不禁脑洞大开。
邓自南也在打量葛蔓漫,笑眯眯的说道:“你不是想知道你外婆的事情,要不要跟我走一走?”
外婆?葛蔓漫收起了不着边际的思维,看向邓自南的眼神,渐渐凝重。
“青神村原本也是个很热闹的村子,小是小了点,但人来人往,车来车往,欢声笑语,络绎不绝,”邓自南和葛蔓漫沿着村道缓缓向前,他一边走着,一边低声说着话:“但是这些年,村子里的人一个接一个的离开,慢慢的只剩下那些光鲜亮丽的楼房,以及我们这些走不动路的老家伙了。”
邓自南停下脚步,回头看着葛蔓漫微笑,那笑容里有几分自嘲,几分无奈,只有目光依旧温和。
透过这样的目光,葛蔓漫似乎看到了另一位老人,她在面对日渐衰落的青神村时,是不是也生出无限的感慨和惆怅。
“所以,现在的青神村才会这么安静?我是觉得特别安静,连一声狗叫都没有。”葛蔓漫睁着眼睛,看向邓自南,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潜意识里有个不安的念头,想要试探,想要找到个合理的答案。
邓自南依旧挂着浅浅的微笑,好像从一开始见到他时,他脸上就挂着这样浅浅的微笑,一点变化都没有。他听着葛蔓漫的问题,眼睛微微眯了眯,却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道:“村里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大家都走了,都走了啊。”
这么说着,邓自南背着手又朝前走。
葛蔓漫听着邓自南顾左右的回答,莫名的皱了皱眉头,但她没有选择追问到底,而是跟了上去。她想知道更多有关“青神村”的事,邓自南是最好的一个突破口。
两人保持着匀速的频率,绕过了大半个村子,一边走,邓自南一边说一些村子里的事儿,比如周景生确实是村子里的种植大户,村民们大部分的粮食都是靠周景生供给。而郭胜跬的小卖部,是村里唯一一个经营买卖的商铺,也是唯一一个通往外界的窗口。
葛蔓漫默默的记下了这些事,但是她对邓自南的说法感到疑惑,为什么他会说小卖部是通往外界的窗口?外界指的是像G市这样的城市吗?可是现在这个社会了,到处都四通八达了,城与城之间的界线早就模糊了,哪里还有没有社会化的地方?更何况,如果说G市是外界,那青神村算什么?自我隔绝的世外桃源吗?
这些疑问悄悄地藏在心里,葛蔓漫并不想深究细问,她回来只是为了修补那颗被现实伤到千疮百孔的心,过一段自由自在的日子。
不过,走了这么久,邓自南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葛蔓漫就有些好奇的问了:“邓叔,你这究竟是要去哪里啊?”
邓自南笑道:“不急,快到地方了。”
葛蔓漫盯着老村长有些佝偻的背影,又回头看看来时的路,已经看不见外婆的小院了。想了想,她还是跟了上去。两人沿着村道向前,走过了一片又一片的稻田,路过一栋又一栋漂亮的房子,然后在田边看到了正在忙碌的年轻人。
葛蔓漫首先看到的是那个打着赤膊的年轻男人,又瘦又黑,理着小平头,应该就是周景生提过的“钟磊”。而在钟磊旁边,是个漂亮的女孩儿,女孩儿扎着马尾辫,长得很漂亮,皮肤不算白,但是红扑扑的,眼神晶晶亮,有种健康活泼的美。
“男的叫钟磊,女的叫宋轻语,都是村里的原住民,”邓自南笑道:“这两人喜欢吃水果,就承包了果园,今年准备扩种了,那里,看到了吗?一大片都是他们的果园。”
葛蔓漫顺着邓自南的手看过去,不远处确实有一片果树,还真是有些惊讶了,原以为这对年轻情侣只是回家乡躺平的打工人,没想到他们是在认真的生活。
“嘿,葛蔓漫!”正在干活的宋轻语扭头发现了他们,挥舞着手里的草帽,高声喊道:“你的衣服好漂亮,我好喜欢。”
葛蔓漫尴尬又好笑,宋轻语大概就是传说中的“社牛”吧,至于钟磊,那个年轻人背对着他们,忙碌着干活,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不由的吐出一口气,挺好,一个“社牛”,一个“社恐”,简直绝配。
和宋轻语简单的打过招呼之后,葛蔓漫跟上了邓自南离开。宋轻语还在身后追喊道:“等我忙完了就去找你啊,你等着!”
葛蔓漫笑着给她挥手,有些哭笑不得,这么热情的女孩儿,对比一下,周景生和郭胜跬的热情都是小巫见大巫了。
告别宋轻语,邓自南领着葛蔓漫又走了一段,终于停下了脚步。葛蔓漫打量四周,这地方似乎是一个路口,加上自己来时的路,总共有三个岔路口,而在岔路交叉的地方,有一棵高大的榕树,榕树下有一块大石头,石头的表面润泽的泛着光。
葛蔓漫疑惑的看向邓自南,她不明白老人带她来这里做什么。
“这里,是你外婆最爱来的地方,”邓自南轻轻叹口气,指着大石头:“她常常坐在这里,注视着来来往往的人,也好像在等待着什么人。”
邓自南说着话,转头看向葛蔓漫,话里的意思不言而喻。
葛蔓漫从邓自南的眼里看到了一丝悲悯,缓缓转头盯着那大石头。这一刻,仿佛有一条绳索缠在自己的心上,有些喘不上气。她缓缓的走上前,轻轻的坐在石头上,微凉的触感提醒着她,曾经有一个老人也像自己这样坐在这里,风过林稍,树荫摇曳,剪碎的阳光洒落而下,落在老人的身上,她就这样坐着,等着,期待着。
然而经年累月的过去了,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却没有来。
葛蔓漫紧紧的抓住石头的边缘,一滴泪从眼角划过。所以我们究竟为什么而活,为了那些不重要的人拼死拼活,而却将真正需要关心的人留在原地,视而不见。
邓自南俯身看女孩儿,最终发出一声喟叹,拍拍葛蔓漫的肩,说道:“你外婆给你留了一些东西,可以说是财富。她特意交代我,等你回来,就交给你。”
财富?外婆留给自己的?葛蔓漫惊讶又懵懂,外婆的身后事是父母来办理的,自己那时候在读书,父母并没有第一时间告诉自己。所以自己没有来得及见外婆最后一面,自然也不知道当年外婆到底留下了什么。可是,她并不认为外婆信任一个外人多过自己的至亲,更何况,外婆只是一个普通的乡村老人,她会给自己留下什么“财富”?
葛蔓漫微微抬头,逆光中,看到邓自南面带微笑的脸,忽明忽暗的看不真切。
“跟我来吧。”邓自南笑着说道,走上了另一条岔道。
葛蔓漫看着老人略显佝偻的背影,稍作犹豫,还是跟了上去。
榕树像是青神村的一个标志,一头连着外界与村子的路,一头连着村子通往山林的小径。
葛蔓漫好奇的左顾右盼,这山林苍翠深幽,阳光只能从缝隙中透露,正是如此,人行山间,能感到丝丝凉意。周遭的树木高大,植物茂密,一条羊肠小道蜿蜒而上。唯一的感觉,依旧是安静,静的只有她和邓自南的脚步声,在山林里沙沙作响。
葛蔓漫的记忆里从来没有来过这里,也不知道村里竟然还有这么一座山林。可是邓自南带自己进山做什么?葛蔓漫盯着距离自己几步之遥的老人,很难想象,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竟然能在崎岖的山道上健步如飞。反观自己,走了两步就开始喘气。
葛蔓漫走走停停,远远的缀在邓自南身后,她已经不想去问邓自南要带自己去哪里了,反正问了他也不会说,跟着走就行了。
于是,二十来分钟之后,当葛蔓漫气喘吁吁的追上邓自南的步伐,爬上最后一道坡后,她看到了此行的最终目的地:山顶的空地上,竟然出现了一座宏伟庞大的神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