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天子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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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最是多情,冬去春来

    “那时起,我心里就记住了他,直到回去了,也还是忘不了他,我拼命地练功,一个人在山上练着弯钩,练到手皮都磨出泡了,每当我要放弃的时候,就会想到那天他一身白衣,手里托着花,对着我笑,我就对自己说,为什么他比我厉害,难道他真的比我聪明吗?我不服,一直在心里暗暗较劲,希望哪一天再跟他交手,我一定要打败他!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了,我却更加想念那座高树,那天的月色,我的弯钩使地越来越厉害,心里就越是忘不了那个地方,忘不了他。我就问爹爹,什么时候能够再去一趟。爹爹说,去干什么呀?我就推着他,说,讨厌,爹爹,我要跟姑苏妙比试武艺,我要证明我才是最优秀的!爹爹也不说话,看着山外的云发呆。

    我瞒着他们,一个人悄悄的下了山,就往那个地方奔去,我的武功还算不错,想欺负我的人都被我狠狠地教训,我一双脚,走了一个多月,终于又看到了那座大山,那个山坡,远远地,还能看到那棵树的影子,可是却没有那个讨人厌的少年,只有两个弟子拦住我,问我是谁,我就说要见姑苏妙。

    他们都笑了,只认为我在说笑话,让我快走,我好不容易到了地方,不知道吃了多少的苦头,哪里会就这样离开,我就抽出了弯钩,他们见了,纷纷拔出剑来,对我攻了过来,我看他们剑招基础扎实,但是练的不深,弯钩点过去,轻轻拨开了他们的剑身,身子一扭,从他们两身边溜了过去。

    他们一见有人硬闯山门,立刻呼喊了起来,我便注意到山上遥遥地下来五六个弟子,路那边也冒出来不下十个带剑弟子,他们人多势众,我也不想引发冲突,脚下轻点,就往偏僻的地方奔去,他们却越追越紧,叫喊声在我身后此起彼伏,更是有几个苍老的声音传过来,清晰可闻,分明是他们门中的长老,我心中有些慌乱,也不知道走到了哪里,绕过了一大片杂草,却发现了一个大湖,看不到边际。

    这个时候,我已经没有退路了,若是叫他们捉住了,拿到爹爹那里去,我都不敢想爹爹会怎么样,我又是埋怨自己的鲁莽,又是暗骂姑苏妙的不见踪影,捏着鼻子,纵身跃到湖里去了。

    我的水性很好,常常在水里待上几个钟头都没问题,我越潜越深,一会儿到了湖底,我双手撑着,就发现那湖底的土质是从来没有见过的,像沙又像是丝绸,仰头看上去,就看到湖水清澈地如同没有,那月光照进来,把湖亮地晶莹剔透,我在里面,就看到许多的鱼游来荡去,它们长着青色的鳞片,我不知道它们的名字,就叫他们青鱼,我伸手去摸,只感到一丝丝的冰凉,冷地我游到湖边上,刚刚探出头去,就看到一个弟子立在湖岸上,长冠高束,一双明眸正看着我,我把头又塞回了湖里,只敢露出眼睛看他。

    姑苏妙站在岸上,只是笑,笑地是那么讨厌,我便大声道,喂,你笑什么?他就退着身,身边的火堆露出来,地上还躺着一件白衣,他说,姑娘快上来吧,湖里多冷啊!说完,他就退到远方的草堆里了。

    我实在是冷的不行,又看了好一会儿,这个讨厌的人倒也是个正人君子,就放心地上了岸,换好了衣服,蹲在火边取暖,就听到他在草堆里喊,姑娘好了没。我就笑说,还没好呢!他却真的不再发声,也不再问我,我就有些生气,嗔道,你准备在里面待一辈子么?他就笑嘻嘻地出来了,搭了个木架子,把我的衣服放在上面烤火。

    我看到他的手碰到我内衣时,脸上还是涨地通红,可毕竟我是个女侠,况且他也好像没有留意,我也就转过脸去,不看他了。却没成想他问,姑娘到这儿来,是为什么而来呢?

    我说,你们这儿的湖水清澈,我想来游泳,不行吗?他说,好好好,一切都依姑娘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听他这么说话,就喜欢的很,脸埋在膝盖里,却不敢抬起来了,让他看到了我的红脸,就不好了,只听他说着话,烤着火,我就一时满足的很,现在有时想一想,那确实是我最美好的回忆了,真是我最无忧无虑的时光了,有时也会想,那朵白花如果能够永远存在下去就好了,可惜它很快就腐烂了,消失在泥土里……”

    陆羽跟师父,一水依以及那三个一直吵架的人一起过了一个春节,在挂着红灯笼的屋子里,姑苏妙贴着自己亲手写的春联,赵三招见了,就伸出大拇指夸道:

    “笔笔落在妙处,字字堪称神赐,妙先生写的真是绝佳绝妙的。”

    莫二嘲笑着赵三招的马屁,转身道:

    “要我说,最妙的还是灯笼上的剪纸,隐隐看去,就能知道是才子佳人的团圆故事,神蕴俱有,这才是妙先生的绝活!”

    李素云却端出来一盘盘菜,笑呵呵地道:

    “那是你们没有见过妙先生的话本,那做功才是好,设计巧妙,我见了佩服至极!”

    一水依摆好了椅子,把他们一个个地请上了座,等师徒两儿也坐好了,她便坐在师徒两中间,笑着往姑苏妙身上靠了靠。

    陆羽只是开嘴吃着,他喝不了酒,就看着姑苏妙与赵三招他们斗着酒,一水依只喝了两碗,便不行了,晕红着脸,软软地靠在姑苏妙身边,把她那一张俏丽的素脸对着姑苏妙,笑意盈盈地呼着气。

    到了夜半,外面放起了烟花,陆羽他们站在檐下,看那万千火炬升上天空,绽放在云霄之上,照明了一整个天空,陆羽数着,他看到了一朵梅花,一个灯笼,一张人脸,眉目坚毅,射着凶光,威势自生。

    “那是木帝,最大的烟花!”莫二在陆羽身边说。

    年过了,天气也一天比一天好起来,陆羽站在屋子里,目光精练,“动”字诀发动,手上的秋风开始飞舞,看他姿势优美,轻快而悠扬,招招却皆是狠毒无比,剑风呼啸,闪着银光。

    “变成扰字诀!”姑苏妙道。

    陆羽闻声剑势一变,招招如梦似幻,看是劈斩实是横刺,望是大开大合,近了却是剑走偏锋,身势扭转,脚下不断变化方位,就看到剑影在屋子里闪烁着明灭,一时打完了,剑声犹自鸣叫。

    “静字诀!”姑苏妙又道。

    陆羽身子一沉,顿时招招浑厚,剑身直来横往,往往一剑劈去,由静生动,于一时之间立时发力,剑尖不断抖动着,每每他身一止,剑身便极缓,而若他脚下发力,剑势立刻变地极快而凶猛,一丝狠意,更甚“动”字诀。

    “陆儿的剑法,已尽得我的精髓,所需的只不过是时间的积淀罢了。”姑苏妙欣慰自语道。

    自那天一队军马失踪在城外,在皇宫里掀起了不小的风波,却很快平静了下来,也不再派人出来征收粮食了,只是城外军队调动的规模却越发大了,每天都能听到城外马蹄声震天,人声嘶吼如山倒海,叫人心中不安。

    “又要开战了!”莫二站在巷子边上,这样说道。

    “是谁与谁的战争呢?”陆羽问道。

    “木帝,自然是他,看来他是决心要统一关中了,他杀了黑帝还不甘心,意图不在于小!”莫二摇头道。

    “这一战,又得死多少人,多少妻子失去丈夫,多少孩子失去父亲,多少白发人送黑发人,可怜这世道,普通人难安活一世啊!”李素云跟着道。

    “不是说有什么圣人吗?为什么圣人不去阻止这些,反而要带头做?”陆羽想到了那个士兵口中的圣人。

    “呵呵,圣人说的便是木圣人,木帝,这是他自封的绰号,他哪儿算得了真正的圣人!”赵三招嘲讽道。

    “这个年头,没有圣人,圣人早在几百年前死绝了,现在啊,是浑人恶人当道的时代,为民请命?只是个遥不可及的梦幻!”莫二重重道。

    在更晚一些的时候,陆羽和莫二他们三个人,爬到了城头边上,陆羽远望去,只看见黄尘飞起,数不清的烈马奔腾着,践踏着大地,成百上千的士兵持着长矛,结成各种各样的军阵,捉对着厮杀,一个大将威风凛凛,骑着最高大的马儿,拿着最锋利的长剑,穿着厚重的盔甲,盔甲在日光下,反着白光。

    这便是战争,这便是军队,任谁武功再好,也由不得他乱来,便是莫二这样狂妄的人,也只能咽了咽唾沫,扪心自问,他若是直面这支军队,恐怕使不了几招,就会被乱刀分尸,再怎么厉害的人,内力也不可能无穷无尽,一旦内力被消耗殆尽,又如何能从军队之间逃出去呢?怪不得,别人都说,战争就是绞肉机!

    战争最终有没有打起来,陆羽并不知道,他只是练着心经,练着剑法,他有时想起了一水依讲的那些故事,又不免心中想着后来发生的事,他再去问一水依时,一水依就笑了笑,指了指屋子里的姑苏妙,道:

    “小羽儿,若是真的想知道,就去闻你师父,他说出来最好!”

    十三招剑法用毕,陆羽止住了剑,却立在屋子里,也不再动。

    “哦?乖徒儿,怎么不动了?”姑苏妙提起了笔,问道。

    “师父,我听水依姐姐讲了一些往事,你们认识的往事。”陆羽道。

    “她讲了很多么?”姑苏妙静静道。

    “讲到了和师父你在湖边上烤火。”陆羽回答。

    “你有多少疑惑,徒儿,都说出来吧!”姑苏妙放了笔,让陆羽坐在自己身边。

    “很多!比如师父为什么武功这么高,却又待在这个小地方,为什么师父从来不说自己是从哪里学的武功,为什么师父总是刻意回避着什么!”陆羽不再隐瞒,把自己想问的,都说了出来。

    “唉!”姑苏妙叹着气,站了起来,立在屋子里,扬起了手掌,道:

    “天星诀的精妙,徒儿觉得怎么样?”

    陆羽道:“天星诀的精妙,实在不是徒儿能够妄言的,徒儿自修习以来,仿佛脱胎换骨,浑身轻盈无比,脑中清明,恐怕于这世上,天星诀便是最出尘的功法,能够与之相比的,没有几个!”

    “你说的不错,在我心中,天星诀就是世界上最厉害的心经,练到了深处,不说是神仙,便也有神仙般的手段!”姑苏妙自豪道。

    他却转而道:

    “可是徒儿,你有没有想过哪个门派,哪个宗门可以拥有这样的心法,哪个门派有资格配得上这天星诀呢?我告诉你吧,徒儿,在西边,越过了山,越过了草地,到了高原上,有一处神仙住的地方,在群山之间,最高的山上,山巅有一片大湖,叫天星湖,水依当年就在那里面藏了好久!

    至于门派的名字,便叫星海池!

    我是星海池的弟子,八岁那年,被一个老头看中了根骨,他给了我亲爹十两银子,就把我买走了,而我甚至记不清我爹究竟长什么样,我从小只记得那个老头,不修边幅,白发长飘,只穿一件青灰的袍子,别人叫他灰剑客,我叫他怪老头,他只是笑,后来我才知道,他父亲是星海池的上一任掌门,他领我回去时,就成为了星海池的掌门。

    我只记得自己年纪小的时候,他对我很好,给我好吃的好玩的,也不打我也不骂我,我快快活活的,以为能一直这样活着,却没想到到了我十岁那年,老头却立马改变了颜色,板着脸教我练功,一开始我以为他是在跟我玩,就一点都不当回事,他发觉了之后,平生第一次吼我骂我,还用树条抽我的掌心,他说,你不好好练功,就跟那些废物没什么区别,我就把你丢出山门,你饿死冻死了也没人会管你,他们还要笑话你!我哭了,哭地撕心裂肺,在一个人的山洞里,把掌心的伤痕抚摸了一遍又一遍。

    那之后,我不要命地修炼,别人在外面说说笑笑的时候,我一个人坐在地上运转周天,别人高高兴兴地去一起玩闹时,我就与我的剑相伴,在洞里练着师父教的剑招。

    到了五脉会武的那一天,我一个人把年轻弟子里最杰出的十个人打地站不起来,别人都说,你看,掌门的弟子,就是不一样,又是天资卓越,又是勤奋刻苦,你们花十辈子也赶不上。我听了,不喜也不忧,只是看着老头子,老头子也终于对着我微微地笑了,那是自我十岁以来,他第一次笑。

    我有时练剑,练到精疲力尽的时候,也会想,他是不是很看不起我,觉得我只是一个他捡回来的别人不要的孩子,只是个可有可无的孩子,于是我一点也不敢松懈,生怕哪一天退步了,被别人击败了,老头子再也不看我一眼,把我扔了出去,再也不管我了。于是我的武功越来越高,年轻弟子比不上我的一根手指。

    星海池的天空是旷远而辽阔的,山上的树是古老而又沧桑的,天星湖是沉默而美丽的,我的剑是宁静而又体贴的伙伴,我常常一个人抱着剑,坐在湖边,听水声波动的温柔响声,这个时候,所有的烦忧都消失一空,再如何压抑的记忆也暂时地消失了。

    那一天,我却看到了老头子的身影,他静静地立着,不曾动过,与身后的天星湖相得益彰,仿若一体,他看着我,眉眼里竟流露出一丝柔情,又转瞬而逝,他说,湖边上,冷吗?我坐到地上,说,你不觉得冷的话,我也不冷!他走近了我,扬起了手,我闭上了眼,就准备接受口出狂言的惩罚。

    良久,他的手落了下来,只是轻放在我头上,他说,湖边是冷的,再往后走,烧些火堆。

    我惊讶地睁眼,回头,他却走地远了,灰衣隐藏在黑天里,那么的其貌不扬,我看到他微驼的背,白发狂放不羁,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才发现这个老头子,也没我想象中的那样无情冷漠,有时也会不经意间地展现出来他自己的温柔,我想到了许久以前,我刚刚与他认识的那些时光,那是我少有的快乐了,也许,他也不仅仅是我的师父。

    那之后的日子里,老头子又变成了一副严肃的模样,不言苟笑,脾气更坏了,坏到让别人不敢说话,他也会责骂我,甚至拿着木板抽打我,我有一次试着反抗他,却被他轻手一弹,击中了腋下穴位,天星诀一时闭塞,被他空手夺了剑去,他冷笑说,徒儿啊,你的功夫还不够看,再练三十年,也不够我看!他一掌击在我腿上,我痛地昏了过去,后来在床上养了大半年才好,老头子没有把我杀了,或是把我赶出门派,他还是说我是他唯一的徒弟,让我当了星海池的大弟子。

    从那之后,老头子的脾气更是难以揣测了,我避着他走,却也更敬畏他了,有时我经过他的房门,还能听见一声声低声细语。

    我的人生也许就该这样度过,也许若干年后还能当个掌门什么的,但我的一颗心永远都是压抑的,我渐渐地变的像老头子那样,笑也笑不出来,这尤其让我惊恐,难道我真的要一辈子被束缚在那个地方吗?我不知道答案,做好了剑随一生的准备。

    可是一切的变数,都因为那场比武,那个姑娘的到来,而改变了,永远永远地改变,再也回不到从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