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先是被烦絮功夫吓到，面露难色，婆婆话末那称赞滋味的言语，继而又勾起了苏青虹口舌生津，恨不得将箸间物事塞入嘴里，囵吞便了。低声道：“我家原来尚算富足，有些吃食即使不常吃却也曾见过，倒真没听过如此一道点心都要大费周章。到底是皇家禁地，即使现下身在此中，仍觉遥远……”

    老妇见她神色，猜到她腹中渴望。劝道：“本厨里诸物都有造册，不可轻试……”话锋立转，隐秘笑道：“这个时辰正好，我教你端去呈与宗子，若是你，我看……少不得赏你……”

    苏青虹目色转晴，喜道：“那我依着婆婆，将这小点盛出来送去给宗子。”赵婆婆点头，教少女慢劲夹出“红虾”装盘，又从里舀了汤油淋上，另撒些葱末，与其他点心一道装入食盒，叫苏青虹送去给宗子。少女领了食盒，高兴离开，临到半路，遇到面憎之人，实不愿问好，本想避开绕行，却不想那人遥喊：“苏姑娘。”

    面憎之人来到少女身前，微胖身躯，提着物件，不是别人正是纪娘，她开口道：“苏姑娘，这是去哪里？”苏青虹眉挑得色，轻声道：“我这是去给宗子大人送些点心。不知纪娘又是去哪？”

    妇人一怔，不想眼前少女忽而反问起自己，只几日不见，却又似不认得这原本怯生生的苏姑娘，纪娘眼利，瞥见少女腰间木牌，又记起几日前宗子传话，命苏姑娘跟着赵婆婆去帮厨，个中厉害心澈如镜，训告之话生生咽下，转瞬堆笑道：“前些时候，宝爷不是下不来床嘛，我找了同乡，弄来些山草海贝煎了汤，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事，给他送去，只盼他早好。”

    再听得藏宝情状，苏青虹倒没有前几日那样恼怒，声色不变顺口问道：“之前下不来床，那他……现在怎样？”

    “姑娘放心，现在好了许多，那日……我之前就让姑娘放心，我……还能分得了轻重。宗子大人只让他记得教训，我也不会私自越矩，剐他半命。”苏青虹暗忖，我所遭横祸，倒是让你两边去讨人情。嘴上却道：“那有烦得纪娘费心了——宗子大人催得紧，我先拜别，过时再给纪娘请好。”不愿多待片刻，别过纪娘速速到了申扬所住庭院。

    本是轻欢脚步，快步过了门廊，少女顿了顿，两步缓作三步，面上浅浅笑意收了，换作霜容，轻扣房门，细声唤道：“公子！”房内传出一声“进罢”，少女推门进入随手关了门，捧着食盒放在桌案上。

    房内白衣少年正坐于书案前，捧书默读，知是苏青虹端了食盒送来点心，也未抬头。少时，少年觉有异样，瞥了一眼苏青虹，见其眉间又生烦霜，怜心骤起，故作随意问道：“怎么不说话了？”

    “公子正在读书，青虹哪里敢说话。”

    申扬逗趣道：“不像，说话不像你……你之前来时，可不是这副模样，说说笑笑好生活泼，你现下这样，倒像是刚刚受了气。”

    “公子，那倒不是了，刚刚来时路上，本来高高兴兴，想着见了公子，又可以说说话，却不想撞见了个人，没了心情。”

    “嗯？你在这时日尚浅，能让你这般……不出两人，昨日我看藏宝还瘫在床上，不愿下地，断不是他。那就只能是——纪婆子，是也不是？”

    苏青虹浅浅颔首，赞道：“公子好厉害，一下便猜到了，刚才确是撞见她了，她送些汤食给藏宝去了……”

    申扬稍忖，知晓少女心事，多半想起同为奴仆，那藏宝做了恶尚有关切，自己受害反倒被轻慢。他放下书，踱到食盒前将其启开，首层便是那“吊须红虾”，齐整摆了八只。申扬指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冷盘？”

    “赵婆婆说与我听了，说这是公子最喜欢的‘吊须红虾’，还简略说了那繁复的做法。”

    “那你赶紧尝尝。”申扬拿起木筷欲递给少女。

    苏青虹慌忙扑地跪下，抬首道：“尊卑有别，不敢！”

    申扬见她眉间微蹙，右手意欲握住少女手臂将她扶起，触到衣下凝脂让他心神一荡。少年心惊，前几日也曾在花园里扶起这女子，却未有异样，现下这是怎的。申扬不自知，贞和庄这般多女子，看她们高的矮的胖的瘦的美的丑的老的幼的，他只道是些婆子、孩童、下人，也全然是入不得他眼，只有眼前这人，才显出分别，明了何为俊美女子。他开口道：“……你，倒不用这样……我们不是说好，你帮我拿书来——这个味道极好，算是……感谢。”

    苏青虹缓缓站起，见申扬面露异色，轻声询：“公子？”少年仍是推了木筷到眼前，说道：“尝尝罢，不碍事。”听闻申扬再请，苏青虹也不推辞了，笑着点头接过木筷，夹起一只送入嘴里，甫一咀嚼便喜上眉梢。少年见她一口吞了，忙笑劝：“有骨，慢点……”

    只见眼前少女绽开笑颜，嘴角挤出俏皮语色：“公子，好吃……”申扬嘴里无物，这野鸭舌，何止尝过千遍万遍，但怪异之处，却在于此刻，他见少女因这野鸭舌，花容俱开，喜色尽展，申扬虽无嚼物，一样口舌生津，笑意从少女面上，传到了少年面上，满意顿生。少女咀嚼鸭舌，肉骨在嘴里分离，口齿生香，多嚼了几口后，将肉吞了，再行不舍般吐了骨头。

    申扬见其吃完，笑道：“你这样吃可不对，须得如此……”言罢拿过少女手中木筷，夹起一只送到嘴边。“先嚼舌根两须，软骨在此，滋味最是特别。”说着便衔起两须须尾，咬断咀嚼。再抿了舌尖之肉，最后将鸭舌整个送入嘴里，吃尽可食之物，一双木筷夹着鸭舌翻来覆去，甚为熟练。

    “你依我这样，再试试味道。”申扬笑道。

    这次少女也不推辞了，抢过木筷照着申扬的样子，先吃鸭舌两须，申扬见她将木筷直接入口，也不顾刚才自己衔过木筷，异样之感顿生。少女喜道：“公子，这样当真更好吃。”说得快了，嘴角却渗了些微油渍，申扬想伸手帮其抹去油渍，手抬半途，渐觉暧昧横生，却改了抹在自己嘴角，示意道：“这……”

    苏青虹见状，抹了嘴角，歉道：“太好吃了……公子，来……”伸手便又夹了一只送到申扬面前，少年见这木筷，口舌又生津，却只是摆手笑道：“好吃你就吃罢，我尝得多了，你倒不常吃到……”少女喜不自抑，点头后又吃了两只，本来高兴吃着鸭舌，顷刻，喜色稍逝，愁色又笼。申扬察其异样，询道：“怎么了？吃着吃着却又难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