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州伐谋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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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媚生狼扑(下)

    来人正是与苏青虹有过一面的宝爷,她现下见着宝爷,惊喜、委屈、挂念诸般情愫一并抽打着她,目含浅泪,也不推辞眼前少年的好意,倚着少年的手站起。宝爷也没去望着说话的纪娘,一双星目仍是盯着苏青虹,温言询道:“怎么一日不见,又添了几分新愁?倒不像之前那般活泼。”

    纪娘何人,将二人此间种种看得真切,欲作辩白脱开干系,只听得苏青虹玉音慰道:“宝爷,我原道你是戏言,却当真来寻我玩——纪娘正训诫我们在贞和庄好好当事,说话当口你就进来了……”纪娘心道,我说她冰雪伶俐,倒是没错半分。

    宝爷笑道:“我说要找你,那是自然会守诺。等我。”他近到纪娘身侧,低声耳语一番,纪娘听着先是一愣,而后扫视苏青虹上下,微微颔首,留了一抹意味深长的浅笑。耳语后,宝爷回到苏青虹身旁,拉起她便走,她见纪娘什么也未说,那浅笑仍是挂着。低首看跪在地上的巧果,巧果正死死盯着她,苏青虹想叫宝爷将巧果一同叫走,话到嘴边,却终未说出。

    二人离了纪娘的屋子,只听得身后关门,叫骂哭喊之声顿起。苏青虹被宝爷领着往前走,多走出几步,便问道:“宝爷,我们这是往哪去?”

    宝爷没回头,答道:“我们去了堂。”一听了堂二字,苏青虹挣了宝爷,宝爷诧道:“怎么了?”苏青虹便将昨晚之事略说与了宝爷,明言自己受了惊吓,故地再临,怕是要失态。宝爷满脸讪笑:“什么女鬼、妖怪,我在贞和庄住了这许久,倒是从未亲见那里有何怪事,你都这么说了,我倒真想见识。不用怕,若真有什么装神弄鬼的玩意,看我收拾它。”

    苏青虹见宝爷言语笃定,已有成竹,便不再多言,心道,若是他在,倒当真不必怕有何事能难倒他。思忖后自然心宽不少,一路步伐轻捷跟着宝爷来到了堂。宝爷嘱她在了堂外等着,他去里头取点东西。苏青虹点头应允,宝爷进去当口,便在外探究起了堂的形制。

    了堂横卧山间平地上,高约两丈,宽约百余步,据苏青虹心里估算,进约有三十余步。其顶盖青瓦,腰立赤柱,底托石台,五阶而入,门开正中,门上高悬“了堂”匾额。门窗赤柱飞檐翘角之上,虽是描金绘银,彩画横飞,却早已斑驳,陡生年月。应了余人所说,这里鲜少人迹。已是不及翻新。

    稍等片刻,宝爷从了堂内里踱出,手捧物事近前来。那物事是一件勾红乌木盒子,其上盖着隆起的锦帕。他面带得色,问道:“你猜这里面是什么?”苏青虹见盒子和锦帕十足贵重,猜不出何物,只能摇头道:“猜不出来,只知道应是贵重之物。”

    宝爷得意道:“倒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你打开看。”

    苏青虹点头,小心轻慢打开锦帕,里面盛着四只黄玉色团子,她未曾见过,也不知何用,轻声问道:“这是何物?倒是生得好看。”

    “这是上辽城里的云歇楼所做流彩露团,非常好吃,你快尝尝。”宝爷语气略急道。

    听到这贵重吃食点心是给自己尝的,苏青虹顿感身震,感怀之心渐起。默默取了一只,轻抿小口,拿着时只见咬下的缺处露出琥珀色内馅。她闻到流彩露团清香飘散,口中甘甜如空谷清泉细细流出。

    宝爷急问:“好吃吗?”苏青虹点头,宝爷笑道:“别急,还有,食盒里装着溪岚蒸、四花酥、云丝蜜绒糕。特别是宝蒸阁做的云丝蜜绒糕。用到了‘洛’这种极为珍贵的果子——这果子你知道吗?”见苏青虹摇头,宝爷续道:“洛是西海之外,汐州所产一种极其美味、香甜的果子。那结果子的树在咱们元州移种不得,所以寻常也极难见到。用上这洛,会特别好吃,快点尝尝吧。”

    苏青虹听罢,点头明了,并语带喜声道:“这些都是给我的?”

    “邀你一同前去上辽城,你又不去。我只好带了回来,要是在那现吃,味道更好。”宝爷悻道。

    苏青虹嘴里品着无尽回甘,望向眼前少年,形若斩风之雾松,面似夺白之冠玉。只见过一面却对自己这般好,神动心痴,久含之泪滑落,面色潮绯,辞不及掩,脱口便道:“你待我真好……”她立时便觉失言,虽觉不妥,倒也不去释言,言毕只是盯着宝爷。

    宝爷见苏青虹这般动人模样,目底忽而火起,看着苏青虹回道:“你也当真好看。”苏青虹知晓自己容貌倾城,在以前就常听到如此夸赞,夸赞听得多了,后来也渐觉意动难兴。现下听到眼前人夸赞,竟觉心念激荡,潮绯更胜。又多抿了几口流彩露团,欲掩情动。想起进庄路上看过那些石头浅水,转而好奇道:“你九岁是如何悟得那‘离悲逐喜,不扬名,不穷利’?”

    宝爷听罢一怔,眼光暗淡,转瞬复明,笑道:“你怎么忽然想起问这个?”

    苏青虹于是将进庄路上与赵婆婆所看之物、所对之语尽数告与了宝爷,宝爷听罢缓道:“九岁那年我一时兴起,命人做了那些石头精铁,倒不曾想让你挂念上了。原来你还能识字读书,我倒是小瞧了——我先去前边安排下事,一会便回,你在这里等我,别乱跑。”苏青虹一听宝爷要离开自己,故作怯声道:“别走,我怕……”宝爷好言宽慰,去去便回,苏青虹只能点头应允,独坐台阶上等候。

    一个时辰又一个时辰过去,日落月升,等待中,苏青虹已将点心吃掉大半,精致美味自不必多说。她心中一直翻涌起宝爷的种种,自己身处贱籍,更多的奢求已是不可得,要是与宝爷相识,在这贞和庄里行走,再错之事都能饶得,这便已是顶天之好。

    今日月色通明,比之昨日照得诸般物事更显清明。苏青虹忽见山间遥途之上,黄光轻曳,遂而站起翘首远眺,待得黄光愈来愈近,她认得那是心念之人已近。

    宝爷迎到近前,喜道:“等得急了吧,耽误了点时辰,你倒是听了我的,没有到处乱跑。”

    苏青虹假意嗔道:“我倒是想要跑,可我要是真跑了,宝爷怕是饶不得我,少不了被罚。”

    宝爷忙辩道:“我怎舍得,罚尽那些下人,也不会动你分毫。”

    苏青虹看到宝爷慌神,莞尔一笑。宝爷立时明了,说道:“好啊,青虹,你倒寻我开心来了。”

    二人嬉戏打闹了一阵后,又同坐在台阶上品尝点心,明月同照印心人。苏青虹将家乡往事、逃难见闻、纪娘其人等等,俱说与宝爷,宝爷或是点头赞叹,或是摇头惋惜,或是面露愠色,只有那目光,始终未离开苏青虹的面孔。

    直说到母亲留下的那只玉鸟吊坠不见了,宝爷听罢诺道:“若是找不到了,你告诉我形制,我命人新雕一件送你。”

    “我知晓宝爷心善,若真是找不到也罢了,母亲遗物,新做一件始终不是原物。”苏青虹心宽道,随之话锋一转:“我只有一事想问,却不知该不该问?”

    宝爷道:“有何不可,你问就是了。”

    “不知……宝爷愿否告知我真名……”

    宝爷奇道:“你不是都叫我宝爷了吗?为何忽生疑惑?”

    苏青虹软声细气地怨道:“我就是不想同他们一样,唤你作宝爷。”

    宝爷见苏青虹如此言语,爱火顿生,猛地拉起苏青虹推向墙边擒住,说道:“你唤我‘宝公子’,也只有你能如此……”言毕即作势吻向苏青虹。苏青虹被这变故吓到,起手便挡,急道:“宝公子,不要这样!”

    宝爷爱火难熄,越擒越紧,抢道:“青虹,你这样好看,我十足喜欢。应了我罢,我许你来日无忧!”

    苏青虹挣扎更盛,大声疾呼道:“宝公子!不要这样!宝爷!不要!”

    宝爷见此情形,疑道:“莫非……你还未经人事?”

    苏青虹听得这句,虽不解实意,却已推测其大略,拼命点头叫道:“宝爷!求求你!放了我!”

    哪知宝爷狂笑三声,一把背起苏青虹,踢开了堂大门,将她摔到地上,伸手去撕她衣带。突遭此变故,苏青虹心中的宝爷已是松倒玉碎,如同獠牙恶鬼,她大声哭喊着救命,翻身挣脱爬起冲向大门,还未出几步,右脚已被擒住,身后被一双手大力拖着,拉往了堂深处,苏青虹想抠住地面,手指却抠不出半分抓痕,身子仍是被往后拖行。她满眼泪水,抬首望向那大门,离她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只是几步,却遥至千里。此时的大门,更像是恶鬼巨口,欲将她吞噬殆尽。

    娘……

    明月朗朗,白衣仙至。

    苏青虹双眼挤掉泪水,看清来人,正是昨夜冲她鬼魅一笑的“女鬼”。

    “藏宝!你又作何混账!”女鬼却发出男声,一句厉声正喝,震声入耳。

    苏青虹只觉脚上的双手卸了,一阵急步,见宝爷双膝跪地,颤声道:“宗子!”

    宗子?那宝爷?

    这两日种种是非一并侵袭,苏青虹堤决,泪如雨下,放声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