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州伐谋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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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亲离泪别(下)

    “王家?王家怎的能答应了?那王家小子的品性我晓得,能是好人家吗?”叔叔愠道。

    “那倒是,品性我是没你清楚,先不论品性,那王家小子我见过,单论模样也长得普通。咱们这青虹,模样俊俏,就是出了耙垄村,方圆十里八乡,怕是也难找跟她模样登对的人家。”

    “模样好看有什么用,也干不来什么活。”苏青虹听得叔叔如此轻看自己,失落之情顿起。

    “那能怎样,她在家也不用下地干活,自然是大户人家的小姐秉性。可惜了,如果不是九通镇发生那般事情,现下应该还在家好好的。”听得婶婶同情,苏青虹稍稍宽慰。

    “也没法,我看她乖巧懂事,平日见你我困乏,不用说教,端水倒茶每样都能安排妥当,使得好眼力。要不是我几个小子分家外立,真收了做自家媳妇,亲上加亲倒也好。”苏青虹苦笑,叔叔怎知我家中陡遭剧变后,察言观色已是一夕之间习得。

    “那我们家是攀不上,好人家也是真不好找,不过我们家往日多少也受了点她家的好,既然她娘亲想要为她寻得好人家,你怎的又把她卖与‘贞和庄’做侍女,而且五两定银也太少了。”苏青虹听到“贞和庄”三字,又往窗下靠近些。

    “世道难为,虽然这里地方偏了些能避一时,但是说不得哪天战乱真正到了,且莫说我们家,再大的人家也要受到牵连,她嫁得再好,又能如何?遇到了战乱,都易横生变故,青虹这种俊俏女子,会遭遇什么样的不测,谁又能说清。那‘贞和庄’好歹是我们荣国国君的御用山庄,庄上还有卫士,自然要比我们这好得多。庄上的赵婆婆又正好回乡,说与我里头的大小事由,我看那里确是她的好去处。住在我们家虽然吃不了多少,但是‘草席税’的罚银可不低。那五两定银,三两抵了‘草席税’的罚银,二两我拿去打点官家,免得一直写她是在籍流民,也好免去后面的罚银,我去打点好了,你就去官家开一封路书,这次有赵婆婆带了她去,也好照应下。”苏青虹听叔叔如此缜密安排,原道叔叔是个村夫粗人,却不想思量如此周详,对自己去“贞和庄”较之前也更加心安。

    “如果是这样,那倒是真的好过嫁给好人家,哪里的好人家能比得上皇家。不过我呀,也听说了,说是那‘贞和庄’不干不净,好像是有什么妖怪?”苏青虹先前听小辰说那有妖怪,还只当是童言,现下又听得婶婶如此说,顿感夜间一阵凉风袭来,身子也颤了颤。

    “什么妖怪?赵婆婆在那待了许久,真有妖怪她能待这么久?听风就是雨!我想这山庄应该挺大,人挺多,少不了传些闲言碎语,大概是谁又得罪谁,说些有的没的。皇家山庄虽好,人多,龌龊也多。你到时和青虹说,她虽然卖与‘贞和庄’,但是真要受了那些不长眼的下人欺辱,告诉我们,嘿嘿,我一定赎了她回来,还要带上我们家那几个小子,去找那些东西算账。”叔叔声音渐高。

    “你莫说这些话,到时候接回来,又要交‘草席税’,唉……”婶婶叹道。

    “怕甚?你多做些竹筐,我再找些活计,还怕多照顾不到一个女子?”

    “那是自然,她家一脉就她一个独苗苗,受人之托,说什么也得照顾好她。”

    “过几日,赵婆婆就来接人了,你记得办好路书,让青虹也收拾好。到时候去了该听吩咐听吩咐,至于受了气,得罪得起的,我们是不怕的。”

    听得叔叔婶婶在背后为自己如此费心,苏青虹更加攥紧了脖上那只玉鸟,感谢母亲找了如此厚道的远亲。其后叔婶说的也是些夫妻之话,苏青虹羞了离去,速速打了点水洗去额头汗渍,端了灯油回房歇息。方才叔婶所言,苏青虹句句回忆,不时莞尔而笑,只是想起“妖怪”二字,总是乱了心神,也不知这传言到底何意?于是只能心头萦绕,枕了“妖怪”二字便沉沉睡去,好在一夜无梦。

    过了两日,家中来了位婆婆,叔叔迎上接到屋中,此人湖蓝丝绸长裙,六十余岁,行走坐立,歩深躯直,颇有端庄之相。叔叔从旁叫出婶婶,称此人为赵婆婆,唤婶婶马上去找苏青虹,回来与赵婆婆相见。叔叔端上茶点,与赵婆婆闲话家常,论及这动荡时局哀叹之声渐起,赵婆婆好言相劝,称道这地里庄稼总还在好好长着,日子总是会愈好。不消多时,说话间,见婶婶领了一位十余岁黄衣少女进屋。叔叔忙牵到赵婆婆身前,让这少女向婆婆问好。

    赵婆婆瞧近前这俊俏少女,心头一亮,朱唇皓齿飞笑意,柳眉星目落愁惵。嘴角虽是含了浅笑问好,而眉宇间却似有似无一丝寒忧。少女模样端庄,少了三分白皙,却多了三分妩媚。一分,清晨竹林蒸云雾。一分,午后飞瀑横彩虹。一分,黄昏溪水漾斜晖。这三分韵味却胜过那三分白皙。叫人看这少女浅笑神色,觉得真切又不真切,如坠雾梦之中。

    赵婆婆回神问道:“你就是苏青虹了?这俊俏模样,你们怎好给送去当了那劳苦的下人?”

    叔叔释道苏青虹的身世,又补了“草席税”之繁重,实则送去“贞和庄”是无奈之举。赵婆婆连连点头,心道只可惜了这少女生得这般好看,却是苦命伤情。见苏青虹也无抗拒之意,旋即掏出文契,摆于桌案上。叔叔婶婶不识字,叫苏青虹自己看。赵婆婆见少女还会识字,可惜之意更甚。

    苏青虹上下扫视文契,旁的还好,文末却写着“定银拾两”,与前几日偷听的五两定银相去甚远,但苏青虹却未加声张,想来是叔叔瞒着婶婶打算私藏银两。未及多想,便手印画押,了了这桩。

    叔叔见此桩大事已了,吩咐婶婶烧饭待客,赵婆婆婉拒叔叔留客,与苏青虹交代了远行时日和事由后,起身告辞。于是叔叔便送走赵婆婆,临出院门时,苏青虹好似看到赵婆婆递了什么与叔叔。还未及辨识,却看到院门口又蹦蹦跳跳来了一孩童,正是小辰。

    “青虹姐姐!”小辰边喊边飞扑向苏青虹,苏青虹抱起小辰,喜道:“今日怎么来这了?”

    小辰抬起手,拿一物事凑近给苏青虹说道:“姐姐,你看!”她小指勾着的物事,是红绳坠着一个小小的红色粗布包,垂了一束五彩细线。苏青虹嗅到一股药香飘然而至。

    “是香囊对吧?”苏青虹笑道。

    小辰拼命点头道:“是呀,娘亲说香囊能辟邪,我求她给我做了这个。青虹姐姐,这个送你,要是真的有妖怪,也不怕了!”

    苏青虹动容道:“谢谢小辰啦!”心念叔叔、婶婶、乡亲待我这般好,以后定要寻得时机好好报答。苏青虹留了小辰吃饭,嬉戏玩闹自不必说。

    转眼到了别离日,赵婆婆领人驾了马车来接苏青虹。苏青虹逃难出来,也没什么可带走,随身衣物,加上小辰送的香囊,就是全部家当。临别时,婶婶说与苏青虹诸事,与那晚听得别无二致。婶婶说完,叔叔将苏青虹拉到一旁,从怀中掏出五两银锭与路书,交代本来十两卖身钱,应当全与苏青虹,但打点上下,已花去五两,此去路远,又是皇家山庄,家中没什么值钱物件给她傍身,只好把这剩下五两交与她,并嘱咐不要告诉婶婶。而路书是用作登册造籍,以防被当做流民横生事端,也嘱她收好免得遗失。

    苏青虹才知晓这五两定银,叔叔是想私下交与她傍身,说什么也不愿接下,劝叔叔留下做家用,毕竟自己叨扰多时。可五两银锭被叔叔硬塞给苏青虹。苏青虹只好将银两与路书收了,跪下朝叔叔婶婶各磕了三下响头。再上得马车,一路渐远,苏青虹眼角垂泪,仍是朝着叔叔婶婶的方向,挥手作别……